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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家[民國] 第53節

    扶桑干巴巴地,等著宋旸谷用擔架抬著她上車的時候,夜色漆黑,她手冰涼的,宋旸谷擦過,給她塞進去,“你什么時候買的?”

    宋旸谷頓了頓,才反應過來,“房子嗎?”

    扶桑點點下巴,看他硬塞進來,車門砰地一聲關上,老馬坐在前面,承恩開著車子打開前燈,路過白天事發的地點,已經沒有人了。

    宋旸谷收回視線,漫不經心地打量著周圍夜景,路燈這一片很亮,但胡同里一點點微光,“今天早上買好的,不是要結婚,總得有個小房,我一早去茶館找的中人買的,我母親愿意住在老院子里。”

    他淡淡的講,車子一陣顛簸,他就摁著扶桑的肩膀。

    扶桑晃晃悠悠地睡過去,琢磨著他的話,來回幾遍也沒有揣摩明白意思,她覺得自己得休息了,不然腦子轉不動了。

    有點累。

    但是很安心。

    十月份的北平夜里已經寒涼,但是她睡得一只很暖,周邊一直很暖,床上的被子很軟很暖,她雖然只能平躺著,但是有人給她蓋被子。

    承恩在院子里還收拾著呢,宋旸谷站在屋門口兒,往里面看一眼,閉上門,老馬精神還好,他喝了糖水包扎之后閑不住,丈量這個院子,“是不是比先前的要大,我看這個院子大,之前的院子沒有這個大,得多少錢?”

    承恩點點頭,自己拄著掃把,“可不是,這個院子得大一半兒,就是房間少了些,離得那邊也不遠,要價五千塊呢,我們爺昨兒晚上在院子里看,覺得那邊兒老院子小了些。”

    宋旸谷這人呢,夜里三四點就起來了,他沒睡多少,先去外面茶館兒,昨晚上怎么看,都覺得院子淺淺地,他打算著呢,既然要新婚,最好是有個新院兒,沒有跟自己母親再擠在一起的道理。

    在這邊結婚,然后再把二太太她們接來,這樣屋子就不會顯得少了,不然大婚扎頂棚就不夠地方,又鬧哄哄的,吵得家里老人不能休息,新婚夫妻也拘束。

    你從這點上來,這人就特別的仔細,做事情格外地周全,但是他這點周全,誰也沒說過,就是承恩也是猜出來的

    承恩覺得這事兒能成,他覺得鐵定能成,嘰里咕嚕話很多,“你們上午在伍德醫生那邊,下午我就帶人打掃收拾的,東西都是現成買的,有什么缺的地方再跟我說,依我看啊,這算是緣分,提前住進來呢。”

    老馬知道扶桑的心思啊,只能尷尬地笑笑,拉著承恩到一邊,不敢給宋旸谷知道,“我們姐兒,是不愿意呢,說了您別生氣,實在是啊,覺得跟你們家爺們不對脾氣,倆人在一起不合適,不是吵架就是拌嘴。”

    然后他咂摸嘴兒,“只是我今晚來看著,這樣好的一個院子,這么貴的價錢,又是這樣仔細的心思,也不怕麻煩,帶著人就來了,你們家爺們也人性不錯兒,我才跟你透底兒的,姐兒有時候想的多了,爺們兒有時候也不大會說話。”

    你得說幾句好聽的,你這樣做有什么意思呢,都壞在你嘴上。

    承恩沒想到還有這事兒呢,他心里就麻。

    這要是宋旸谷知道了,能氣死,這人什么心思啊,人家還不愿意。

    他得悄悄地,跟這個事情辦妥當了,宋旸谷做不了的事情,他得去做,跟老馬商量一下,早上起來扶桑醒來的時候,他就去叭叭叭說了。

    這新房子,這大院子,這院子里大空地兒多敞亮,這多好的心思啊,總而言之,“我們爺們多上心呢,您瞧著這番心思的份兒上,也不能這樣回絕了不是,多看看,有的男人還真的就比不過我們三爺,都有主意的很。”

