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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家[民國] 第52節

    你看看,這基礎病得多少啊,這么緊急的情況下,打電話去家里,肯定是送醫院來不及了,不然不能喊人家里去。

    伍德愣了一下,沒太懂他什么意思,他有時候就覺得,選個助理一定要聰明的,像是扶桑那樣聰明的,他手都是無意識地動作,因為他沒想過扶桑會回來,能活著回來。

    他跟她最后的聯系,就是幫她搞到一張船票去日本,她去日本之后,再也沒有聯系過之前他介紹的朋友跟同學,音訊全無,后來中日戰爭爆發,日本本土全面推行軍國主義,經濟管控軍事化。

    一切都更渺茫了,他有時候路過棺材店鋪,生意比之前更興旺,會看一會兒,看看給她一個什么樣子的界碑合適,她最后的那一點愿望,交待他的最后一點事情,總得做到。

    總不能讓她真的葬在富士山下,不得回家嘛。

    伍德沒說話,提著箱子就走了,他開車家里去的,真的有錢,在租借自己住,社會聲望也很高,無論什么年代,醫生都很好過,亂世醫生的日子更好過一點兒,因為社會需求很旺盛。

    就是家里,這兩年對他也更加寬和了,因為治病救人是大事兒,他看了一眼大門上插著的鑰匙,一眼就認出來是那一把鑰匙,那還是很多年前。

    扶桑大概還小,有時候來家里學習外文,伍德時間不太準時,他忙,扶桑會等很久,他就給藏起來兩把鑰匙,扶桑到時候可以進去。

    他有時候忘記鑰匙了,也可以用一下。

    在租借這邊,沒有賊來家里偷東西的。

    扶桑這會兒臉都開始黃了,之前是疼得臉白,宋旸谷看她也覺得不對勁,蹲下來撐開她的眼皮子,看她黑眼珠還在動彈,松口氣,“內臟傷到了嗎?”

    有些后悔,剛才怎么沒發現的呢,難怪路上那么慢,“怎么不早點說——”

    扶桑氣的,恨不得抽手一巴掌,你清醒一點兒好不好,是我不跟你說嗎?

    是你沒給我機會說啊,她死死地把眼睛閉上,真的不想再多看這個世界一眼,多看一眼她都覺得傷心。

    心里面一串棒槌罵過去罵過來!

    這樣就過去了,宋旸谷你說這人還挺上心,我管你搭理我不搭理我,我不能看你這樣子快死了一樣的,我得搶救你一下是不是,讓你好過一點兒,他這會兒才回過味兒來,心里才開始覺得急。

    “承恩,去打清水來——”

    承恩剛找出來一瓶酒精,放下來,自己去洗手間打水去了,“傷的厲害,剛沒發覺,這會兒您看臉都黃了。”

    宋旸谷有點慌,他懂一些跌打損傷的,他們兄弟三個小時候也是這樣摔摔打打地,可是不大一樣,哪里不一樣他也說不上來,因為他們挺耐疼的。

    笨手笨腳地去拿著酒精給扶桑擦臉,她臉上的血還沒干??x?凈呢,跟鐘馗他meimei一樣,有點嚇人。

    她姿勢本來就有點扭曲,有人給擦,輕手輕腳的,扶桑就覺得好一點兒,也愿意睜開眼睛了,她頭是朝著沙發外面,有一點懸空的,這樣她舒服一點兒,因此能看見宋旸谷的下巴。

    看見他緊繃的下巴,這樣的表情就是很凝重,那點凝重能讓她看見嘴角都是凝固的,她松口氣,心想你總算知道怎么做個人了。

    “你輕點——”別給我毀容了!

    扶桑看他拿酒精瓶子在自己臉正上方倒的時候,就有點不大好的預感,這樣很容易倒自己臉上去了,她話還沒說完,就看他那手一松。

    那瓶子就脫落下來了。

    扶桑你說都沒力氣叫,她只能側臉,那瓶子擦著她的下巴砸地上去了,一股子味道四散開來。

    除了砰的一聲,客廳里面安靜的像是只有火葬場噼里啪啦的聲音,窒息。

    真叫人窒息,承恩端著盆子,恰好都看見了。

    他背身過去,端著盆子又回去了。

    想起來了,他得多加一點冷水。

    他不能回去,回去宋旸谷面上掛不住。

    扶桑眼徹底閉上了,不然她怕看見他就發火。

    宋旸谷也愣了,他也沒想到手滑,他也想很仔細怕弄疼她,一直輕手輕腳的,一直很拿捏的慌。

    結果你看,她眼一閉上,就知道她這人生氣了,干巴巴地解釋一句,生硬的像是北平住家戶從臘月二十七留到正月十五的饅頭一樣,在地上能砸出坑兒來,“不是故意的,手滑了。”

    看她下巴rou眼可見的速度紅了又腫起來,從地上摸了一點酒精,給她摁上去,扶桑疼得差點以為去了火焰山,脖子都梗起來了,老馬真的頭暈,只能瞇著眼睛看,他失血挺多的,給這來人吵起來了。

    聽著扶桑對著宋旸谷嘰歪,“你有病嗎?你有什么病嗎?你給我摁什么?你故意地是不是?”

