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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有病 第109節(jié)

    何況她又是不?在?銀錢上計(jì)較的人,所以反而說文溪不?好,手上又翻起?賬篇子,漫不?經(jīng)意的,像是看不?起?文溪過?于小器,“不?過?花幾個(gè)錢,就是換來?換去,也不?要你去動(dòng)?手,自有下人去做,你有什么可?抱怨的?隨二爺高興吧。”

    文溪趁她沒看著自己,把眼?珠子稍微輕蔑地斜了斜,“奶奶真是大手筆,不?虧是名門大家的小姐,海一樣的銀子流出去,眼?睛也不?眨一下。要是養(yǎng)得她將來?胃口越來?越大,怎么著呢?把庫也搬給她,由得她去花?”

    “她一個(gè)人,又沒有娘家,能花得了多少?也不?會(huì)生孩子?!?/br>
    妙真那天?見禮時(shí)就表示過?,有瘋癥,怕帶給孩兒,所以擔(dān)不?起?替歷家傳宗接代?的重任。如沁為這一點(diǎn)?,又寬了些心?。

    文溪仍不?服,因?yàn)槟切╁X沒花到她身上來?。她不?比人家,根本不?大會(huì)花錢,除了多打些收拾多裁幾身衣裳,也不?知道該往何處去鋪張。

    妙真一進(jìn)門便開了她不?少眼?界,很氣?不?過?,“那寇家不?是她娘家?我聽說,二爺正要往什么南京織造局去信,叫把什么綢緞生意給寇家做。這還了得么?婦道人家,官場上的事情也摻和進(jìn)來?了?!?/br>
    她受了妙真的啟發(fā),也想給娘家哥哥求個(gè)官作,昨夜求到傳星書房里去,給傳星漠然?回絕了。

    如沁晨起?就聽見這事,抬頭冷笑了一下,“二爺官場上的事,我婦道人家,也沒主意,不?好亂說話的。你要是有主意,你去勸二爺,但愿他肯聽你的才好?!?/br>
    文溪見她不?愿意管,又少拿正眼?瞧自己,只得帶著氣?告辭回房。她一向自認(rèn)為比別家的姨奶奶不?同,那些女人要么是丫頭爬上來?,要么是行院里贖身出去,都是下賤。她不?一樣,是好人家的女孩子,所以一向不?高興如沁輕視她。

    但也沒辦法,她的“好”出身在?如沁面前太微不?足道,所以她常在?背地里找如沁的不?好,對(duì)屋里的丫頭說:“二奶奶性子真是軟弱,什么都依著二爺去辦。沒見像她那樣賢惠的,賢惠過?了頭,一點(diǎn)?骨氣?都沒有?!?/br>
    所以她偏要做個(gè)有骨氣?有性情的人,回房來?琢磨如沁最后?那幾句話,漸漸受了鼓勵(lì),只等下晌傳星一回來?,就按到外?頭書房里去勸傳星。

    傳星正要把給南京的信打發(fā)小廝遞出去,又猶豫了一會(huì)。原早就給寇家放出了口風(fēng),說盡量去周旋。但拖到如今才要去信,也是因?yàn)榍靶┤兆郁[出那一段風(fēng)波,生等著妙真進(jìn)門才肯踏實(shí)去辦。官中的人一向不?見兔子不?撒鷹。

    這會(huì)又因?yàn)槊钫娴膽B(tài)度拿不?定主意了,昨日為這事情問了妙真兩句,她倒是事不?關(guān)己。寇家的事情沒什么要緊,要緊的是可?別因?yàn)檫@個(gè)時(shí)候幫了寇家,叫妙真以為是他以利威逼著寇家陷害了良恭。

    他把信擱在?案上,叫祿喜先出去,雙手交扣在?腹前靜想,想來?想去,又想到妙真那張澹然?的面孔上去。這個(gè)女人進(jìn)是進(jìn)了他的門,可?心?仿佛沒帶來?,近近相處了這幾日,照舊不?親切,比從前那種疏離還要疏遠(yuǎn)些。

    所以他回來?便鉆到書房里,偏不?去見她,怕她以為他是非她不?可?。

    他仰著面孔覺得可?笑,就笑起?來?。倏聽見嬌嬈的一線聲音,“二爺一個(gè)人坐在?書房里笑什么?”