    他影射呢,說的是伍德。

    是,長得好,有本事,家里有錢,關系好。

    可是你最后,人家就是朋友,能救你幫你,但是再仔細妥帖的事情,人家辦不到。

    就跟朋友能兩肋插刀一樣,但是你讓他給你倒杯熱水,可能做不到。

    他們爺不一樣啊,多好啊。

    他在那里呼呼啦啦說,扶桑精神不大好,還是有點暈,聽得一耳朵,一耳朵的,“你說的是,說得對,是這個道理。”

    她哼哼哈哈也沒大聽進去,外面就鬧開了,人家來查人頭的呢。

    巡警人就來了,這新來的不是,他得踩地頭,宋旸谷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這一片兒的巡警不行,無惡不作那種,專門欺負人的。

    承恩拿著錢打點一下,這些人里面很多就是壞種,專門勒索老百姓的,“我們爺們不在家里,上班去了,就是財局那邊兒的,來的匆忙,沒來得及給你們打招呼的,這些茶錢,算是賠罪。”

    給人家塞錢,人家拿的很順手,但是就是混,這些街面上的人,真的橫,欺軟怕硬還吃得開,“財局怎么了,我們不歸財局管,我聽說你們院子里人可不少,都出來見見,混個面熟”。

    “有女眷,不方便了,您看我行不行?”承恩卡巴一雙大眼睛,他真的是盡力了,好聲好氣。

    結果就是從這兒起,這倆巡警就開始胡攪蠻纏,他們踩地頭的,如今就是猖狂的不行那種,跟黃桃斜街的巡警不一樣,這真是毒蟲。

    進屋子,就杠上了,闖進去就要見人。

    承恩也火大了,就是冒死也不能讓人進去了,他這人規矩大的很,臉就掉下來了,擋在門口,“爺們,今兒給我激憤面子,咱們低頭不見抬頭見,北平這個地方,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我們家里也是有頭有臉的,再什么時候,輪不到讓人踩著門檻進明間。”

    他早年便不是軟性子,“說句不好聽的的,你們這樣的人,不合適”

    什么人物?

    敢踩這個門口?

    別說里面女眷了,就是沒人也不能這樣進去,有沒有王法了,這是日本人進城,治理還是咱們自己的,至于傍上日本人大腿就猖狂嗎?

    人家倆人看他這么剛硬,掉頭就走了,狠話不比承恩差,“小子,咱們走著瞧,你今兒記住了,爺爺我到時候得認你這個孫子。”

    “盡管來,我等著呢。”承恩不怕。

    掉頭他等著人走了,就把門插上,囑咐老馬看著,自己去找宋映谷去了,家里面有人。

    這事兒宋映谷就能擺平了。

    結果沒多久,前后腳,這倆巡警一高一矮,帶著人就來了,直接就給扶桑帶走了。

    專門抬杠給人拿捏的。

    扶桑一下就進局子去了,罪名都現成的,殺害日本人的嫌疑犯,現在滿城都在抓呢,戴個帽子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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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2章 寡王

    宋旸谷在班房呢, 上面要開動員會,爭取完成任務,但是前面九個月的稅收達不到年初的預算。

    當然達不到了, 因為這個年景是一日不如一日的, 多少人開著店鋪的, 混不下去了,然后就開始擺攤, 擺攤的一天有一天的明目,混個肚兒飽就差不多了,一天不知道能否有兩斤白薯果腹。

    宋旸谷坐在那里, 跟不是會場的人一樣,只看著自己眼前的鋼筆, 眼珠子一動不動地,承恩不敢進去,只門扒拉開一條縫隙。

    見宋旸谷出來, 他小聲地走到一邊說,“是那片兒的巡警, 咱們給中人坑了, 那一片兒的住家戶,都恨這兩個人入骨,一點兒人味都沒有, 鬧的家家戶戶不安寧,一高一矮道上人叫高低雙煞。”

    宋旸谷站在幽靜地走廊里面, 是不是會場有話筒聲音出來的只言片語,承恩都替他打算好了, “您先忙著,??x? 我先來跟您說一聲兒, 要命的事情他們沒那個本事,只是要吃點苦頭,在里面關著等著拿錢勒索的,我這就去找二爺去,他的朋友也多,這邊警察署的人他常吃飯。”

    做生意的,認識人本來就多,走到哪里都有一點兒面子,宋旸谷再進去,已經到尾聲了,勞力還惦記著相親的事情呢,一直沒機會問他的,好問問他跟柳先生那邊也回個話兒,“那姑娘,您瞧著怎么樣呢?”