    扶桑疼得啊,她覺得就是故意的,現在情感上讓她相信宋旸谷就是故意滴地,不然她怎么這樣地倒霉呢,“你就是故意松手砸我的,看我不順眼是不手?然后使勁給我摁,想著我疼死是不是?”

    “宋旸谷,我可看明白你這人了,我死了你好相親,去跟人家相親找個漂亮十六七歲小姑娘是不是?你就是看我不順眼,覺得故意不去,然后請家里人勉強來提親,我歇謝謝您嘞!”

    她這個時候,你說跟中邪了一樣,話全部是橫著出來的,老馬跟她這么多年,榮師傅在的時候開始,從來沒有見扶桑這樣蠻不講理過,沒見她這樣沖動過。

    他都覺得不好意思,諾諾地勸一句,“都是不小心,不揉開就瘀血了,他是好心。”

    又說扶桑,“你疼糊涂了,亂說什么。”

    這終身大事兒,能對著人這樣豪橫撒氣嗎?

    你瞧瞧,簡直是不像話。

    扶桑說完也后悔,她就是沖動了,多少年沒這樣沖動,就剛才路上的那些火氣,那些給疼折磨地破碎地靈魂,在罵宋旸谷的這一瞬間,全部拼湊起來了,她覺得自己又活過來了。

    真的,罵完心里痛快了,不像是之前一口氣堵著了,但是有點過分了。

    宋旸谷站在她頭前,她如今得翻眼才能看他,思量他的表情,以為這人肯定發飆,指定要弄死她了,一走了之也是有的。

    想道歉的,剛開口,就看那人動了動,一只手托著她的腦袋起來,不讓她繼續懸空。

    坐在一邊把她腦袋放腿上,手還是摁過去,“我輕點兒,你別喊了。”

    喊的那么大力氣,不累啊。

    果真是輕了很多,宋旸谷覺得她這個人,到底是個女孩子,不耐疼。

    你看這一塊兒,加上之前在地上的擦傷,臉真的就不能看了,跟油彩打翻了一樣。

    但是人家宋旸谷就這樣,一點一點的,托著她腦袋,給她干干凈凈擦出來了,那下巴一塊兒,就慢慢揉開了,一句大聲的話都沒說。

    就是承恩都心驚膽戰的剛才,他跟老馬擠在一起,倆人都怕宋旸谷發飆,也怕扶桑再發飆,一個本來脾氣就不大好比較寡,一個雖然脾氣一直很好但因為受傷有些喜怒無常。

    沒想到倆人倒也安靜了會兒,宋旸谷忍了,真是蹊蹺,難得的安靜。

    小榮一邊給老馬包頭,纏著布子,一邊兒眼角看著那倆人,剛才眼角都不敢看過去,跟老馬對視一眼,覺得這樣倆人,其實也挺搭配啊。

    你看,外人覺得如臨大敵的時候,人家倆人突然就春風細雨,潤物無聲了。

    伍德進來的時候,扶桑已經喝上糖水了,她得補充體力,一盒子巧克力,嘎嘎吃了一半兒了。

    給伺候地挺好,但是看見伍德,眼淚還是出來了,嘩啦一下就全出來了,扶桑她疼啊。

    哭的跟受了多大委屈一樣,扶桑指著自己身上,“我肋骨可能骨折了,很疼,這里到這里,這一片都疼,腳脖子這里,上面也疼,手腕兒摔地上的時候撲了一下,大概也不太行,頂著了。”

    渾身上下哪哪兒都疼,沒看見伍德的時候硬撐著,看著醫生了,就是孩子看見了親媽了,眼淚一對一對地。

    宋旸谷你說這人沒眼力勁吧,這時候坐在一邊兒,也覺得不大對勁了,伍德一邊檢查,一邊兒給她安排,“得去醫院檢查看看去,這樣最穩妥,你不去我就只能判斷,有點疼,我摁過去的時候你跟我說疼不疼。”

    扶桑點頭,咬著牙,非常配合,宋旸谷就冷笑起來了,我摁那么一下,你就跟吃人一樣,如今,呵呵。

    疼死你活該。

    想走,但是腳就跟粘住了一樣,伍德不太熟悉她倆人關系,但是看扶桑都換女裝了,這倆人還在一起,扶桑也不避諱,很信任,他知道扶桑這小子之前心眼多少,一米七的個子里面,能有一米六九的心眼兒,給人下套一個接著一個的。

    能跟她這樣的人做朋友的,都是好人,最起碼真的人品好,他習慣拉著家屬商量了,跟宋旸谷到一邊兒去說話,扶桑那邊已經收拾好了之前宋旸谷就收拾差不多了。

    他一千一萬個不好,脾氣再差勁,但是他有解決問題的能力。

    伍德擦了擦眼鏡,“怎么弄得?”