    端正了臉看見是文溪,家常打扮得就光彩動(dòng)?人的,不?過?如今她那點(diǎn)?動(dòng)?人在?他眼?里有點(diǎn)?索然?無味。他微笑著向前挨著案沿問她:“你到來?做什么?我不?是說過?,沒事不?要到我書房里來??”

    文溪把嘴撇一下,“我知道,你在?書房里不?是會(huì)要緊的客人就是辦要緊的事,不?叫人打攪。才剛我在?外?頭問過?祿喜了,說里頭沒人我才進(jìn)來?的。進(jìn)來?也沒見你在?辦什么事,光是傻笑?!彼羁罾@著案走近了,撇見桌上的信,就笑:“我昨天?求你的事,你慮得如何了?”

    傳星靠在?椅背上睇她,“不?是跟你說了么,你哥哥的事情我做不?了主,官府衙門又不?是我開的,我叫他做官就能給他官做?那我干脆封自己一個(gè)一二品的大官做做好了?!?/br>
    文溪趁勢坐到腿上,兩條細(xì)柔的胳膊把他脖子圈住,“老爺是吏部尚書,誰敢不?給你這個(gè)面子。況且這么芝麻大小的小官職,根本犯不?著吏部委任,不?就是一句話的事?”

    傳星稍微后?仰著脖子,隔開她近在?眼?前的臉,笑不?過?心?,“我又不?是金口玉言,手也伸不?了那么長。”

    “你的手還伸不?長?連南京織造局你都要伸手去管了呢?!?/br>
    恰好此刻花信走了這頭來?,門前又沒個(gè)人守著,也沒人通傳,她哪里曉得里頭有人呢,一徑就走了進(jìn)去。冷不?防撞見這場面,她也驚慌,忙又退出門外?。

    文溪心?里猛地一陣惱恨,只得由傳星腿上起?來?,走到書案外?頭去。傳星心?里倒樂得給花信看見,笑著理了理衣裳,叫她進(jìn)來?,“是妙真叫你來?的?”

    花信面上還很尷尬,站在?門旁暗瞅了文溪一眼?,回道:“問二爺?shù)讲?到我們屋里吃晚飯?!?/br>
    傳星把這問題當(dāng)做邀請,自然?答應(yīng),“你們那里預(yù)備了什么好菜么?”

    “二爺若去,自然?要另添好菜了嚜?!?/br>
    “叫廚房蒸幾只螃蟹,正好看見今日新送了螃蟹來?。你先回去告訴一聲,我一會(huì)就去。”

    花信臨走前又暗瞅了文溪一眼?,看見她渾身的骨頭在?案前硬挺起?來?,兩個(gè)瘦窄的肩頭變得像兩塊嶙峋的石頭,又堅(jiān)又冷。她心?里不?免有幾分得意,妙真受盡偏愛,她做丫頭的臉上也十分有光。

    原來?妙真出閣時(shí)她還擔(dān)心?妙真瞥下她,不?想妙真依舊帶著她過?來?。知道冬天?要回京去,想著看此刻的情形,將來?跟著回去,在?歷家那樣體面的人家,請妙真說句話,給她配個(gè)有頭有臉管事,也不?是難事。

    這廂回到永芳居里告訴了一聲,又懷著點(diǎn)?得意抱怨了兩句,“我兀突突的走進(jìn)去,看見二姨奶奶正坐在?二爺腿上說話呢,給我這么一闖,她就不?自在?。那里能自在?呢,好容易趁著這個(gè)空和二爺說說話,誰知道我去了。我又問二爺來?不?來?吃晚飯,二爺說來?,她益發(fā)不?高興了,虧得是背著我站在?那里,不?然?面對(duì)面,大約都能看見她恨得如何咬牙?!?/br>
    妙真自到了這里,閑來?無事,也鉆研起?針黹上的事,捧著個(gè)繡繃子在?榻上繡條絹?zhàn)印@C得簡直不?能看,但她偏肯下功夫,一雙眼?睛就落在?上頭,連頭也不?抬,“那你照二爺?shù)脑?,叫廚房蒸幾只螃蟹好了。咱們從前在?家蒸螃蟹,都是用米酒來?蒸,大約他們京城的人不?這么吃,你叫廚房用這法子多蒸幾只,給二奶奶屋里也送些去嘗嘗?!?/br>
    花信答應(yīng)著出去,妙真這時(shí)候才抬起?頭來?看???惜人已看不?見了,便又扭頭向窗紗上看她,一雙水汪汪的眼?睛里結(jié)了點(diǎn)?冰花。

    不?一時(shí)韻綺端著甌綠油油的葡萄進(jìn)來?,放在?炕桌上,自己不?客氣?地往榻上一攤,一只手一摸一摸地摸到果?碟里來?,“你怎么還叫花信去請他?”

