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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應(yīng)照我 第135節(jié)

    她一直都是這么認為的,從理論上講,也十分合情合理,不能算錯。

    謝慈往她面前踱了兩步,鈴鐺收進了袖中,緩緩抬手捧了她的臉,俯下頭,輕聲道:“鳳髓的蠱蟲寄生在人的身體里,需要以人的氣血供養(yǎng)自身,我給你用了三個月的藥,你早已耗空了氣血,連自己都未必供養(yǎng)得起,哪里還有余力養(yǎng)蠱?你不妨仔細想好再告訴我,誰強,誰弱?”

    三個月的藥。

    幾乎要毀她的身體,她的氣血。

    ……原來是在這等著呢!

    芙蕖知道這一回她已輸?shù)膹氐住?/br>
    謝慈就著捧臉的姿勢,俯下身撬開了她的唇。

    他們半年多廝磨在一起,謝慈是第一回 果決又發(fā)狠的親近她。

    芙蕖在感覺到疼的時候,嘴里已經(jīng)有血腥的味道蔓延開了,是他的,也是自己的。

    謝慈不知何時把藥丸含在了齒間,一分為二,渡給了芙蕖一半。

    芙蕖猛烈的搖頭掙扎,卻被謝慈死死的抵在漆柱上,退無可退。

    她是被強行喂下了藥。

    直到那藥含化在了芙蕖的口中,順著喉嚨淌了進去,謝慈終于放開了她。

    芙蕖淚流滿面,倚著柱子向下滑。

    謝慈抬臂一把攬住她的腰身,她整個人像沒有重量一樣的軟在他懷中,被他攔腰橫抱,木屐落在了閣中,堆紗的衣衫裙袖像蝶羽一樣在謝慈身上落得到處都是。

    謝慈帶她穿過了溫池,到了樹木掩映的一處竹屋里。

    幽靜,密閉,空間雖小但雅致。

    顯然是謝慈別有用心準備的。

    屋子里引了地龍,是溫池水,一點也不覺得寒冷。

    芙蕖手腳發(fā)軟。

    謝慈半跪著,將她放在了衾上。

    芙蕖揪著謝慈的領(lǐng)口不放,話到嘴邊說不出口,全盛在那雙含淚的眼睛里。

    她仿佛在質(zhì)問:“這偌大的天地,此后獨留她一人,怎么辦,怎么活?”

    謝慈吻上那雙含淚的眼,說:“等我死以后,你挖下我的雙眼帶走,權(quán)當以后是我陪你看遍那錦繡河山,不要害怕,好好活著。”

    痛苦從心口起,先是沖得她頭腦發(fā)熱,繼而又要吞噬她的四肢百骸。

    芙蕖撐著一口氣,斷續(xù)道:“等你死以后,別說是你的眼珠……你的皮/rou,你的骨骼,一寸好地方也別想留下……我,我可以活著,但你也別想入土為安,我掏了你的內(nèi)臟,用稻草填成娃娃……你就算是個傀儡,也得在我身邊陪著我!”

    現(xiàn)在什么狠話都換不來謝慈一絲一毫的動容。

    芙蕖意識渙散的之前,痛苦的摁著額角,看到謝慈的頸脈上透出了黑色的紋路,逐漸綻開了一道口子,里面殷殷的血淌了出來,而扎根在身體里的蠱,也破了出來。

    鳳髓是從南疆藥草中提取的。

    最終蠱蟲也是以草株幼苗的形態(tài)凝結(jié)。

    芙蕖無法以語言去形容那刻骨的一幕,刺目的鮮血,生機勃勃的草芽,從脆弱的脖頸處層層滲出的黑色的妖異的紋路。

    一切以謝慈為根。

    謝慈像融在了畫里,成了一筆模糊的剪影,而他再笑。

    以后可能再也見不到他這樣的笑了。

    從頸脈破出的草珠,只比繡花的絲線稍微粗上一些,柔軟的纏上了芙蕖的身體,最終在她的頸側(cè)停下,找準了位置,深深的扎了進去。

    芙蕖竭力伸長了手,卻再也抓不住那道影子。

    她得到了。

    最后也失去了。

    謝慈跪坐在地上,垂頭靜靜的望著眼前的一幕。

    芙蕖所看不到的,是更為昳麗的自己。

    在母子蠱在她的血脈中重聚的那一剎那,她渾身像是燒起了溫度,原本蒼白的臉和唇,在那一瞬間,顯出了櫻桃般紅潤嬌嫩的質(zhì)感,皮膚越發(fā)的雪白,幾近透明。

    謝慈的手指停在了她的臉畔,再也舍不得動一下。

    就在三個月前,他獨身赴徽州時,心中仍在猶豫,棺槨是做一個人的還是兩個人的。

    等到死的那一刻,是不是一定要帶上屬于自己她才安心。

    他的所有理智和冷漠,都是見不得光的蛆蟲。

    而芙蕖本身就是那道光。

    她一出現(xiàn)在面前,他心中所有的陰郁都散了。

    謝慈盡可能放輕了動作,枕著自己的手臂,挨著她躺下,低沉地說道:“我會永遠陪你——即使你把我的尸體煉成傀儡。”

