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應照我 第11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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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仆人年過花甲,佝僂著背,不認識他們,一臉警惕,只開了道縫隙,問他們是誰? 謝慈無意為難他,說:“姓謝,你去通報吧。” 等候的時候,謝慈張望著周圍的景象,忽然說了句:“此舉距離我們的別院很近。” 芙蕖說:“是很近。” 就這樣慢慢走了,也不過半個時辰的功夫。 黃昏維持不了半個時辰,方才那樣美麗的夕陽景色,早已徹底沉于山下了。 謝慈說:“當年,你住在我那里,從未提過家,也不見你有什么傷感……有幾回能出門了,也沒見你繞回來看一眼。” 芙蕖說:“有什么可看的,當時的我,能活下來都是恩賜。”她話鋒一轉(zhuǎn),問謝慈:“你覺得我薄情嗎?” 謝慈不答反問:“你對我也能做到如此嗎?” 芙蕖敏銳的察覺到了他的意圖。 她若是真說出一個“能”字,恐怕從今日起,謝慈就能如法炮制白合存的離譜,徹底將她變成無枝可依的浮萍,了結(jié)這一段孽緣。 芙蕖微微一笑,秀口一張,說:“你做夢!” 白合存聽說了這樣一個不同凡響的姓氏,急忙親自迎了出來。 然而一開門,他的目光就凝在了芙蕖的臉上,難以挪開。 芙蕖既然不介意來見他,自然也不介意兩人之間那亂糟糟的親緣牽絆。 謝慈是個和善人,不好意思打擾她們。 芙蕖替他張嘴問:“姚氏呢?” 白合存悵惘的一點頭,說:“在,在屋子里,病了。” 正如陳寶愈在信中的交代,姚氏現(xiàn)正在丈夫身邊,守著六皇子的遺體,等南秦來人處置。 陳寶愈出資置辦了一具尚算厚實的棺槨,把六皇子裝了進去,停在了白家后院,即將入冬,天氣冷了,尸體的存放時間也能稍長一些。 但是好好的一戶人家,停這么一具尸體,實在有些忌諱。 所以,白合存在后院里掛了幡,還簡單設了香案,以求亡靈安息,冤有頭債有主,別在他家里作亂。 芙蕖路過燒紙的火盆,心下存了幾番故意,一腳竟給踢翻了。 白合存一句話也沒說出口。 謝慈并肩走在她身側(cè),停下腳步看了一眼,彎身扶正。 芙蕖:“……” 白合存的宅子沒有鬼,真正的鬼在她身邊呢。 見了鬼了…… 他們彼此沉默著,進了姚氏的房間。 白合存沒說謊。 姚氏確實病得不輕,躺在床上,連起身都是困難,人消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 與芙蕖記憶中那個冷厲刻薄的繼母判若兩人。 聽到推門的動靜,她轉(zhuǎn)頭看了一眼來客。 謝慈看門見山,問道:“陳寶愈是如何說服你的?” 姚氏打起精神:“你們不是一伙的?他難道沒告訴你?” 謝慈:“你沒告訴他實話。” 雖然陳寶愈告知謝慈的也不是實話,但是其中拐了幾個彎都不重要了,因為從一開始姚氏就給指了錯誤的方向。 姚氏:“你說什么,我聽不明白。” 謝慈搖開了扇子:“其實我這個人疑心很重,你身份特殊,把你全權(quán)交給陳寶愈處置,著實有點不放心,所以,當時盡管我人走了,暗中卻一直派人盯著呢。” 他說:“你寄往南秦的信,我截下看了。” 姚氏有幾分不自在。 謝慈居高臨下地盯著她,笑了笑,是嘲諷:“果然如我所料,你雖然與南秦皇室有齟齬,但那畢竟是你的根,你心里再恨,也不會胳膊肘拐向我們。” 姚氏:“我的信?” 謝慈說:“你在信中暗示大梁的朝局不穩(wěn),水防薄弱,我都看出來了。可惜,你的信寄不出去,你們南秦六皇子的訃告,將會以國書的形式,由我朝陛下親筆擬成,再送往南秦皇帝的手中。” 姚氏想不到真正難纏的主兒還在這兒呢,悄不做聲的就將她所有的路都堵上了。 