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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應照我 第115節(jié)

    這一場興師動眾的折騰,不僅僅是簡單的搬遷。

    更是搜查。

    他在找什么?

    或者是他在懷疑什么?

    他是什么時候起的疑心?

    芙蕖在那一瞬間,仿佛整個人浸在了冰窟中,爬上來全身冰冷濕漉,卻感后勁無窮。

    自從那回得知謝慈在查鼓瑟令的下落,她像只炸了毛的貓一般,按下了所有的動作,躲在暗處幾乎一動也不敢動,饒是如此,依然沒能逃過他的眼睛嗎?

    他果然是來自四面八方無孔不入的風。

    芙蕖聽到背后的腳步聲。

    她頭一次心虛的不敢回頭。

    一只手輕輕搭在她的肩上,謝慈的聲音就在耳邊,和他的動作一樣輕:“什么時候釀的酒?”

    芙蕖側(cè)了側(cè)臉,靜默了一會兒,再開口時,穩(wěn)住了聲線,道:“幾個月前,你想嘗嘗?”

    謝慈欣然答應:“嘗嘗。”

    酒有兩壇,芙蕖道:“起一壇,給我留一壇,繼續(xù)埋著,我要等我兒子出生的時候再起。”

    ……

    謝慈笑了,有幾分無奈道:“想那么遠?”

    芙蕖面無表情,道:“腳下不一定能走那么遠,想想都不行?”

    謝慈:“——行。”

    他們的眼睛幾乎同時望向了那兩壇酒。

    謝慈伸手一指:“起小的那壇吧。”

    可兩個壇子分明相同的大小,守在下面的仆從頓時犯了難,哪個是大,哪個是小?

    那么就要靠賭了。

    芙蕖盯著那兩個壇子端詳了一陣,極為認真地問道:“你是怎么看出大小的?”

    謝慈:“當然是看點數(shù)。”

    下人更是一頭霧水了。

    芙蕖也不明白,但是她能裝,臉上不顯。

    謝慈一直搭在她肩上的那只手忽然拍了拍,說:“賭大小點還是你在行,你選吧。”

    芙蕖伸手一指左邊,道:“開這壇。”

    謝慈一揮手,下人將另一壇抱起來,準備搬到樹底下埋著。

    搬酒的下人是個年輕機靈的小伙子,應當也是有些練功的底子在,走路辦事下盤格外穩(wěn)當,于是,當他走出幾步,忽然一個毫無預兆的打滑,實在是出乎芙蕖的意料。

    他人結(jié)結(jié)實實摔了個馬趴。

    沉重的酒壇砸在鵝卵小路上,碎了一地,濺出了清甜的酒香。

    那砸碎的酒壇里,是空的。

    芙蕖盯著那一地的狼藉,看了半天。

    謝慈淡淡道:“自己下去領罰。”

    下人跪在碎瓷上,膝下泅出了血,卻一點也不含糊的磕頭,起身退下。

    剩下的那一壇孤零零的立在廊下。

    芙蕖嘆了口氣。

    謝慈道:“算了,我也不好和自己未來的兒子搶酒喝。”

    他的意思是作罷,又招手叫來了另一人,吩咐將僅剩的那只酒壇妥善藏到地下。

    庭院四周一陣靜默。

    其實鬧到了這一步,芙蕖裝傻才最是不合情理。

    她回頭望了謝慈一樣,目光幽深,猛地一翻掌,卻在下一刻,被謝慈握著手腕按下了。

    芙蕖指間已經(jīng)蓄了一枚薄如蟬翼的刀片。

    看她動作的去勢,是打算親自碎了另一只酒壇,將其中的玄機顯露出來。

    然而她的動作再快,也快不過謝慈。

    謝慈是認真要攔。

    芙蕖皮下崩起的青筋和線條仍處于蓄勢待發(fā)的緊張中。

    謝慈順著她的手腕攀下去,握住了她的掌心,不顧刀鋒的尖銳。

    芙蕖不想傷他,只能松手。

    半寸長的刀片落地,竟沒有發(fā)出絲毫的聲響。

    謝慈強行扣住了她的手指,彎了下身體,下巴靠在她的頸窩出,道:“對不起,是我錯了。”

    那聲音很輕,出了芙蕖,誰也聽不見。

    是她贏了。

    芙蕖心里的那口氣吊著不敢松。

    她怕一松就現(xiàn)了原型。

    下人小心抱著酒壇,抬到院子里的楓樹下,挖了坑埋進去,連泥都沒蹭掉一點。

    謝慈牽著她的手扯了一下,芙蕖身體軟綿綿跟著一動。

    于是,他將人牽回了房間中,好言解釋道:“揚州別院這些年我疏于管控,可能長了點雜草,不是要難為你。”

    芙蕖看了他一眼,又瞥開目光,問:“你懷疑什么?”