    第124章

    南疆有一種陰毒之法,可以將已死去的人煉成不腐之身,再佐以其南疆特有的秘法,可以賦其以生者的特性,表面與活人無異,內(nèi)里卻已是提線木偶,以稻草和毒蟲填充的身體,受控于主人,是個不折不扣的怪物。

    芙蕖當年為了尋找的鳳髓的解法,翻閱了南疆所記載的所有巫蠱之法,偶然讀到這一篇時,簡直是遍體發(fā)寒,惡心至極。

    然而在臨死前的絕望一刻。

    她卻是真的想起了這一招。

    可見人這種東西是沒有底線的,逼到急了,什么都能做得出來。

    ——“揚州沒什么好玩的,美色倒是一絕,揚州的女兒生的好,他們都喜歡到這里來尋歡作樂。你在街上遇到那些肥頭大耳的臭男人躲遠點,也別打扮的太漂亮……你還記得你家在哪嗎?”

    少年人的聲線還有幾分明快。

    是誰?

    芙蕖頭痛欲裂,眼前的迷霧逐漸散開,集市上嘈雜灌進耳朵,她一愣,竟是回到了揚州。

    揚州十余年如一日的繁華多情。

    但故人卻不相同。

    芙蕖眼睛一合一開,看到了街上兩個混在人群里的身影。

    一男一女,一高一矮,一前一后。

    芙蕖只一眼就認出,那是十五歲時的謝慈。

    身后跟著八歲的小芙蕖。

    方才那一串又長又黏糊的嘮叨,就是出自謝慈之口。

    他難得有如此多話的時候,芙蕖記得久遠前的這一天。

    謝府別院里沒了盛氣凌人的謝貴妃,謝老侯爺也往燕京去了,揚州只剩謝慈一個少年當家。

    說是當家,其實一點也不像個主子,謝慈在自己家里簡直形同囚犯,說的每一句話、走的每一步路都有謝老侯爺?shù)男母苟⒅瑢硪矔蛔植宦涞膫鬟M謝老侯爺?shù)亩淅铩?/br>
    那日,謝慈拍醒了正在無聊睡覺的芙蕖,說要去外祖家逛一逛,讓芙蕖隨身跟著。

    那時的謝慈是不被允許擅自出府的,忤逆父親命令的懲罰很嚴重,但那是他頭一次,把反骨抬到了明面上。他既堅持,院里的下人無人敢攔。

    芙蕖自從進了那座院子,兩年了,再也沒見過外面的光景。

    謝慈帶著她,緩緩走在街上,問她記不記得家在哪里?

    芙蕖聽見了小時候的自己黯然回答:“不記得了。”

    她在說謊。

    謝慈卻當了真,只見他腳步一頓,轉(zhuǎn)而又問道:“你原本叫什么名字?”

    芙蕖依然搖頭。

    謝慈在人來人往的街上停了老半天,才嘆了口氣,開口道:“你知道觀音山在哪里嗎?”

    芙蕖一問三不知。

    她原本落后謝慈一步。

    謝慈忽地回身拉了她一下,讓她并肩站在身邊,手指著一個方向,說:“就這條街,順著一直走,到了開闊的地方,你往東看,就能見著山影,以你的腳程半日就能到。觀音山上有做摘星寺,住持慈悲,寺中收留了許多無家可歸的小孩,都和你一般大小。”

    芙蕖懵懵的“哦”了一聲,再沒說別的話。

    謝慈掏了口袋,摸了幾塊碎銀子,在旁邊的一家珠寶鋪子里,隨意挑了一只堆疊的花里胡哨的金簪,插在了芙蕖的頭上。

    小芙蕖抬手摸了摸,說了句:“不好看。”

    卻沒摘下來。

    謝慈低頭端詳著她那漂亮又冰冷的面孔,說:“以后等你長大,會有人送你好看的。”

    八歲的芙蕖臉上屬實沒有多少表情,她雖不愛哭,但也不會常常笑,面上端著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樣,令人總覺得她心里埋著什么事兒。

    那說那時候的芙蕖是不是預(yù)知到了什么,她問:“以后,等你送我更好看的。”

    謝慈后槽牙一緊,說:“我只會送你更丑的。”

    芙蕖當下道:“那我以后不嫌你送的丑了。”

    謝慈用手在她的頭上輕輕摸了一下,那是個刻意的、很親昵的動作。

    他垂著眼,點了點頭,說:“好,那你在這等我,我去給你買更好看的。”

    說罷,也不等芙蕖答應(yīng),轉(zhuǎn)身就走。

    走的很急。

    衣擺撩動的弧度出賣了他并不安定的心。

    謝慈走出了幾步,停住,回頭,遙遙地見芙蕖當真聽話的站在原地等他,于是微微一點頭,再離開時候腳下堅定,一眼也不曾留戀。

    忽夢少年事。

    無言淚雙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