    又補充一句,“您是先前宋府的少東家吧,她之前提起過你,我之前教習她外文的,算是她半個老師吧,可以跟我說。”

    宋旸谷還是說的很含糊,大體上都說了,不是瞞著,是知道的太清楚了,對伍德也不太好,知道眼前這幾個人,直接殺了日本人嗎?

    伍德心里沒有負擔嗎?不會擔心嗎?

    肯定會,所以宋旸谷非常模糊,“跟人發生沖突了,不太好,后面大概有些麻煩,得躲避一下,也許風聲緊的話,離開北平也是有的,您心里有數兒。”

    所以得,嘴巴緊一點兒,句句不說矛盾,句句都是矛盾,伍德聽了一下就明白了,這樣的情況,按照宋家在北平的關系,要出城去躲避的,指定是因為日本人。

    “為了什么?”

    宋旸谷這個就不說了,現在也說不明白到底是搶馬車的,那說不準馬車搶了,看里面有人的話順便把人給搶了呢。

    真晦氣,他跟伍德就是這么說的,“晦氣!”

    不是晦氣遇不上這樣的事情,不是國運晦氣不能讓這些人在這里橫行霸道。

    他這會兒,真的是打心眼里面,記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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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進局子

    伍德看里面客廳一眼, 也不是很想留著扶桑,畢竟是個女孩子,他呢, 他還沒有結婚, 但是懂得避嫌, “她最好就是不用挪動,肋骨那邊的話, 確實是有裂縫,應該沒斷,而且現在也不是很建議她回去, 暫時避開比較好,等穩定一點, 再去城外。”

    家里那一片兒發生的,難免給人家發現蛛絲馬跡的,最后說不準一口氣就給提溜出來了。

    然后就看著宋旸谷, 想想看這個人是不是有什么辦法呢,最好是能給照顧一下, 他這邊照顧扶桑的話, 有點為難,家里面也不是很喜歡有人,不方便。

    扶桑也知道伍德性格, 他就是很西化,不大喜歡跟家里人住在一起, 所以才在外面住,很喜歡一個人, 他房間里面東西也不喜歡別人動。

    有自己領域, 有自己感興趣的東西, 所以精神世界很充實,他不需要跟別人太多交流,獲得太多的社交,一個人呆著的空間是最好的,最滿意的

    扶桑隱約都聽見了,也難免有點悲涼,你說這能去哪里呢,要說干這樣的事情,當時不害怕,現在是后怕了,想著日本人會不會心眼兒多,逮著這個事情不放手,就挨家挨戶查戶口,然后就逮著身上有傷口的,全部抓進去。

    又或者是有人看見了,到時候指認,想想都覺得渾身白毛汗。

    就更不敢回去了,連累??x?人怎么辦。

    但是又能去哪里呢?

    去住賓館,怕是也不合適,給人更容易發現。

    她才發現,自己沒有房產,咬著牙,想想不行直接去郊外去,再怎么差勁的,扶然還在外面呢,她到時候難免教家里人擔心一下,跟扶然并排躺在一起,算是個病號兒。

    就是自己這個身體的話,不大適合移動,到了差不多半條命疼死了,再找醫生看看唄。

    絲絲喇喇疼著,小口喘氣兒,她想著還得帶著宋旸谷,不然他能去哪里呢,好歹為了自己,不能不管他了,“我哥——”在郊外,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話沒說完,就聽宋旸谷站在她跟前兒,一臉凝重地對伍德說,“你這里不如醫院檢查仔細,不如索性就直接去天津,那邊醫院的話好一點兒。”

    伍德也瞪大了眼睛,“怎么去?”

    給她路上疼死去?

    宋旸谷心里盤算一遍兒,話才說出口,“我剛買一處小宅,可以先到那邊去,那邊街坊鄰居不熟悉,不知根知底也不太容易被發現,等稍微好一點兒了,連夜再去天津,到時候打點好,不如去天津養傷最好了。”

    天津當然好,這眼看著北平又要打起來了,日本人天天跟瘋狗一樣變本加厲,最后的狂歡,城里的氛圍太凝重了,躲開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