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家[民國] 第51節(jié)
她自己掀開簾子,一把扯下來拽在手里,對著跟著最緊的日本兵就扔過去了,胡同狹窄,追過來的人有三四個,個個矮小強壯。 她心里面屏住了一口氣,老馬熟悉胡同兒,喊著扶桑提示,“抓穩(wěn)當了,咱們轉(zhuǎn)彎兒,姑娘,前面越來越窄了,您要是看情況不好,就跑!” 果真話音剛落,前面也是寸,遇見一個水車,馬車不能硬上去,扶桑跟老馬就跳車滾動下來,扶桑側(cè)目眼看著就給日本兵拽肩膀了,往前看一眼,跑不太開,推水車的大爺在跑,水車滴滴答答地在漏水。 她跑不快,肯定不如這些步兵跑得快,心里面一橫,扭過頭來,瞪大了眼睛對著后面,憑借直覺就是一刀捅進去。 能殺死最好,她想。 殺不死,如果有力氣的話,能再捅一刀最好。 其實有時候這個事情,并不是特別的教人害怕,血串子噴到她旗袍上,從脖頸一直到腰間,剛戳進去的時候有點軟,然后后面很硬,勝在力氣大,她插那個人胸膛上去了。 要拔出來根本不動,大概是卡住了,扶桑臉對著那個人的臉,看的清清楚楚自己的倒影,她特別冷酷,特別地無動于衷,手旋轉(zhuǎn)了一下把手,對面人馬上就疼得倒地上去了。 大概后面的人也沒想到,她竟然把匕首在人身體里面旋轉(zhuǎn)一下,這是挑釁。對著扶桑就開始圍攻,扶桑力氣不如這些人大,老馬還護著她,幾個人就扭打在一起。 不過就是一眨眼的事情,他們前后距離都特別近,就是因為特別近,所以這些人一直沒有拔槍,不然的話,扶桑跟老馬可能就交代在這里了,因為日本兵的瞄準能力很強,基本上一槍一個。 雖然不能讓人馬上死,但是這個準頭跟速度,還有后期的清創(chuàng),能讓人去半條命。 扶桑心里面就發(fā)狠,就一個念頭,全部把你們弄倒了才能活著走出去。 幾個日本兵也沒有想到,他們是最后一組的,都過去了,其中一個往胡同里面看一眼,結(jié)果就看中老馬這車子了,馬車不錯。 于是跑前面去報告,先脫隊來找老馬了事情了,真沒想到馬車里面就這么兩個人,竟然這樣的能打。 地上還躺著一個見血的呢,血紅一片跟水車嘀嗒下來的水混合在一起,淺淺淡淡地暈開,扶桑胳膊擦過,胸前濕了一片兒。 她真的力氣不行,跟這些狗日地上肢力量鍛煉很到位的老兵不能比,干不過人家。 一下給人就打地上去了,臉擦地面上去了,嘴里面日語一直喊,倒也不是求饒,這點骨氣是有的,她罵人的,日語罵人第一次用,非常順。 老馬跌跌撞撞爬起來,他只會國語,頭都破了,剛才給摔墻上去暈的不行,摸起來地上的板磚,國粹都出來了,“姥姥,你大爺?shù)难绢^養(yǎng)的雜碎,我今兒就給你們拼了——” 悶著一板磚就跟人家對掐起來,也不是對手。 跟扶桑兩個人兩種語言,光嘰里呱啦地,但是現(xiàn)在就是短短兩三分鐘的時間,給人摁著在地上摩擦了,單方面被虐打。 那槍托子對著扶桑后背下去,那么一下子下去,她真的疼得在地上翻滾。 大爺?shù)?,倒是珍惜你們的子彈,她疼得只能喘半口氣,真的骨裂了,疼得呲牙咧嘴,都失聲了?/br> 頭抬不起來,歪在那里。 她腹部朝上,日本人最喜歡用刺刀扎人家肚子。 扶桑覺得完了,可能死無全尸了,也不知道家里人能不能領回去,興許日本人最喜歡大卸八塊,不知道怎么虐殺,她視線游弋,看著瓦當上面窄窄胡同露出的天空,瓦藍瓦藍,像是一塊藍色玻璃籠罩的靜謐至城。 人死了以后,不知道能不能回魯南道,她想。 不愿意閉上眼睛,可是覺得太疼了,她把眼睛閉上,能看見刺刀的一點閃光。 她的錢,再也花不了了。 扶桑想,沒有一個人,知道她的錢在哪里,這是她最大的遺憾。 還有,不能赴約了。 那個呆瓜到點看不到人,大概率會罵,會罵到家里去找,然后大家會發(fā)現(xiàn)她不見了。 也很好,有個人惦記,甭管是不是罵你的還是找你刺兒的,這個世界上只要有人能惦記你,她覺得就很好了,不然死在外面都沒有人發(fā)現(xiàn)。 