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mama緘默一陣, 把箸兒架在了碗上?，嘆了口氣, “到如?今我也不?瞞你了，白池往無錫嫁人去了，我那?日親自送她到碼頭上?去的。”

    妙真一時(shí)大驚，手上?的箸兒放不?是提不?是，呆握了半晌。她早想著有些不?對(duì)?的，以?為是母女?二人又為安閬的事爭執(zhí)起來，所以?白池避到親戚家不?肯回。

    林mama見她張嘴著吃驚，索性和盤托出?，告訴她白池出?閣的始末。

    妙真半晌回過神來，眉頭打了個(gè)死結(jié)，“mama，您怎么也糊涂了？放著表哥那?個(gè)人不?要，偏要送去給人做小妾？名不?端位不?正的……”她急得說不?清，把箸兒一下?拍在炕桌上?，“哎呀，你們真是糊涂！”

    話音甫落，馬上?又想到，為什么放著好好的安閬不?要？這對(duì)?母女?為安閬吵了不?是一天兩天了，其實(shí)說到底還?是為自己在吵。所以?白池遠(yuǎn)嫁無錫，也是為她才嫁的。

    她當(dāng)即又是謊又是愧，心下?五味雜陳不?知滋味，腦子里亂哄哄的不?知從何?說起，慢慢垂下?頭去，半晌不?作聲。

    “你想是因?yàn)槟悖俊绷謒ama歪著眼看她，兩片白得發(fā)青的嘴皮子噙著一點(diǎn)安慰的笑意，“說是為你，也不?全是。你也想想，那?安老?爺連你說要退婚也是一口就答應(yīng)下?來，可見人家心里并不?怎樣記尤家這份情。你這樣于他有恩的，又是個(gè)千金小姐，人家都不?大瞧得上?，何?況白池是個(gè)丫頭。人家不?說，是事情還?沒到要說的地步，根本就沒把白池放在眼內(nèi)。”

    妙真抬額起來，“您問過表哥了？”

    “問他有什么用?？他以?為他能做得來他爹的主？根本犯不?上?去問，這些人家我還?看不?透？你把白池當(dāng)jiejie看待，咱們府里也拿她當(dāng)半個(gè)小姐看待，可那?都是咱們自家人。在外人眼中，她永遠(yuǎn)是個(gè)下?人。下?人就有下?人的命。”

    妙真睇住她，見她臉上?一片哀哀的篤定的笑容，反不?知該如?何?去辯駁了。她自己經(jīng)歷了連番的風(fēng)波，對(duì)?事情也漸漸缺少了總往好處去想的精神，就是想辯也力不?從心。

    她握著箸兒向碗底“篤篤”地敲著，“可是這位鄔老?爺就一定靠得住么？”

    林mama有氣無力地嗔來一眼，好笑道：“這世上?誰是一定靠得住的啊？真是孩子話。靠不?靠得住，總要看看再說。她走的時(shí)候我告訴她，要是覺得那?鄔老?爺不?好，就仍坐了船回來。可她沒回來，想必就是過得去。聽你舅舅說，那?位鄔老?爺是昆山縣的大戶，缺不?了她吃穿。嫁人圖什么，不?就圖個(gè)安穩(wěn)日子？”

    這可說不?準(zhǔn)，尋常女?人大約如?此，可白池不?是個(gè)尋常女?人。她心氣高，妙真是很了解的，因?yàn)樗龔男∈鞘艿男〗阋话愕慕甜B(yǎng)。

    妙真又問那?鄔老?爺，“這位老?爺多大年紀(jì)啊？”

    “你舅舅說只三十來歲，不?算年輕，可也不?老?啊，正當(dāng)年的時(shí)候。”

    她撇下?嘴，“舅舅說的您也信？既是舅舅生意場上?的朋友，他一味只管巴結(jié)人家，就為得些生意上?的好處，還?不?把人說得天上?有地下?無的？您真是的，就是要送她去，也不?急在那?一時(shí)嘛，等?咱們打聽清楚了也能放心不?是？那?鄔老?爺家里人口繁不?繁雜呀？”