    妙真眼?里的冰花又融化了,輕輕剜她一眼?,“要你瞎管么?我此刻有我的道理嚜。”

    “我才懶得管,我是為你好噢,怕你得罪了那兩位。你才剛進(jìn)門就日日把著人不?放手,她們心?里不?定怎么恨你呢。你可?別瞧著這幾日大家和氣?,她們可?不?是省油的燈,二姨奶奶小家子氣?死了,一點(diǎn)?蠅頭小利也要爭個(gè)高低,生怕吃了虧;二奶奶更是面上賢良底下尖刻,我自賣進(jìn)了歷家,派給了她,沒少受她打罵。她那個(gè)人也怪呢,旁人都不?打,專打我。一打起?來?就罵我爹,說我爹做官犯了事,我也不?是什么好人?!?/br>
    “打你還不?是因?yàn)槟阍?歷家沒人做靠山,別的丫頭都有爹娘親戚在?里頭當(dāng)差,議論起?來?她面上不?好看。打了你,誰替你說話?”妙真放下繡繃,肩膀扭兩下,也摘著葡萄吃,把皮吐在?另一個(gè)空碟子里,“我雖然?也沒靠山,可?我不?怕,恨就恨好了,恨我也不?能拿我怎么樣,趕我出去,我還要謝她們呢?!?/br>
    “看把你厲害得勒!”韻綺也把身子左右搖搖,癟著嘴學(xué)她的動(dòng)?作,旋即把那空碟子由她面前拖過?來?,不?管她,自己吐皮。

    妙真抬眼?瞪她,瞪著瞪著又笑了。

    她沒想到到了歷家會(huì)遇見韻綺,本來?那天?都覺得心?死了,答應(yīng)良恭的話自己都不?大相信,想著到了這里,就當(dāng)是死了。所以從沒像那天?一樣規(guī)矩過?,木頭似的蓋著蓋頭坐在?床上,聽著屋外?漫天?的喧鬧,一顆心?凍住了似的,沒有一點(diǎn)?活動(dòng)?的思想。

    傳星在?外?面應(yīng)酬賀喜的賓客,聽外?頭的陣仗,不?鬧到夜里不?罷休。時(shí)間凝結(jié)住了,她并不?覺得難熬,也不?覺得好過?,成了個(gè)木偶,只是枯燥熬著。

    不?想蓋頭倏地從底下給人揭上來?一點(diǎn)?,有張圓圓的臉盤子湊在?底下往上瞧她,扇動(dòng)?著一對(duì)亮晶晶的眼?睛,“妙妙,你還認(rèn)不?認(rèn)得我?”

    有滴冰涼的眼?淚砸在?韻綺那張圓臉盤子上,她抬手摸了摸,干脆直起?腰把蓋頭一把揭下來?,立到妙真面前去,“是我?。∧阋艺f認(rèn)不?得我了,我可?對(duì)你不?客氣?!”

    就有裊裊柔軟的晴光照入了妙真的眼?睛,把里頭盛的淚水不?停地閃動(dòng)?著。她忽然?覺得時(shí)光是在?倒流,流回到了許多年前的一天?,她和她齜牙咧嘴地互相拉扯頭發(fā),都打得對(duì)方髻亸墜珥,好不?狼狽。

    不?過?妙真認(rèn)為是自己打贏了,難得沒有哭。因?yàn)榱脊嫠ち藥紫?,至今喉頭到下頜那側(cè)還連著一條細(xì)細(xì)的疤。

    第98章 缺了還滿 (〇一)

    妙真?有時(shí)候想, 與韻綺重逢大約是老天爺給她的一點(diǎn)暗示,至于暗示了什么她?一時(shí)不能領(lǐng)會(huì)。但在這身不由己的境況里,韻綺仿佛是從過去那無憂無慮的?青春里沖出來的?一縷亡魂,到底挽住了妙真的一份天真不肯死。

    不過從前那笑臉上是添上了幾分不可捉摸的?深意, 使人看不穿。花信進(jìn)來時(shí), 看見她?在和韻綺說?話,一抹天?真?的?笑意稍縱即逝, 又平淡地落到她身上來了, “螃蟹蒸好了么?”

