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應照我 第8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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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棧斜對門衙門捕快聞聲而出。 芙蕖聽到整齊劃一的佩刀敲著軟甲的聲音,冷靜了很多,權衡之下,不愿意惹麻煩上身,于是踢開了糾纏不清的小二,收手翻墻頭跑了。 客棧也沒得住了,芙蕖在塘前街上,來來回回的踱著步子,一趟又一趟。 直到街市上有個人靠近,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芙蕖轉身望去,見到了自從北境一別后,被謝慈狠心打發回揚州的盈盈。 盈盈一身天水碧的衣衫,身姿裊娜,臂彎上挎著一個竹籃,里面擺著各式各樣用瓷罐子盛放的胭脂膏子。 盈盈對著她,露出了笑:“怎么著,你也被主子遣回揚州了?” 話中不乏幸災樂禍。 芙蕖瞧著她的面色和神態,發現她似乎過得還不錯,至少比自己現在要強很多。 盈盈仿佛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似的,親昵的挽住了她,說:“我剛回揚州的那段時間,也是像你這般魂不守舍,但時間一天一天的過去,便會發現,其實沒什么大不了的……走吧,別像個喪家之犬在街上溜達了,我帶你回家見見姐妹。” 盈盈這是誤會大了,不過芙蕖沒有出口辯駁,只是默默的順著她的力道,任由自己被她拉走。 謝老侯爺當年培養出的那一批女孩,除了幾個得用之人,其他資質一般,無處可去的姑娘都養在了當初的揚州別院里。 芙蕖盯著盈盈籃子里的胭脂看,忽然問道:“你們平日里憋在院子里,都在做些什么?” 盈盈眉目舒展,說:“我們啊都是閑人,只能打打鬧鬧自行選點樂子打發時間罷了。” 芙蕖點了點頭,說:“挺好的。” 盈盈一個字兒也沒有問起謝慈,這令芙蕖感覺有些奇怪。當時她離開時,難過的肝腸寸斷,明顯是將一片真心托付了出去。 不想她的情傷竟能恢復的這樣快。 “人想開了,就什么都明白了。”盈盈說:“離開他一段時間,我才明白當時自己的執念有多可笑。他是主子,我是奴才,我口口聲聲嚷著傾慕于他,卻連他皮囊下的心都沒看清楚。” 芙蕖回到了揚州別院面前, 守門的人見到她,一時對她的這張面孔感覺到陌生,很是警惕的擋在了她們面前:“盈盈姑娘,你這是帶了個什么人回來,咱們別院是不接待外客的。” 盈盈笑著對他說:“鐘叔,您不應該忘了她。” 芙蕖望著眼前這個已經有些老態的守門人。 他是不該忘了她。 當年他對著六歲的她舉刀相向,動作只需再快一些就能徹底了結了她的命。 死在他刀下的所謂“廢物”其實很多,但芙蕖是唯一死里逃生活下來的那一個。 芙蕖抬起手,虛虛的撫了一下鐘叔那泛白的鬢發。“鐘叔也老了啊。” 鐘叔本能地想要后躲,可尚未來得及動作,耳畔忽然一陣劇痛,溫熱的鮮血噴薄而出。 芙蕖明明沒挨著他,可那轉瞬如清風浮動的剎那間,已經手法嫻熟的削掉了他的一只耳朵。 盈盈萬萬沒想到發生此等變故,性情穩重如她也大驚失色,忍不住向后扶了門才站穩。 