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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應照我 第127節

    芙蕖陪著謝慈一起被困在府中,許是在安神香的作用下,她每日睡著的時辰陡然翻了一倍,甚至有幾分昏迷的錯覺,仿佛沉進了很深的夢境中,沒有光,也沒有空氣,既安靜又恐怖,她獨自一人在掙扎,直到驚醒的那一瞬間,才覺出冰冷的手腳在漸漸恢復體溫。

    三天了,每天都是。

    臥爐里殘留著安神香的余溫。

    芙蕖回頭望著空了一半的床,竹安小心的撥開帷帳,問她有什么吩咐。

    芙蕖閉上眼,捏著眉心,說:“成日里鬧著不得安睡的人不是他么?怎么睡得比我晚起得還比我早?”

    竹安理所應當道:“正是因為主子睡不安穩,所以才需要安神香啊。”

    芙蕖可能剛醒有些糊涂,琢磨了片刻,竟然遲鈍到理不清其中的道理,但是本能察覺出的危險,讓她當下果決的收拾東西,搬離了謝慈的房間。

    她回到了最初居住的棠荷苑。

    芙蕖將自己的東西一樣一樣的歸置好,左右才不出半個時辰,門便吱呀一響,謝慈找過來了。

    他這會兒倒是很快。

    芙蕖回頭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將一整罐的糖梅放在妝匣邊上。

    于是謝慈沒有再靠近,而是靠在門邊上,外面斜著映進屋子的日光被他的身影擋住了一大半,顯出了一處模糊輪廓的陰影。

    芙蕖的感官很敏銳,她即使不刻意去看,也知道那道影子如影隨形的跟著她。

    芙蕖走來走去,將所有的東西都安置下來,在一個回身的時候,腳下忽然撞上了謝慈的鞋尖。

    謝慈靠她很近,芙蕖無奈的一歪頭,正好能靠進他的肩窩里,謝慈于是順勢一攬:“都到了見一面少一面的時候了,你難道不想再多看幾眼?”

    芙蕖抬起眼打量著他的臉色,忽然說:“你不像從前了?”

    謝慈:“我從前什么樣?現在什么樣?”

    芙蕖道:“以前的你,讓我堅定的相信,無論你要死要活要去往什么地方,都一定會把我隨身帶走。可現在不一樣了——我知道你想要走了,但你會把我留在原地。”

    溫柔光穿透了厚重的云層,透進房間里,讓那些細小的塵埃也有了存在的痕跡。

    芙蕖今天是打算把話攤開了說。

    她在等謝慈的回應。

    可等了很久,謝慈卻提起了另外一件完全不相干的事:“我聽說蘇慎濃境況有些糟糕,你與她交情不錯,我安排你去見她一面?”

    早習慣了他的性子,芙蕖也稱不上失望。

    蘇府上下如今一片兵荒馬亂。

    蘇戎桂將自己關在書房中幾日不肯見人。

    蘇秋高以蘇家子的名義死在宮中,但由于起身份特殊,蘇家在沒有得到皇上的旨意之前,連喪事都不敢發。蘇秋高的尸體停在他自己的院子里,草草的搭建了一座靈堂。

    無人吊唁。

    芙蕖算是第一個了。

    蘇慎濃在靈堂中一身素衣,見芙蕖來了,張口說的第一句話卻是:“此地忌諱,有話我們到花園聊吧。”

    芙蕖腳下沒動:“不讓我盡點心意嗎?”

    蘇慎濃低了一下頭,有幾分自嘲的笑了:“他一個反臣,死都是便宜了。大家都恨不得離遠遠的,你倒是奇怪,竟還主動湊上來。”

    蘇慎濃指的不僅僅是蘇秋高的靈位,很是他們蘇家現在的處境。

    前頭蘇夫人已經因此事病了一場,叔伯兄弟們正鬧著分家,急切的想要撇清關系,蘇戎桂閉門不出仿佛死了。

    一大家子許多事情都落到了蘇慎濃的身上。

    蘇慎濃的憔悴簡直rou眼可見。

    芙蕖自己從案上抽了香,說:“來都來了。”

    干干凈凈的香爐里插上芙蕖敬的香。

    芙蕖可從來不是善人,能給蘇秋高上香也不是因為敬重亡魂,她心里的念頭冷漠的很,在上香時,想的是希望他下地獄永不超生。

    可無論他心里想的是什么,看在蘇慎濃的眼里,都是一種安慰。

    蘇慎濃帶著芙蕖到花園的亭子里,熱起爐子煮茶。

    芙蕖問:“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蘇慎濃前段時間剛與謝慈退了婚,一時半會也沒再談人家,而且當初她在南華寺傳出的那些風言風語對一個女兒家來說是傷顏面的,所以親事一直沒有著落。

    而今又出了這事。

    明眼人都在看笑話,他們都知道,這樣一個好女子,極有可能就要這樣毀了終生。

    蘇慎濃顯然不止一次考慮過這個問題,她冷靜地說:“我們家在等最終的定罪和處置,無論是誅連還是流放,我都已經做好了準備。”

    可宮里仍遲遲沒有動靜,朝堂上為了此事吵得不可開交。

    當然,沒有以前吵的那么厲害了,大朝會上如今也剩不下幾個重臣,最能說會道的那幾個,不是革職查辦就是已經罪證確鑿丟進了昭獄。

    芙蕖想起蘇慎濃曾經對她說過的那番文人清骨的話。

    感慨當真世事無常。

    芙蕖說:“蘇大人,實在可惜。”

    蘇慎濃沉默地煮茶。

    芙蕖問道:“蘇秋高從始至終都明白他自己的身份,這么多年,他從未在你們面前露過馬腳?”