    韻綺見她?進(jìn)來, 也規(guī)矩坐起來?;ㄐ庞幸忸┝怂谎? 走到前來回, “蒸上了, 二爺還沒來, 這會(huì)就擺飯么?”

    “擺吧,他聞見飯香自然就來了?!?/br>
    未幾兩個(gè)小丫頭擔(dān)著大食盒進(jìn)來,花信韻綺皆去張羅飯桌,妙真?移坐桌上, 吩咐花信, “把給二奶奶的?螃蟹用個(gè)好看的?食盒裝好,你親自送去?!?/br>
    花信挪著盤子隨口說?:“我這里擺飯呢,叫個(gè)小丫頭送去好了?!?/br>
    妙真?執(zhí)意使她?去,“這里韻綺擺就是了,你是我?guī)淼?人, 你親自去, 才能表我的?心意。你這么個(gè)伶俐的?人, 這會(huì)連這個(gè)道理又不明白了?!?/br>
    花信聽了她?的?話,只得丟下這頭, 親自往廚房里裝了幾只螃蟹,提著往正房里去。

    恰趕上這屋里也在擺晚飯,如沁穿著件家常淡粉衣裳坐在榻上,不大有胃口,遲遲不挪到小飯廳里去?;ㄐ疟憧逯峄@盒踅入罩屏內(nèi)請安,說?明來意。

    如沁瞅提籃盒一眼,目光又慢慢移到她?臉上,“二爺今日也是在你們屋里吃晚飯?”

    見花信點(diǎn)頭,她?便豎起耳朵留心去聽,可惜永芳居離得稍微遠(yuǎn)些,聽不見。不像文?溪的?屋子,就在她?這院子前頭,這里洞門一出去,下一個(gè)洞門拐進(jìn)去就是了,前頭就一堵墻隔著。先時(shí)他們說?笑起來,她?這里也聽隱隱聽得見,她?也習(xí)慣了去聽一聽。

    她?又問:“也是吃螃蟹?”

    花信又是點(diǎn)頭。如沁只道是傳星想著給她?送來的?螃蟹,就微笑起來,“他們自己吃就是了,又何必惦記我?!?/br>
    “我們?nèi)棠棠探袕N房用米酒蒸的?,猜京里不這樣蒸螃蟹,所以特地叫送來給二奶奶嘗嘗?!?/br>
    原來不是傳星的?意思,如沁那笑容消散了大半。心道把她?的?丈夫霸占了去,還要故意送幾只螃蟹來表白表白,明是想著她?,暗里保不齊是來奚落人的?。

    但如何肯表現(xiàn)?出來?反叫丫頭取了吊錢賞花信,“多謝你們?nèi)棠棠蹋厝Ь浜?。想他們吃螃蟹必吃酒,囑咐二爺不要多吃,這個(gè)天?燥熱,吃多了酒越發(fā)添些燥意在心里?!?/br>
    花信得了錢,好不高興地告辭出去。

    到洞門外頭,給文?溪的?丫頭瞧見,也不和她?招呼,跑回房和文?溪說?:“別瞧咱們這三姨奶奶成日在屋里不大出門,倒是眼光放得遠(yuǎn)呢。一定是叫她?那丫頭趕著來奉承二奶奶,我方才撞見那丫頭從二奶奶院里出來,高興得很呢,想必是得了賞?!?/br>
    這屋里也是飯桌寂寞,文?溪因?yàn)橄律蔚?事倒了胃口,提起這個(gè),更?氣得吃不下,直把箸兒拍在桌上,“下午我在外書房和二爺說?話,那花信冒冒失失地就闖進(jìn)去,我還當(dāng)她?是眼神不濟(jì),原來人家眼神好著呢,只是單不把我放在眼里!二奶奶就罷了,同是姨奶奶,也要分?個(gè)先來后到,我是先來的?,她?怎的?不來孝敬孝敬我?!”