    宋旸谷目不轉睛地看著前面的局長發言,主席臺上的紅綢布刺眼,“好!”

    周邊一片掌聲起落,老李沒有聽清,再問,“你什么打算的?”

    話音剛落,臺上結束,此起彼伏地又是一陣掌聲,老李是個熱心腸的老油條,等著人散地差不多了,他跟宋旸谷并排走著,難得清凈,“小宋啊,你家里是什么想法的啊?”

    他覺得自己得點撥一下兒,雖然人長得好,但是過日子得門當戶對的,不然的話,光有臉有什么用呢,每個月靠著預支工資過日子嗎?

    “依我看啊,你們倆正合適,她家里人口多些,以后啊過日子熱鬧,人又利索,家里也還過得去的日子,你娶個媳婦來,也能照顧你母親跟伯母,那姑娘也有個伴兒了,再過兩年啊,生個大胖小子,這日子就紅火起來了,咱們國家啊,就興旺起來了。”

    他指著里面,“你看,沒有人,誰來做事呢,沒有人做事,哪里來的稅收呢,歸根結底,這要收稅啊,還得是看人,多生孩子多結婚才好,人人要三十歲結婚,那咱們的日子可怎么過啊,想想就真愁人。”

    老李是老辣的,他看問題帶著時興的批判跟傳統的固執,最喜歡看小報,上面很多新的流派新的觀點,尤其是社會家庭方面的鴛鴦蝴蝶派。

    他總是覺得年輕人想法太多了,他覺得郎才女貌的事情,大概率就差不多。

    宋旸谷這個人,太冷了,老李不指望他這次能說出什么話兒來,只是沒想到,宋旸谷正兒八經的邀請他,“家里新買一處小宅子,想著有機會請大家熱鬧一下的,擇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天晚上罷了。”

    他要請客。

    老二宋映谷跟他講過很多次,你在同事之間做事,不能太高傲了,你不覺得你高傲,但是你人際關系就是搞不好,你覺得你不在乎這些,不屑于這些,但是真的到時候了,你發現這邊沒有人用,家里的事情靠著家里,但是外面的事情,就得靠自己的排面了。

    你得自己撲騰著,走出來一條路才可以。

    扶桑呢,跟宋旸谷,倆人是一個樣子的,倆人不會鉆營,雖然很能干很辛苦,但是不大會經營人脈關系。

    扶桑找朋友,全靠著自己的運氣,遇見的都是真心實意的朋友。

    宋旸谷呢,他是沒朋友。

    這會兒遇到事情,就知道沒有朋友商量的壞處了。

    他這個人呢,有時候就不太搞這些東西,不然的話,腦子還是很可以用的,同事幾個嘻嘻哈哈去了,街上都商量買了家具,湊的份子錢。

    老李進去先看了一圈兒,“這東西都挺齊全的,就是缺個梳妝臺,依我看啊,大家的份子錢都給了我,我讓人搬個梳妝臺進來,往后啊,新娘子進門了,也體面漂亮,六個抽屜帶倆柜門的,怎么樣?”

    宋旸谷已經換了家常的衣服,他站在水缸前面兒,“還是您想的周到,先前還沒有謝您的大媒,等著結婚那天,要喝謝媒酒才行。”

    老李一聽這是有戲,“你相中了,如今還得早點娶親才是,不然你看日本人一天一個花樣兒,昨晚上子彈在城門外飛了半晚上呢,不定哪天就不安穩起來了。雖然說跟咱們這樣的沒關系,不管是誰來了,都要我們這些人做事,都得靠咱們主持局面,但是還是早點結婚早安心。”

    他說的語重心長,宋旸谷也跟著嘆氣,打量著眼前這個穩定的中產階層,“原本打算買這個院子,就是要結婚用的,只是這一片兒的巡警,黑白雙煞的,不知道您清楚不清楚?”