這種時候,扶桑的腦子里面是想很多東西的。 到這種最絕望的時刻,才發(fā)現(xiàn),原來一輩子這樣的長,長的曾經(jīng)很多做一半的事情或者沒有開始的事情都太多太多,一輩子也太短了,讓人覺得那樣的不甘心。 到底幾十歲才能教人滿意呢,為什么無論是二十歲還是八十歲,人閉眼的時候,都是同樣的不舍跟不甘。 秋天的太陽很暖,她想。 “砰——砰——” 宋旸谷從后面追過來的時候,就看見這一幕。 他站在拐角處,周邊住家戶也許有人,也許沒人,四下安靜,不見一絲蹤影,只有這些人跟一輛堵在路中間的水車。 沒有人知道為什么他突然出現(xiàn),沒有人知道他為什么帶著槍,也沒有人知道他為什么槍法這樣的好。 就如同現(xiàn)在,沒有人知道他內(nèi)心是怎么樣的空大虛無! 他的手很長很細,會彈鋼琴,一雙永遠看起來養(yǎng)尊處優(yōu)的金貴的手,他從那兩個日本人跟前路過,全部正中心臟,血撲撲地,他的白色鞋邊蘸上一圈血漬,他緩緩地把槍揣起來,然后一把拉起來扶桑。 扶桑睜開眼,有一瞬間恍惚,她有點用力過猛之后的虛脫,沒站穩(wěn),現(xiàn)在滿眼睛里面都是宋旸谷。 國外文學巨著里面的貴族公子都是怎么出現(xiàn)來著,就人家那個很有名的小說,都是在哪個莊園舞會上面出現(xiàn)的,逆著光在人群中閃亮的像是一顆星一樣的,那樣地璀璨美麗,而閃耀。 自帶昂貴得氣質(zhì),扶桑覺得他一直像是一個很貴的東西,讓人無論賺多少錢都買不起的奢侈品。 星河長明! 宋旸谷看她神態(tài)有點不對勁,嚇傻了的樣子,直愣愣地看著自己,有些嫌棄地催促,“你不趕緊走干什么呢?” 等著被抓嗎? 這里離著街上那么近,槍聲剛才大家都聽到了,巡邏兵馬上就到,你還有功夫在這里愣神呢? 堅強一點不行嗎? 平時不是很堅強,他有些嫌棄她心理素質(zhì)不太好。 至于剛才的那種空虛的感覺,看見她要被刺刀扎透的麻木感覺,已經(jīng)在一聲聲的諷刺責罵中消失不見了。 一只手拽著扶桑的胳膊,扶桑回神才覺得rou疼,這人手指頭怕是給她捏碎,實在不是頂嘴的時候,她扶了墻一把自己站穩(wěn)當,扶著老馬起來,“走。” 馬車是不能要了,但是馬車里面有一些她的資料,她直接把整個抽屜抽出來,三個人抱著走,宋旸谷一邊撿起來刺刀,一邊對著那兩個人戳死,“繼續(xù)往里面走,胡同口承恩在接應?!?/br> 話音剛落,便辦完了,他快步跟上去。 老馬一邊擦臉上的血一邊大步流星,宋旸谷一邊走一邊把鞋子往地上蹭,把血色上??x?面覆蓋一層黃土,扶桑一邊走一邊吸氣,她肋骨疼。 宋旸谷走得最快,最無負擔,扶桑你說給虛弱的,她真的疼,在宋旸谷來之前她就給人在地上摔打過了,遭受了毒打,半邊臉都蹭地上去了。 對于宋旸谷的到來,那兩聲槍響,他居高臨下往自己這邊過來扶著自己起來的時候,那是一水缸的感動啊。 但是現(xiàn)在看他這個速度,扶桑佝僂著腰咬著牙,“您倒是扶我一把啊!” 缸砸了,司馬光砸的,那些感動漏的也不多了。 宋旸谷這人是真不留神,他一心一意只想趕緊跑,還催促扶桑,“你少頂嘴,我來的時候街面上好幾個巡警呢,這可不是胡同里面的巡警,到時候看著我們這樣不正好,逮著我們進去關著訛錢也是有的?!?/br> 扶桑很想噴他一句,您是看不見我渾身的冷汗嗎? 大爺?shù)?,我八輩子不嫁給你,我跳水缸也不嫁給你,她一只手撐著水缸,一只手在里面攪和,沒辦法,這些資料里面有她的簽名,只能水泡了,來不及燒了。 其實有那么一瞬間,扶桑在閉眼的時候,是覺得遺憾的,遺憾不能跟這樣的人再有任何的未來,再也沒有任何一種可能,無論是有結(jié)果還是沒結(jié)果的。 這樣的心思高潮,在宋旸谷英雄救美出現(xiàn)的一瞬,到達了喜馬拉雅的巔峰,她覺得真的按照戲文里面說的,以身相許對不對? 她真愿意。 可是現(xiàn)在,扶桑呲牙咧嘴地疼,她這輩子沒有遺憾。 跟這樣的狗人,算了吧,談情說愛傷心! 