    “說是有一位正房太太，底下?只得個(gè)兒子。就是為人丁單薄才想著要娶個(gè)二房。你放心，人家就是想騙又能騙咱們些什么？騙錢財(cái)，我是沒有多少陪嫁給她；騙她那?個(gè)人，是騙去吃還?是殺啊？縱是為了點(diǎn)美色，那?就更不?舍得虧待了她。”

    妙真一連串的詰問都給堵得沒了話說，可心里總是不?放心，就立下?話來，“等?和舅舅的官司了解了，先上?南京去把爹娘的官司也了結(jié)后，咱們就往昆山縣去看看。我不?親眼見她過得如?何?，我一輩子都是要懸著心的。”

    林mama把她碗口敲敲，“別說遠(yuǎn)的，說眼前。你先吃飯。”

    下?晌妙真將這事說給花信聽，花信倒有些幸災(zāi)樂禍的話想說，可又怕妙真聽了不?高興，便什么也不?說，只坐在榻那?端彎著腰裁剪一片白綾暗花緞子。

    妙真見那?緞子眼生，撐在炕桌上?去問看，就問了句，“這是哪里來的？我記得我屋里并沒有這樣的料子，你裁了做什么？”

    “這是前日邱三爺拿來的，說是上?頭有一處暗花紡得不?大好，織造坊里管事的拿家去給他瞧，他順便就拿來賞我了。姑娘瞧，就這里的花樣有些不?對(duì)?，也不?大看得出?來，我裁來做條裙子。”

    花信一面說一面笑，低著眼緊盯著那?片料子，很是心滿意足。妙真支頤著臉瞧她，心里想，花信這人不?自視甚高，也不?愛慕虛榮。只是過于講實(shí)際，所以?才死活瞧不?上?嚴(yán)癩頭。

    她倒看嚴(yán)癩頭不?錯(cuò)，有心要撮合，便歪著眼去看花信的正臉，“早起在廚房里聽見mama和嚴(yán)癩頭說的那?些話，你到底是害臊還?是生氣呀？要是害臊，其實(shí)也沒什么，男大當(dāng)婚女?大當(dāng)嫁嘛，你的年紀(jì)也不?小了。”

    花信聽見這話臉上?的笑就收了起來，把料子扒到一邊，端著身盤著腿兒，“姑娘再不?要說這種話了，我連這樣的玩笑也不?想聽。”

    看她這樣子是真慪氣，妙真微微發(fā)訕，“為什么呀？你是覺得嚴(yán)癩頭哪里不?好？”

    好不?好先放到一邊，花信心里想到吃早飯的時(shí)候，因妙真到林mama屋里吃去了，瞿堯隨意吃了幾口便往縣衙打聽官司的事情，正屋里下?剩她和嚴(yán)癩頭兩個(gè)在吃。

    那?嚴(yán)癩頭，吃飯也吃得粗鄙不?堪，端著個(gè)大碗，只管在碧紗櫥外蹲著。花信因?yàn)榇蠹彝嫘Γ俨?得多留意他，就在后頭桌上?看了他一會(huì)。越看越覺得他蹲在那?里，連個(gè)人也不?像，竟像只癩蛤蟆。

    她不?敢自居天鵝rou，可不?論自己是塊什么料，也不?想落在這等?鼠雀之輩手里。

    妙真卻彎著一雙炯炯發(fā)亮的眼睛說：“我覺得他是蠻好的一個(gè)人，雖看著野蠻，可心腸倒不?壞。你看，他知道林mama生著病，大早起就走去廚房里幫她老?人家的忙。”

    花信不?欲在這話上?糾纏，嗔了她一眼，“那?姑娘就是說我不?去幫忙，我是心腸壞囖？”