    老李略微一思索,怎么就不認識了,“這應當是親兄弟倆,一個高個子,一個矮個子的,原先是在王府里面做事兒的,后來那一位出家去了,那一位王爺最仗義的,臨走前家財散給朋友們,這倆小子拿著錢,找到門路,當巡警去了。”

    “嗨,早前我們打過照面兒的,這街面上的人,我十有八九是眼熟的,你要是跟他們你有為難的地方,我給你打聲招呼去?”

    真是個熱心腸的好人,宋旸谷有時候,也覺得這個世界挺暖和的,“是這么一回事兒,您要是認識的話,幫忙介紹一下,我有些事情,想請兩位照看的,最好是當面認識一下。”

    老李便第二天中午組局,請了那兩位過來,黑白雙煞聽著也覺得冤枉,老李只介紹下便走了,他這邊還有朋友吃飯呢,忙的都得一頓午飯吃兩場才行,黑白雙煞既然是認識的人,也不使壞,“不是我們不講道理的,昨兒我們是豪橫了些,可是混街面的不豪橫一些,怕是彈壓不了人,頂多也就是拿點小錢罷了,要說謀財害命,我們不做這樣的缺德事。”

    他們自己這樣看自己的,覺得還算是善良,壞人有時候是看不到自己壞的,“可是您家里那一位,不知道跟您的關系——”

    看著宋旸谷,宋旸谷笑瞇瞇地,“未婚妻。”

    那倆人就笑了,這好說,“人可以放出來,不過呢,我們哥倆溜溜地跑一天了,拿人的是另外一幫弟兄們,我們動動嘴皮子好說,但是他們受累辛苦的,您看看呢,愿意的話,就給點茶錢。”

    你意思意思,人就能給你放出來。

    承恩在旁邊聽著,他都往袖子里面掏錢了,錢能解決的事情,一般都不是很難,結果就聽宋旸谷輕聲囑咐,“無礙,多關幾天才是。”

    又似是而非地說一句,“如今女孩子,脾氣太嬌慣了些。”

    順手把承恩袖子里面的錢接過來,放在桌子上,便起身走了。

    黑白雙煞面面相覷,看著錢倒是眼熱,咂摸半天滋味兒,喝了一壺酒才說,“如今,青年男女我算是看不懂了,我當是贖人的呢,瞧瞧,是多關幾天的。”

    矮的那個不管,“這倒是好事兒,咱們啊,兩茬子的錢收著,到時候他說放的時候呢,咱們再放出來,又是一份兒。”

    你們就折騰唄,反正錢都收到腰包里面來了。

    倒對扶桑關照很多,倆人蹲著里面去看扶桑,扶桑躺在板板上呢,她發燒了,這地方缺醫少藥的不說,還冷,什么都沒有,本來就有傷,現如今躺著在這里安穩了,不用晝夜焦慮了,但是身體上又扛不住了。

    人嘀咕在她耳朵跟前,“要我說啊,要是有什么別扭,說開就好了,服個軟兒就行了,在這里面受這個罪呢,我看你這姑娘就知道是我們老北平姑奶奶樣式的人,脾氣剛的很,女孩子,服軟不算什么。”

    扶桑睜開眼睛,嗓子里面跟個煙筒一樣,她口渴啊,“他說什么了?”

    人嘿嘿地笑,“沒說什么,有事兒招呼我們就行了,先走了。”

    扶桑就閉著眼睛,宋旸谷到底說什么她不知道,但是您多少教人帶口吃的帶點喝的啊,就每天的水,到她這里的時候,真的是混濁的,里面什么玩意都有,她喝了都怕自己去了。

    閉著眼睛眼皮子都跳著,因為摁不下去那個火氣,你個二百五,你光知道打點給我關著,你就不知道再仔細打點一下,讓她日子好過一點嗎?

    倆人倒是很有默契,宋旸谷可了解這人了,要是真的被拿走了,這人就是爬著也得跑,也得藏起來,結果承恩說一點掙扎也沒有,聽人家說滿城里面拿嫌疑犯的,自己就跟著人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