    蘇慎濃搖了搖頭,說:“當日霍指揮使在街上拉了我進宮,我猜應該是你的主意。”

    芙蕖驚訝:“你怎么知道?”

    蘇慎濃:“除了你,沒有人想到我,這份細膩和狠心,是你的辦事風格。”

    芙蕖想了想,還是解釋了一句:“當時他神情癲狂,許是痛苦的太久,已沒辦法理智聽勸的了,我想著或許你來了能安撫住他。”

    芙蕖不是個喜歡解釋什么的人,這回例外,并不是怕蘇慎濃心生誤會,而是不想讓她有種被利用的失望感。她失去的已經太多了。

    蘇慎濃說:“我明白,可我還是晚了一步。我真是做夢都沒料到,我們家最后竟是這般結局,我過往的十幾年仿佛是活在一個夢里,一個謊言,旁人都是清醒的,只有我一直糊涂。”

    芙蕖沉默了一會兒,說道:“人一生下來,就在謊言和算計中掙扎,有些人明白的早,有些人明白的晚。”

    蘇慎濃笑了笑:“我這算早還是晚?”

    芙蕖鄭重道:“若硬要與旁人比,這日子就沒法過了。”

    比慘,世上總有更慘的人。

    比好,抬頭往上一眼看不到盡頭。

    她們在亭中飲了一杯茶,蘇慎濃帶著芙蕖又回到了蘇秋高的院子里。

    蘇慎濃帶芙蕖到了蘇秋高的書房,說:“我三哥的舊物都還沒動,前些日子明鏡司來人搜了一通,一無所獲,你再看看吧。”

    她當真是體貼到了極致,不等芙蕖開口,就將她的來意摸清,并給她提供了一切便利。

    蘇秋高的書房中一片凌亂,明顯是被暴力搜查過的樣子。

    芙蕖緩步踏進書房中,面對散落遍地的書籍和雜物,有種無從落腳的感覺。

    蘇慎濃拖進了一只紅木箱子,從門口蹲身開始收拾。

    芙蕖便幫她一起。

    蘇慎濃動作很慢,她也在尋找其中的線索,書字畫必然要先翻閱一遍再收起,天色稍暗些的時候,芙蕖點起了一盞燈,黃豆大的火苗在窗前投下一整片光暈,隔壁就是靈堂,院子里無旁人的身影,怎么說都有些陰森之意。

    蘇慎濃對她說:“你且回罷,倘若我找到了有用的東西,托人去謝府捎給你。”

    芙蕖轉頭望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已徹底黑了下來,算著時辰,不便久留,芙蕖便打算告辭。

    蘇慎濃身邊如今連丫鬟下人也沒的使,她只送了芙蕖到院門口,便叫來正院里的小廝,引貴客出府。

    芙蕖前面的小廝提著燈,一路上,只見花園中草木衰敗,早已沒了往日的崢嶸之相,想來蘇府中人現在也沒心情和閑暇料理這些花草。

    芙蕖隨手摘下一片狹窄的冬青葉,拂去上面的灰塵,顯出其蒼綠的本色,可惜過于干巴脆弱,用手指一攆,便在手中碎了。

    芙蕖垂著眼順手揚了。

    花園側門就在眼前,沿著腳下的卵石小路出去,再過兩道門便可出府去了。

    小廝將燈擱置在臂彎,上前撥動門栓。

    芙蕖等在他身后,靜寂中抬頭望著天幕上掛著的寒星。

    小廝打開了門,轉身請她。

    而就在這個時候,芙蕖耳朵一動,仿佛聽到了一聲絲弦撥動的動靜,極其低微,一閃而過,若非芙蕖耳力異于常人,是決計聽不清的。

    芙蕖猛地回頭,發間簪的一只翠縷步搖隨著她的動作,震出了叮當的聲響。芙蕖順手拔下簪子捏在手中,目光死死的盯著聲音傳來的方向。

    ——那是蘇秋高的院子。

    也正是蘇慎濃守靈的地方。

    蘇府小廝正詫異她為何忽然不動了,喚了一聲:“姑娘?”

    芙蕖微微側頭,說:“忽想起落了一樣東西在你們姑娘那,待我去取一下。”

    情況不太好。

    方才那一聲絲弦的震響,倘若她猜的沒錯,應當是細弩的弓弦彈響,屬于暗器,精致小巧,隨身帶著方便,用的箭更是短而鋒利,形同鋼針。

    芙蕖腳步越發的快。

    沒有聽見蘇慎濃的痛呼聲。

    或許是射空了。

    或許……是一擊斃命。

    第117章

    芙蕖回去,見院門大開,臨走前,她明明是掩上了的。

    芙蕖斂了眉間的寒氣,往那幽深之處探過去。

    書房中,原本那黃豆大的燈燭也熄了。芙蕖鼻尖輕嗅,沒有聞到血腥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