宋旸谷是真沒覺得她疼那么嚴重,這會兒看她臉色覺得有些不對勁,但是也沒多想,這人平時挺堅強啊,再堅持一下,“還有兩三分鐘就到了,胡同口就在前面兒了。” 像模像樣地指了一下。他有一些心思,也不愿意直接說出來的,就比如今天,約好的要在咖啡廳見面的,喝咖啡,他覺得這人應當很滿意自己,特意在媒人上門之后,約他出來表達一下對自己的喜愛之情的。 現(xiàn)如今男女之情,開放許多,也浪漫許多,很多新式人家都是看好了,男方會寫信給女方,女方愿意呢,就回信,一來二去,約見面,女方答應。 寫的信呢,或者叫情書,是要拿出來大家一起看的,一起參謀一下,尤其女方父親看看,火眼金睛一來看看女婿的文筆,二來看看字體,見字如人,三來呢,看看他的三觀,非常的有講究。 到扶桑這里,他是不可能寫信的,他覺得扶桑也不可能,所以約見面就很合適,欣然赴約,但是一些不為人知的浪漫感情,就是在她家胡同口等著她,跟她前后腳一起到。 所以他在街上,早早地等她很久很久,看著她出來,看著老馬避讓到胡同里面去,又看著老馬開始往里狂奔。 他緊跟上面去,并且有急智,安排承恩在另外一邊胡同口接應。 可以生死之交,但是你讓我寫個情書,這輩子沒可能。 如今我也想不到扶你一把,就如此地在男女之情上,格外木訥。 扶桑咬著牙,繼續(xù)跟著走,也屬實不是服軟的時候,也不是多說的時候,走吧,疼死也得走。 -------------------- 宋旸谷:我瞎扶桑:我不行也得行 第60章 晦氣 好容易上了車, 承恩在胡同口站著,看到他們一頭臉的血也面不改色地掀開簾子,眼角余光看著這個回形胡同的另外一端已經(jīng)鬧起來了, 巡警一個勁的往那邊涌過去, 街面上人生熙攘。 他把簾子放下, 噠噠噠地就走了,他覺得還得是馬車, 跑得快還不起眼,迎面一個駱駝隊過來,兩邊馱著貨物剛進城, 駝鈴聲音清脆悠然。 扶桑直接就平躺在里面去了,她得斜著躺, 姿勢非常別扭,沒辦法,她疼啊。 她得去找伍德, 好在臉是朝著外面的,“去找伍德先生, 直接去他家里, 然后打電話喊他醫(yī)院回來!” 宋旸谷看她一眼,轉(zhuǎn)眼間就到伍德洋房那邊去了,老阿媽不在家里, 大概出去聽戲去了,伍德白天不在家里, 只在家里吃早餐,傭人阿媽會一手西式餐點, 能讓他早上吃的比皇帝還要好。 宋旸谷站在院門外面, 眼看著扶桑腰子也不捂著了, 頭也不縮著了,自己往院墻南邊兩三米處,一處小花壇的上面掛著一個綠色的郵箱,然后她從郵箱的后面,伸手摸索出一個鑰匙來。 先開了大門,然后又進院子,從地毯一角的下面,摸出來樓房的鑰匙。 就是承恩看了,也不由得側(cè)目,挺熟啊。 扶桑進去就拉著電話,自己跟個死狗一樣躺在沙發(fā)上,“快回來,我就要死了,帶著藥跟繃帶,有外傷還有跌打。” 伍德那邊忙著呢,上午這個點兒真的人很多,有錢的病人永遠都排著隊,先前老袁先生的家屬也在,他們一直想要一個結(jié)果的,看看老袁大人的死因能不能從醫(yī)學上證明真的就是日本軍醫(yī)干的。 日本人的醫(yī)院肯定是不能去,這家是自己人開的,可以來,伍德在一邊看了很久了,他不太擅長法醫(yī)這個領域,就是看看的,自己脫下來衣服,“有個朋友,我先走一下?!?/br> 到關鍵時刻了,不太想讓他走,血檢什么的還需要伍德幫忙的,“能不能出結(jié)果再走呢?” 比劃了一下,“就一會兒,不然怕到時候需要你看一下,我們不太擅長血液疾病?!?/br> 伍德領帶松了一點,他渾身上下就非常德系醫(yī)生的裝扮,非常的一絲不茍,“讓助理在吧,有問題可以給我家里掛電話,我先走一步?!?/br> 自己拿著箱子,去辦公室就開始劃拉,他剛才覺得自己不太擅長領域之外的事情,但是助理在旁邊儀器化驗看他這個劃拉的東西,覺得他是個全才,什么都會一樣,全能型人才一樣的。 這些藥,得治療多少病啊,助理也不是很有眼力勁,“病成這樣,不太好救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