    “哎呀我不?是這個(gè)意思。我是說，你看人不?要只看外頭好不?好，應(yīng)當(dāng)看人的心胸。”

    “姓嚴(yán)的有什么心胸？大字不?識(shí)幾個(gè)，一身蠻力只會(huì)擔(dān)水劈柴，成日不?務(wù)正業(yè)，吃了上?頓沒下?頓，這樣的人姑娘看著好？還?是在姑娘心里，我就只配這樣的人？”

    把妙真說得啞口無言。

    花信隔了須臾又冷哼一聲，“我不?是眼高手低的人，沒想著要嫁什么讀書相公富貴公子，我不?過就想著嫁個(gè)正經(jīng)管事的。我雖自幼就沒有父母，舅舅如?今也不?知到了哪里去，可我自己掙一份銀錢，并沒有吃誰的占誰的，犯得著人多管閑事替我cao心出?路？我看是想著把我攆走是不?是啊？”

    越說越把音調(diào)拔得高高的，有意給東屋林mama聽見。可聽在妙真耳朵里，很不?是滋味。她忙在炕桌上?把她的手拽一下?，“好了好了，不?說這話就是了。你想嫁個(gè)什么人自然是隨你，只要你自己不?急，我們這些旁人都是瞎cao心。”

    花信急是急，卻是不?愿屈就的，所以?一心想妙真與邱綸好。來日隨她嫁到邱家，自有管事說話的男人供她挑揀。

    因此就問到邱綸，“姑娘，邱三爺如?何?好幾日不?到咱們這里來了？你同他吵嘴了？”

    正是說曹cao曹cao到，話音剛落，就聽得院中一陣興高采烈的腳步響。不?一時(shí)就見邱綸領(lǐng)著個(gè)婆子進(jìn)?來，一路喊著：“妙真，妙真，你來瞧瞧我給你領(lǐng)什么人來了。”

    “在里頭！”

    他聊起簾子，嫌礙事，索性掛起來，朝邊上?一讓，向外招呼那?婆子進(jìn)?來道：“這是吳mama，燒得一手好飯！我本來前幾日就要給你領(lǐng)來的，又給耽擱住了，今日好容易得空，就把她帶來了。吳mama，這是小姐，小姐的胃口刁，可腸胃不?大好，你可得把你的本事拿出?來，天天叫小姐吃得好，吃得高興。”

    那?吳mama一連向榻上?福了幾個(gè)身，笑沒了眼縫，“姑娘們好，姑娘們只管放心，我燒的飯可是色香味齊全，就是和大館子里也有得一比。往后姑娘們要吃什么只管言語，我能做的做，不?會(huì)做的我就去學(xué)?了照著做，總是讓姑娘們吃得合胃口。我的手腳呢也干凈，姑娘只管日日到廚房里瞧去，保管一點(diǎn)油腥沒有。”

    這小宅子里恰就缺這么個(gè)人手，妙真看她穿著也清爽干凈，很是喜歡，便高高興興留下?來，“多謝您老?人家，我叫人收拾間屋子您先住下?，月銀嚜……”

    說到此節(jié)邱綸便搖搖手，旋到椅上?坐下?，“這個(gè)你不?用?費(fèi)心，她的月銀我來結(jié)。吳mama，你每月這一天，只管到我那?里去領(lǐng)就是了。”

    妙真曉得他是散財(cái)散慣了的，也懶得和他在銀錢上?爭辯，就吩咐花信領(lǐng)著吳mama去安頓。她托著一片腮朝椅上?看他，“我懶得下?來了，你自己倒茶吃吧。”

    邱綸很是樂意，自到對(duì)?面長條桌上?倒了茶來，走到榻上?坐，“你就是要待我這么隨便才好，倘或總是客氣，我反倒不?喜歡。”

    妙真“嗤”地笑出?來，“你這個(gè)人，素日見人家不?怎樣敬重你就要生氣，怎么今日又不?生氣了？”