謝慈道:“按理說,你既已嫁做白合存,就是大梁的白家婦,你有活下去的機會,但是你如此執(zhí)迷不悟,實在令我難以安心啊。” 姚氏揚起了修長枯老的脖頸:“你想殺了我?” 謝慈道:“殺你太簡單了,給我辦件事情。” 姚氏不明白他怎么會將要求說的如此理直氣壯,當即有了骨氣:“我不答應。” 謝慈說:“由不得你了,我不是在與你商議。”他轉(zhuǎn)頭盯住了白合存,說:“去套車,把你夫人架上車,今日子時,我的人會在角門相迎,你好好辦事,有你戴罪立功的機會。” 白合存人有些恍惚,謝慈許的好處他完全沒在意,只木然地聽從吩咐,他說什么,便是什么。 車很快套好了,停在院門外。 姚氏一臉茫然:“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謝慈搖著扇子,微微一笑,說:“你兄長在我大梁的朝局中養(yǎng)魚,可他死的太便宜,留了尾巴沒處理干凈,我只好親自動手清理門戶,委屈夫人當個魚餌了。” 第106章 “謝某已經(jīng)以夫人的名義,上表我燕朝——請罪。”他意味深長的停頓了一下,道:“表中懇切言明,夫人你自知兄長禍亂我朝,行為不妥,愿親往燕京,向我朝皇帝和盤托出,今夜啟程。” 姚氏冷冰冰地望著他:“我到了燕京,什么也不會說的。” 謝慈:“放心,你到不了燕京。” 姚氏望著謝慈的眼睛,心里忽然一陣發(fā)寒。 謝慈說:“那些心里有鬼的人,為求萬無一失,會選擇讓你死在路上,殺一個敵國公主而已,根本不值一提。” 用來釣魚的餌,也不值一提。 但是謝慈覺得自己挺仁義,說:“放心,我不會用完就扔,你女兒還在家里盼著見娘親呢,你會平安。” 廊下掛起了燈。 白合存揣著手,守在門廊外,他都聽見了,也不敢對此有什么異議。 倒是芙蕖比較好奇,忍不住問了一嘴:“白……老爺,您這是打算繼續(xù)將這位公主供在家里啊?” 白合存瞧了芙蕖一眼。 她那雙眼睛里,有好奇,有狠絕,像浩渺煙波一樣美麗,卻也冰冷,不帶任何感情。 白合存從她清澈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蒼老,佝僂,狼狽,顯得那么窩囊。 他有些自慚形穢,張了張嘴,懦懦道:“一切但憑大人做主。” 老實是真老實,木訥的連句話都講不出口。 壞也是真壞,無論如何,他當年在外面廝混是事實,累得發(fā)妻郁郁而終也是事實。 芙蕖從自己的荷包里取出了那枚半舊的麥穗,拎著送到白合存的眼前,說:“你的東西,物歸原主。” 白合存不肯伸手接,她就一直那么擎著。 僵持了片刻后,是謝慈看不過眼,伸手拿下了那枚麥穗,扔進了白合存的懷中。 他不發(fā)一言走在前面。 芙蕖跟了幾步,出了白府的門,他忽然停下來,芙蕖險些撞上去。芙蕖用手掌抵著他的背:“你干什么?” 謝慈轉(zhuǎn)身,白府的大門已經(jīng)很遠了,但是還能看見燈下白合存孤獨站在那里的身影。 謝慈問:“你不難過嗎?” 他其實問的是句廢話。 芙蕖的情緒,或許不會表現(xiàn)在臉上,但一定會寫在他的心上。 她確實不難過。 可謝慈想知道為什么。 芙蕖說:“有過難過……但也就一時半會,難不成為著這么個男人,我還要哭天抹淚一輩子不成。” 人活在時間里,就像魚活在水中。 時間永遠是撫平一切傷痕的良藥。 他們兩人都深有體會。 謝慈看了她一會兒,點了下頭,說:“很好。” 看著他再次邁步,芙蕖這次跟在后面,謹慎了許多。 芙蕖跟在后面喋喋不休:“你到底什么時候才能完事,你答應給我的孩子呢?” 謝慈說:“快了。” 同樣意思的話,他最近說過好多回,一回比一回急切。 芙蕖能感覺到,也許是真的快了。 她從三娘手中誆來的名單,手抄了一份,已托了可信的人,快馬加鞭送回燕京駙馬爺?shù)氖种小?/br> 而姚氏今日一上路,勢必又會牽扯出更多的骯臟。 河底的渾濁全部被攪了上來。 渾水摸魚的人也開始行動了。 是到了該一網(wǎng)打盡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