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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應照我 第84節

    可芙蕖剛一照面就削掉了他的一只耳朵,毫不手軟。

    他若是服,這便是恩威并施。

    他若是不服,下一刀,便無恩可言了,削的就是他的腦袋。

    謝慈隨著陳寶愈失蹤在潁河畫舫上,自此好似人間蒸發了一般,再聽不到任何消息,生不見人,死也不見尸。

    芙蕖在揚州別院收拾了他的舊宅邸,別院留守的除了那些待命的姑娘,便是已有年紀的奴仆。

    謝慈書房里好多書該曬一曬了,誰也沒有在意。

    芙蕖挑了個晴好的日子,挽起袖子,親力親為,將書籍竹簡以及匣子中珍藏的畫卷搬到了院子中。

    盈盈似乎意識到她身份的轉變。

    府中所有人對芙蕖的態度變得客氣恭敬,規矩森嚴的府中沒有她去不得的地方。

    即使是書房重地,也任由她折騰。

    盈盈時不時來看看她,目光和神情總是很復雜。

    院子里的姑娘們還不知謝慈的境況兇險,她們都不相信謝慈會出事,湊在一起嘰嘰喳喳,除了閑談些市井熱鬧,便是暗中觀察著芙蕖的所作所為。

    芙蕖將書攤曬在日頭下,幾架實木的屏風也都抬出了院子。

    盈盈繞著屏風徘徊在附近,并不敢靠近。

    芙蕖閑下來,坐在院中的羅漢床上,朝她的方向望去,問道:“你有話要說?”

    盈盈見她肯搭理人,才邁步走近了,說:“我記得小時候,我們有個姑娘無意中闖了他的書房,便被關在小黑屋里七天整,一雙手也腫了七天整,日日遭受戒尺的笞楚。”

    芙蕖知道她說的那件事。

    那正好是謝慈剛引渡鳳髓上身的那幾日,情緒喜怒無常,那女孩闖進書房的時候,正趕上他壓制不住躁動的血氣在書房中動了刀亂砍一氣。

    她推門而進倒也罷了,萬不該失聲驚叫,引來了謝老侯爺和謝太妃。

    那姑娘在小黑屋的七日難熬,可謝慈也因此被浸在了滿是浮冰的湖心亭中,冷靜了七天。

    芙蕖淡淡的說:“謝爺人如其名,菩薩心腸,如果換做是我,定然要切下她的舌頭,讓她管好自己的嘴巴。”

    盈盈腳下猛的一頓,結結實實愣在了原地。

    芙蕖的臉枕在羅漢床的木架子上,身體軟軟的斜倚著,彰顯出凹凸有致的玲瓏。

    盈盈滿眼的不可置信,她似乎有許多話想要說,但最后在口中轉了一圈,成了干巴巴的一句:“我怎么覺得你好像變了一個人呢?”

    芙蕖反問道:“你知道我以前是什么樣的人?”

    盈盈啞然,她當然不了解。

    芙蕖那是從入府就跟在主子身邊貼身伺候的人,早就與她們天差地別了。

    盈盈咬牙:“你真好命。”

    芙蕖托著臉頰問她:“他用人向來不用第二次,你已經幫他辦過事了,按規矩,他會好好安置你的下半生,你想回家也好,想當個平凡人也好,或是無處可去離不開揚州別院,也可在此安度一輩子。你羨慕我做什么,你的命難道不好嗎?”

    “好嗎?”盈盈歪了頭反問:“拿命換的,稍微行差一步,便活不到今日,板子戒尺刑鞭,腰斬活埋處死。我能熬到現在,是我自己的本事,而不是借誰的庇佑。”

    有些人,眼里只能容得下比自己活得更糟糕的人。

    一旦人家比她好了,眼中便妒火中燒。

    盈盈是個中翹楚。

    可誰活下來不是九死一生呢?

    芙蕖迎著她眼中的晦暗,綻開了笑靨:“他在,護我一輩子,他不在,也早早給我準備了別的后路。他生前死后都會庇護我,你說的沒錯,我是命好,可那有怎樣呢?你想要,讓給你,可人家嫌棄啊,都不許你留在身邊的。”

    盈盈頓時氣得肺要炸。

    她覺得芙蕖確實是變了,具體問題出在哪她說不清楚,但這世上有個亙古不變的道理,敵人才是最了解你的人。

    盈盈從起了妄念的那一刻起,便暗中視芙蕖為敵,觀察她,琢磨她。

    芙蕖此時隱隱有些癲狂之態,像極了當初謝慈剛死了爹那會的陰晴不定。

    盈盈知她現在身份與從前不同,輕易不敢招惹,搖著頭退后了兩步,卻一不小心撞到了身后的架子。

    一些泛黃的書畫稀里嘩啦落了一地。

    盈盈本能的蹲下身要撿。

    芙蕖隔著遠遠的,一張紙牌從袖中旋出,釘在了盈盈的手邊。

    驚險的與她的手指差不到半寸。

    芙蕖一字一頓地警告道:“別碰。”