    跟前這丫頭也酸,“誰叫咱們娘家窮呢,人家娘家,要么是做大官的?,要么是做大商人的?,哪里比得起?瞧人家的?丫頭,穿金戴銀的?,比平頭百姓家的?小姐還體面些。”

    文?溪這里恨得咬牙,妙真?那頭倒是一片祥和氣氛。傳星因見妙真?自過門后就只愛在屋里悶坐著,少往園子里去逛,料她?還是為前頭良恭的?事情放不下。自己卻不能提起,妙真?都未說?,他只能裝不知道,要是給她?覺得他知道太多,少不得要把事情牽扯到他身上來。

    因此明知癥結(jié)根本,偏不能說?起,便在飯桌上故意說?了幾個(gè)笑話給妙真?聽。妙真?聽了“哼哼”笑兩聲,表示她?聽見了,然?后照舊低頭去剝她?的?螃蟹。

    她?剝得不好,螃蟹殼太硬,又嫌麻煩不用手邊的?家伙。傳星看了片刻,就把她?裝螃蟹的?碟子端到跟前來,“我給你剝,你先吃點(diǎn)別的?菜。”

    他一面拿小小的?鎏金錘敲著螃蟹殼,一面抬著眼皮窺她?,她?果然?坦然?地在那里吃別的?菜。妙真?是給人服侍慣了的?,從前曾太太不少教?她?如何侍奉丈夫,但不過是言傳,不大有身教?。他們尤家本來就沒有那個(gè)氣氛,頂多看見曾太太給尤老爺更?衣端茶。夫妻兩個(gè)常說?起來要吵幾句,曾太太動(dòng)不動(dòng)就要板著面孔教?訓(xùn)他幾句。

    妙真?和安閬定親后那幾年,倒是預(yù)備著收起性子做個(gè)體貼賢惠的?妻,但后來碰見良恭,又把她?那點(diǎn)“打算”給慣散了,沒了那個(gè)心。到后來又是邱綸,那個(gè)人更?像個(gè)孩子,不在意這些零碎的?體貼,他唯獨(dú)要她?陪著他玩鬧,永遠(yuǎn)不長大。

    落到傳星這里,更?不得了,她?是一點(diǎn)不顧忌,隨他喜不喜歡高不高興,都是一副“有本事就趕我出去”的?態(tài)度。如今這世道,一個(gè)女人連家都不怕失去,那簡直是叫人沒奈何。她?又不怕流離失所,又不怕沒錢,又不怕沒人照管,反正這些她?都經(jīng)歷過了。

    所以傳星沒有再能要挾她?的?地方,唯有討好。討好過后,自己又后悔,不該替她?做這些雞零狗碎的?事情的?,她?愈發(fā)要得臉了。但是自己心里卻在這零零碎碎的?小事里得到一種?滿足和快樂。

    螃蟹的?rou都給細(xì)細(xì)剔在碗里,他把碗擱回她?面前去,故意不說?什么。這時(shí)候再要說?什么,簡直傷男人的?體面。

    他不說?,妙真?倒說?起來,“有一年我去常州,在無錫逗留了一段,是借住在一位姓韋的?老爺府上。那時(shí)候他們隔壁住著位京城來的?公子,是不是你?”

    傳星把花信瞥一眼,花信暗暗搖頭,他又看了眼韻綺,想必是韻綺和妙真?聊起來時(shí)說?破的?。

    給妙真?瞟見,恰好也佐證了她?心里的?幾分?猜想。當(dāng)初在昆山,也許和傳星根本就不是什么“順路”,就是花信有意和人互通,趁她?犯糊涂,把她?拐騙到了湖州。她?心里更?恨了花信一些。

    但她?捺住沒提,只說?:“我和那位公子說?過幾句話,這些時(shí)聽你的?聲音和腔調(diào),越聽越覺得耳熟。而且我從無錫走那天?,大約是碰到了二奶奶的?馬車,我看見有個(gè)人像韻綺,今天?想起問她?,果然?是她??!?/br>
    “這可不就是天?賜的?緣分??你看,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你還是落到我身邊來了?!眰餍怯幸鉄o意暗笑她?當(dāng)初騙她?的?事,胸口揮發(fā)著一絲得意。