    他把半張臉一斜，笑道：“錯(cuò)了，不?是今日不?敬重我不?生氣，是你不?敬重我我才不?生氣。你和他們是一樣么？你和世人都不?一樣，所以?不?論你對(duì)?我做什么說什么，我都不?生氣。”

    妙真在炕桌上?托個(gè)下?巴頦盯著他看，見他眉濃目深，和良恭那?種深邃不?同，他眼睛里的光是再深的眼窩也藏不?住的，強(qiáng)烈炙熱地射出?來，一定要把別人的一顆心燒得熱烘烘的才罷休。

    妙真的心也的確是有些溫?zé)崃耍@是情有可原的。她的慌張與凄惶都不?能對(duì)?人言表，每日都跟個(gè)沒事人一樣，跟前的人一個(gè)比一個(gè)會(huì)怨天尤人，不?能連她也日日一臉苦相。

    但邱綸仿佛察覺得到她笑臉底下?的愁悶，將一應(yīng)瑣碎的事情都替她妥善打理好了。她不?由得彎著眼笑起來，感激似的。

    她的五官清艷，然而因這笑容，又剝?nèi)チ饲謇涞囊徊糠郑兊妹髌G動(dòng)人。邱綸受這笑容的蠱惑，湊到炕桌上?去，不?由自主地抬起一只手，又不?知該放到她哪里好，只掠了下?她耳畔的步搖流蘇。

    妙真偏著躲了下?，腮頰泛紅，瞟著他的手，“做什么毛手毛腳的？”

    聽那?聲調(diào)并非很責(zé)怪的樣子，邱綸滿心歡喜，想著她沒了脾氣，一定也是有些心動(dòng)的。行動(dòng)就愈發(fā)大膽了些，去握了下?她放在炕桌上?的手。也沒個(gè)名義，握一下?就松開?，繼而傻呵呵地笑著。

    妙真本想叱他一句的，又給他笑得忘了。這一握，就有些親昵的氣氛。

    妙真因問他：“你說你前幾日有事情給耽擱在家，什么事情呀，還?能絆得住你？”

    提起來邱綸就有些垂頭喪氣，也不?知哪個(gè)耳報(bào)神吹了些風(fēng)往蘇州去，給他爹知道了他在常州的事。他爹派了個(gè)跟前管家的老?人過來，專門把他盯著。

    那?糟老?頭子，邱家子侄一輩都尊他一聲“孔二叔”。孔二叔才到常州，就倚老?賣老?地宣告了邱老?爺?shù)木]音玉詔——

    “老?爺有話說下?，打發(fā)你來常州是叫你來學(xué)?著做買賣的，一時(shí)虧了賺了倒不?打緊，要緊是你得有心去學(xué)?！你都學(xué)?了些什么？聽說你自到常州以?來，成日吃喝玩樂沒個(gè)正行，還?與尤家那?大姑娘有些往來？那?還?得了？咱們邱家和他們尤家多少年的恩怨了，如?今他們尤家落到這地步，咱們邱家沒有上?去踩上?一腳就算仁義的，沒道理還?要管他們家的閑事。你那?年上?他們家去說親，被人趕出?來，還?嫌丟臉丟得不?夠啊？你父親說了，叫我好好在常州盯著你做些正經(jīng)事，不?許你與尤家的人往來。”

    傾筐倒篋說下?這番話，果然就跟前跟后緊盯了邱綸好幾日。

    邱綸本來是個(gè)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卻架不?住人是“欽差大臣”，成日拿話壓他，“你父親交代?了，倘若你執(zhí)意不?聽我的話，就叫你大哥到常州來約束你。我看也不?必，你們叫我一聲‘二叔’，倘或我連你也管不?好，也不?配做你們的長輩。”

    邱綸最怕他這大哥，因早年邱老?爺在外跑生意，他讀書認(rèn)字都是受大哥教導(dǎo)，只得裝了幾日乖。這日因這孔二叔去探望一位朋友不?在家，他才逮著空子跑了出?來。