    盈盈忍氣吞聲。

    芙蕖連老侯爺生前心腹鐘叔的耳朵都敢削,在這個府中,怕是沒什么她不敢干的事情了。

    盈盈在她的逼視中,退遠了。

    芙蕖這才走下去,親手收攏那散落一地的書畫。

    她低下頭,見到有幾張畫卷已經破了邊角。她將受損的畫單獨剔出來,打算日后尋人修復,另一些妥善收藏在匣子中。

    其中有一卷畫極特別,看上去比較新,而且畫布和軸都用了名貴的材料和裝裱,想必是一副近幾年的新畫,但它卻被歸置在一匣子珍貴的古畫中。

    芙蕖神使鬼差的將那幅畫從匣子中取出,鋪在地面上展開。

    展開一半,芙蕖發現里面的畫紙竟是出奇的廉價,仿佛是隨手在哪里扯下的半截紙,畫紙不好,再細心的保存也無濟于事,紙已隱隱泛黃。

    順著畫紙縱向鋪開,芙蕖先瞧見的是接天蓮葉的蓮花池,工筆描摹栩栩如生,待畫紙完全鋪展開,底下憑欄倚著一位少女。

    芙蕖瞧著那張少女的臉,一眼就認出,是她小時候的模樣。

    畫中眉眼,竟然比她自己記憶中還要清晰。

    芙蕖心中扎起了密密麻麻的難過。

    鳳髓融進了骨血中,每當毒發時,旁人聞到是徹骨異香,但其實自己身在其中,感受到的分明是一股腐臭的味道,以及將死的頹敗。

    芙蕖撿起那張畫,對著陽光細細的瞧。

    明媚的光絲絲縷縷的透過紙,映在少女的臉龐上。

    芙蕖一皺眉,好似察覺到畫紙背面寫著什么東西。

    她捧著畫小步跑回書房中,用刀將畫紙從壓邊的裝裱上拆了下來。

    畫背后提字——

    “皎若太陽升朝霞,灼若芙蕖出綠波——記甲申亥年初見。”

    落款還有一行年月日記的是當年謝慈作畫的時間。

    他們初見在甲申亥年,但這幅畫的作成在三年之后。

    也就是芙蕖離開的那年。

    時隔十余年,芙蕖終于后知后覺的品出一點別的意思。

    他給她取名芙蕖的意思,當真是因為她的身份微賤么?

    芙蕖對著畫枯坐到了半夜,趴在書案上睡了過去,姿勢難受,睡不了太深,夜半,外面剛一傳來響動,芙蕖便從睡夢中驚醒。

    她照舊閉著眼睛,不動聲色。

    那人推開書房的門,在外面探視了片刻。

    芙蕖眼睛往下瞥,書房的桌案下有個鈴鐺,只要搖響,全府的人便會傾巢出動。

    可芙蕖只是看了一眼,并沒有去動它的意思。

    她想知道這位不速之客到底想干什么。

    然而最后,他什么也沒干,只是站在門外窺探了片刻,便挪動身形退遠了。

    芙蕖直到聽不見屬于他的聲息,才從桌案上撐起身子,揉著酸麻的肩膀。

    什么意思?

    深更半夜,往謝府別院里探這么一回,竟只在門外站了一會兒?

    誰能有這種閑心思?

    他好像只是想來看看她。

    芙蕖坐了太久,猛地起身的那一剎那,雙腿發軟又跌回了椅子上。

    她顧不得那些不適,推開門,哪里還有那來客的身影。

    芙蕖捂著怦怦直跳的心口,咬牙懊悔地在門檻上踢了一腳。

    而此刻夜深時分,鐘叔急急的從廊下趕過來,停在書房門口,見她站在院里,絲毫不覺得意外,他耳上還敷著厚厚的藥,向芙蕖回稟道:“姑娘,你讓我盯著的白家有動靜了。”

    第74章

    白家老宅有動靜了。

    芙蕖回屋披了件衣裳就往外走,片刻也不耽擱。

    算著腳程不對勁,他們早應該在兩天之前就到達揚州,官府中人押送,路上不可能因為意外而耽擱,除非,事情有變。

    而且為何是深更半夜抵達揚州。

    芙蕖打算親自去看一眼,鐘叔送她到門口問要不要叫幾個人跟著,芙蕖果斷拒絕,頭也不回。

    芙蕖早白合存一步到達揚州,在白府門口徘徊了多日,心里有自己的計較。

    白合存罷官回鄉,從上任道卸任不足一個月的光景,早就成了為人所津津樂道的話題。

    旁人都是衣錦還鄉,白合存則是灰溜溜的被趕了回來。

    芙蕖早走一步在回揚州的路上時,一度心神不穩,怕白合存心里受不了打擊,在哪棵歪脖子樹上吊死。

    幸好沒有。

    夜里空闊街道空無一人,滿是清輝的夜空映著潮濕的青石板,夜里的揚州一向安靜的像幅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