    妙真?沒理他,把剩下的?蟹rou拌在飯里,用白瓷湯匙舀著吃。傳星唯有在她?吃飯的?時(shí)候才找到她?從前那份爛漫的?影子,有點(diǎn)孩子氣,永遠(yuǎn)不能長大,吃飯像是在報(bào)仇,大口大口的?,把腮幫子鼓起來,很是可愛。

    在一個(gè)年近三十歲的?女人身上能發(fā)現(xiàn)?一份自然?而然?的?可愛,實(shí)在是難得的?事。他心里喜歡,又替她?敲起螃蟹來,轉(zhuǎn)頭說?起別的?,“給南京織造局的?信我寫好了,這兩天?就送出去?!?/br>
    妙真?脹著腮幫子漠然?道:“你不要告訴我聽,不關(guān)?我的?事。姑父有本事嚜早就得了這差事,也不必靠你。要是沒這個(gè)本事,就是靠你得了這差事,將來出了什么岔子,又怪誰?可別怪到我頭上來,我在里頭什么都不知道,都是你們的?買賣?!?/br>
    傳星瞅她?一眼,溫柔而笑,“這怎么是買賣?這是親戚間的?情分??!?/br>
    “這怎么不是買賣呢?”妙真?提著箸兒望向他,冷笑了一下。但因?yàn)樗?鼓著臉,冷笑也是可愛的?。

    傳星自知理虧,自然?也不再多講,怕扯出更?多余的?矛盾,妨礙妙真?對(duì)他感?情的?發(fā)展。他莫名有這個(gè)信心,相信妙真?不假時(shí)日就能待他柔軟依戀起來,畢竟他有以往的?經(jīng)驗(yàn),覺得女人很擅于向眼前的?生活妥協(xié)。

    次日信還是照舊送往南京織造局去,不過傳星聽妙真?的?話里的?意思,大約是因?yàn)榱脊У?事情對(duì)寇家懷著些怨言,不大肯管他們家的?事。因而他也懶得費(fèi)心去周旋,將里頭的?言辭改了幾句,態(tài)度不怎樣明確,既敷衍了寇家的?面子,事情還是交給南京織造局自己定奪。

    南京那頭得了消息,只把明年一筆十萬匹緞子的?生意交由寇家??芾蠣敯嗽吕锎蚰暇┗貋砭筒桓吲d,和寇淵抱怨,“十萬匹緞子對(duì)朝廷來說?不過是小買賣,就給咱們這一筆,連契書上也只寫明了這一筆,看那樣子做完這一筆就沒有別的?生意再給咱們做了。”

    寇淵自休了杜鵑后,一向有些閑話,他特地借了傳星的?威勢把杜家叔父彈壓了兩回,才漸漸止住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想不到一事剛平,一事又起,坐在椅上幾度攢愁,“歷二爺不是給南京去信了么?”

    寇老爺氣得直吹氣,“那羅大人說?,這還是看的?歷二爺?shù)?面子。還說?我們家的?造的?料子不是上品。哼,咱們寇家在湖州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絲綢大戶,難道咱們的?手藝還差?我看不過是要訛錢?!?/br>
    “他們張口太大了,本來也是因?yàn)檫@個(gè)才走歷二爺?shù)?門路。”

    寇老爺歪眉斜眼道:“嘿,這回倒賣了歷二爺一個(gè)面子,原先要二十萬,這回松了口,要十五萬。”

    寇淵把手蜷在扶頭兩邊,“十五萬也太多了,我看還是叫娘去瞧瞧大meimei,叫大meimei再跟歷二爺說?和說?和,請他出面再壓一壓南京那頭?!?/br>
    隔日寇夫人果然?就帶著鹿瑛往傳星那宅院里去了,萬萬想不到吃了個(gè)閉門羹,進(jìn)了這里的?門,卻沒見著妙真?,只被請到外院會(huì)客的?小花廳上坐著。

    不一時(shí)韻綺到廳上來說?:“三姨奶奶病了,躺在床上起不來。說?多謝姑媽meimei惦記,等她?好了就到府上去。”

    寇夫人和鹿瑛皆是面面相覷,不敢信妙真?不出來見,只當(dāng)她?是真?病了,轉(zhuǎn)問妙真?得的?什么病。韻綺只道:“近來夜里風(fēng)涼,她?沒留意,依舊穿得薄薄的?在風(fēng)口里坐著,吹得人早上起來就說?頭痛,連午飯也沒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