    可這些事是不?能對(duì)?妙真說的，眼前妙真對(duì)?他的態(tài)度正是漸入佳境的時(shí)候，說出?這些來，妙真這人又驕傲，少不?得一賭氣就又將他拒之千里。

    他便扯了個(gè)謊，“織造坊那?頭新接了筆買賣，大買賣，我這個(gè)少東家怎么也得去看著些，省得人家成日說我不?成器。”

    妙真聽后倒很高興，“這才是，你是該做些正經(jīng)事。”說著，又不?好意思地垂垂眼，“不?過我也大不?有臉說你，你都是為我的事情才耽擱了正事。”

    邱綸把腦袋湊來，緊緊盯著她看，“我怎么從前沒發(fā)現(xiàn)你是這樣子的善解人意。”

    她把眼兒向窗上?一飛，“我一向都是溫柔體貼得很的。”

    “可那?年我上?你家去，你怎么罵我罵得那?樣不?留情面？還?說我是個(gè)潑皮無賴。”

    她又收回眼瞪他，“誰叫你偷跑到洞門里頭攔我？”

    “所以?你那?時(shí)一定想：這廝好生無禮，在人家府上?亂跑亂竄，還?將主人家攔住。”

    “原來你也曉得你很無禮么？”

    邱綸慚愧地笑笑，“那?也是沒辦法，我遠(yuǎn)遠(yuǎn)看見你從那?里走進(jìn)?去，魂就跟著你去了，腿也不?聽使喚，只管追著你進(jìn)?去。”

    當(dāng)初哪想到能有今日？又想還?有來日方才呢，不?必急在這會(huì)。也懶得同那?孔二叔糾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立起身說要走。

    妙真覺得奇怪了，他往日到這里來，不?賴足半日不?休，賴得妙真有些煩了。今番不?過坐了大半個(gè)時(shí)辰就說要走，不?知怎的，心里倒有點(diǎn)淡淡的失落。她兩眼抬起來，溫柔地牽住他，“你不?嘗嘗這吳mama的手藝么？”

    邱綸聽出?款留之意，高興得要不?得，踱步到她面前來，“你是不?舍得我走，是與不?是？”

    妙真紅著臉翻他一眼，“走走走，趕緊走，煩人得很！”

    他越笑，躬著腰盯著她，叫她無處可逃，“吳mama的飯我早就嘗過了，我肯定得先知道她的手藝好不?好，才敢薦來給你啊。”

    妙真白他一眼，臉上?的笑意是止不?住的。邱綸壯足膽子，抬手捏住她的下?巴頦搖了搖，“你送送我，就送我到門上?。”

    她嘴上?不?答應(yīng)，行動(dòng)間還?是由榻上?起來，和他一齊踅出?門去。這時(shí)節(jié)的太陽就是暗室逢燈，風(fēng)冷云淡，偏有這點(diǎn)太陽烘得暖融融的，讓人骨酥心軟。

    到日影黃昏，邱綸回去后還?想著今日的情形，覺得與妙真的處境是隔霧看花。一對(duì)?男女?彼此有意，自然是該撥開?這霧，往婚姻上?頭去打算。

    他這個(gè)人，一定想什么就做什么，就叫來長壽研磨鋪紙。提著筆想，他爹既然打發(fā)孔二叔來盯他的梢，還?說下?那?些不?許他與尤家的人往來的話，未必肯答應(yīng)。還?該先從他二哥那?里入手，他二哥在家能說得上?話，何?況待他是最為寬縱的一個(gè)。

    寫下?這信，一刻也等?不?得，當(dāng)即就叫長壽送到織造坊內(nèi)去叫人往嘉興送去給他二哥。黃昏十分長壽氣喘吁吁跑回來，邱綸正在凌霄花架子底下?的躺椅上?歪著打瞌睡，他跑得急，一時(shí)止不?住，人就把那?躺椅撞動(dòng)了幾回。