    謝慈說:“我沒有懷疑你。”

    芙蕖鬼迷了心竅才會相信他的鬼話。

    他所做的所有事,沒有一件是全無緣由的。

    可芙蕖還是想不通,她到底是哪里出了漏洞,引來了謝慈的注意。

    謝慈也發(fā)現(xiàn)了,芙蕖雖有一搭沒一搭的和他聊著,但整個人怏怏地,不大愛和他多說。

    他養(yǎng)的這么個玩意兒實在是太聰明了,不容易哄。

    她甚至拒絕臥房中那唯一的床榻,而是對外間窗下的貴妃榻表現(xiàn)出了興趣,瞄了好幾眼,大有要落窩在那兒的架勢。

    謝慈沒說什么,只是趁芙蕖整理妝匣的時候,無聲的招人將那貴妃榻抬了出去。

    等芙蕖注意到的時候,那張黃花梨的貴妃榻,已經(jīng)在院子里被劈爛一半了。

    每一斧子都好像是劈在錢上,芙蕖轉(zhuǎn)身問:“一張好好的榻,怎么就不要了?”

    謝慈靠在外面椅子里喝茶,輕描淡寫的撥著浮沫,說:“礙眼了。”

    位高權(quán)重的人眼里一向容不得礙眼的東西。

    芙蕖沉默。

    鼓瑟令與他的意義非同尋常,謝老侯爺死了那么多年,臨走前還給謝慈留了這么塊心病,致使他到現(xiàn)在仍不能釋懷。

    假如有一天,真的暴露了。

    他會如何處置?

    芙蕖不想去試探。

    她既怕自己不是例外,又怕自己真的成為那個例外。

    像謝慈這樣的人,在權(quán)勢和執(zhí)念面前的選擇,才是撕開一切偽裝的真面目。

    假如她不是他心里的例外,他將手段用在她身上,親手撕破那層微妙的纏綿和溫存,那她一定會抱憾赴死。而她的一生,終將成為一場無疾而終的笑談。

    假如她是那個例外,謝慈對她可縱容到如此地步,那注定活不長久的她,余生短暫的日子里,將會蒙在巨大的不甘心中。

    人是貪心的動物。

    得到了一丁點,便會肖想更多。

    最后便會覺得,莫如一切都回到剛開始的時候。

    芙蕖站在窗前,吹了半天的冷風,終于在第一抹斜陽掃在臉上的時候,回了神,自嘲一笑——還是天閑了,竟還有時間去想這些有的沒的。

    她轉(zhuǎn)身一看,謝慈仍舊坐在椅子里,一言不發(fā)的盯著她。

    她發(fā)了多久的呆,他就那么靜靜的看了多久。

    芙蕖的轉(zhuǎn)身,讓斜陽從窗戶泄進了屋子里。

    那樣鮮艷明亮的光,讓謝慈覺得有些刺眼,不自覺的側(cè)開了臉。

    彼時,他們都站在光里。

    ——還是揚州別院最是繾綣啊。

    謝慈的茶都涼透了,才扔開手,說:“你早些休息,我還有事要辦。”

    芙蕖問道:“你要辦什么事不帶我?”

    謝慈人都邁出門檻了,復又停下來,說:“想去就跟上,穿厚實一些,我們?nèi)ヌ幚硪幌乱κ系奈舶汀!?/br>
    芙蕖在外面隨意披了件斗篷。

    沒想到出門走了片刻,竟到了白合存的宅子。

    白宅前段時間被抵押給了徽州的賭鬼,現(xiàn)在不知用了什么辦法,又回到了白合存的手中。

    謝慈帶著她上前敲門。

    過了很久,才有一個老仆匆匆趕來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