    驚醒邱綸，睜眼便罵，“你小子是沒長眼還?是腳上?沒長拐子？好好的夢(mèng)都叫你驚碎了！”

    長壽站不?似站立不?似立，忙撫穩(wěn)了躺椅，“出?大事了三爺！您猜我才剛街上?回來，在對(duì)?面巷子看見了誰？”

    邱綸一笑，“難不?成你爺爺從墳地里爬出?來了？”

    “哎呀！”長壽咽了幾回唾沫，“是良恭回來了，我老?遠(yuǎn)在這面街上?看見，他拉著兩口棺材！您想想，他是為尤老?爺?shù)氖碌侥暇┤チ艘惶耍趺椿貋恚瑳]說帶著活人，反倒拉了兩口棺材回來？能是收殮誰的？”

    邱綸低著眼一想，心道不?好，馬上?就起身，要趕到對(duì)?面巷子里去瞧妙真。誰知急慌慌走到門上?，迎頭撞見孔二叔由織造坊內(nèi)回來。

    這孔二叔天生長著長肅穆的臉，未語就能震懾人幾分。他橫在門后那?幾個(gè)石階上?，攔住了邱綸的去路，“哪里去啊？”

    邱綸嘴一笑，不?敢說往對(duì)?面巷子里去，忙朝胳膊外一指，腆著笑臉，“往街上?去逛逛。”

    孔二叔斜眼一看天色，面色又冷兩分，“這時(shí)候有什么好逛的？你當(dāng)我不?曉得你？這時(shí)候吃飽喝足，無非是想著沾花惹草去消遣。從前我不?管你，那?是因?yàn)槟悴?歸我管。如?今可不?成，你父親既托了我，我就不?能放任你那?些浪蕩習(xí)氣。哪里也不?許去，我?guī)Я藥妆举~回來，今晚與你核賬。”

    邱綸急得抓心撓肺，只得照實(shí)說：“尤家大姑娘的小廝從南京回來了，看見拉了兩口棺材，我在想恐怕不?好，一定是尤老?爺夫婦出?了什么事，我要去……”

    “要去瞧瞧？”孔二叔乜著眼，“你去瞧了人就能死而復(fù)生？我看你不?過是想去寬慰寬慰那?尤家大姑娘幾句。你放著自家的正經(jīng)營生不?管，倒很愛cao心人家的閑事。我就最看不?慣你這脾氣！今日我在這里，你就別想出?門。”說著手一招，將門上?兩個(gè)小廝一并招過來，“把三爺架回房去。”

    邱綸雖然在家很受寵愛，可在正經(jīng)事上?，一向說了不?算，闔家上?上?下?下?都是拿他當(dāng)個(gè)孩子看待。孩子要玩要鬧時(shí)就陪他玩陪他鬧，可要說權(quán)力，孩子能有多大權(quán)力？

    因此孔二叔沒來時(shí)，都聽邱綸吩咐，孔二叔如?今來了，自然聽他老?人家吩咐。這般就一人架一條胳膊，隨邱綸如?何?掙，只管合力將他送回房中后，又在門上?守著。

    他在房里便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哪里都停頓不?住，只管滿屋子亂轉(zhuǎn)。心里自己驚嚇著，妙真得傷心成什么樣子？想到她哭，他自己鼻腔里就嫌有些發(fā)酸。

    也許是他過分擔(dān)憂，妙真這頭倒還?算平靜。看到良恭，安閬，瞿堯，嚴(yán)癩頭合力將兩口棺材抬進(jìn)?來停放在院中，她心里就猜著了一些。

    可她卻不?問，忙由廊下?調(diào)轉(zhuǎn)進(jìn)?房中。

    良恭在院里看見她倉猝的身影，像個(gè)受驚的兔子又縮回窩里去似的。他心里一陣牽痛，也受了驚。如?她怕面對(duì)?這結(jié)局，他也有點(diǎn)怕面對(duì)?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