鐘叔曾經是謝老侯爺的得力干將,盡管老了,那是也耳聰目明的老將,平白折在這么一個姑娘的手上,實在令人暴怒。 鐘叔刷的一下抽出腰間隨身佩的刀。 芙蕖緩緩地收回手,兩手交握再身前。鐘叔本能的去盯著那只行兇的手,心里恨不得將其剁下來泡酒。 可就在他暴虐的目光中,那只芊芊玉腕上,冷不丁垂落下一條瑩潤碧綠的珠串。 那珠串的成色和質地除了值錢,沒什么別的特殊之處,只是下頭墜了一塊青褐色的石牌,叫那價值連城的珠玉,襯的粗鄙不堪。 可偏偏就是那一塊石牌,像刻在鐘叔身體里的什么禁錮一般,講他釘在原地,無論無何都挪不開目光。 耳邊轟鳴作響,什么都聽不清。 芙蕖將那珠串一點一點收回了袖子里。 鐘叔卸了一身的狠勁兒,怔怔的望著她。 芙蕖站在門前,始終微笑著,像神龕里供奉的詭異神像。 盈盈把芙蕖撂下在門口,攙住了鐘叔的胳膊,一聲聲關切的叫著他,焦急的待他回屋處理傷口。 芙蕖成了沒人管的那個。 輕車熟路地回到了自己曾經住過的院子,蹲在后院的池塘邊上,將手浸在水中,泡的冰冷發白。 鐘叔裹著滿臉的細布找了過來。 芙蕖聽見了他的腳步聲,慢條斯理的把手在袖子上擦干凈,巧笑倩兮地問:“鐘叔找我有事?” 鐘叔上前一步:“我要看老侯爺留下的令牌。” 芙蕖笑了笑:“鐘叔既然認得鼓瑟令,就應該是我的人了。” 鐘叔道:“謝老侯爺去后,留下了一批心腹,遵從他老人家最后的命令,無限期蟄伏。直到下一任主子手持鼓瑟令出現,我們將不問緣由聽憑凋令……鼓瑟令為何在你手里?我一直以為它會在老侯爺那對兒女其中一人的手上。” 芙蕖:“說好的不問緣由呢?” 鐘叔堅持不肯退讓:“只問這一次。” 芙蕖甩著那破爛的鼓瑟令在指尖打轉,說:“因為老侯爺到死之前才明白,這世上能助他完成遺愿的人,只有我。” 第73章 芙蕖在徽州混的第二年,遇上一位十分不講理的賭徒。 輸不起,空口白牙便指著芙蕖說她出千。 出千是真的,但承認是不可能的。 且不說他毫無證據,即使證據確鑿,芙蕖也會想辦法賴掉。 芙蕖專門往徽州的深巷子里扎,那一片是她的地盤,沒有人比她更熟悉其中的彎彎繞繞,芙蕖自信能順利甩掉緊咬不放的尾巴。 可偏偏她被人前后包抄,逮了個正著。 芙蕖被拎進了一間暗室中,四處陰森森的,怕極了。 她怕就此悄無聲息的沒了命,更怕傳聞中的出千必剁手。 芙蕖不吵不鬧,做好了坦然面對一切的準備。 無非一死罷了,她摸著袖中的鐵片,心想即便是死,也得先撕下對方一塊rou來,他若敢要我的手,我必要他的命。 然后,在沁著藥香的暗室中,她見到了形銷骨立的謝老侯爺。 芙蕖當時有足足半盞茶的時間都是愣的。 她不知道為什么謝老侯爺會來找她,也不知道謝老侯爺為病成了這般可怕的樣子。 依著他的年紀,本不應該,芙蕖印象最深的,還是他一身清雋豐神俊朗的樣子。 謝老侯爺蹲下身,趁著她發愣的功夫,將她藏在袖中的手捏了出來。 芙蕖腕上掛著叮叮當當的鐵片,薄如蟬翼,與牌九一般尺寸。 謝尚嗓子都咳啞了,說話聲令人聽著很難受,他對芙蕖道:“你師父有一手拈葉飛花的好本事,你學到了幾分,施展給我看看。” 芙蕖目光懵懂清純,下手卻陰毒得很。 鐵牌鋒利的邊緣緊貼著謝尚的鬢發擦了過去,若不是他躲得利索,非削下一層皮不可。 謝尚竟也不生氣,輕拍了拍她的頭,說:“干得好。” 見芙蕖只是盯著他,不說話。 謝尚又問道:“怎么?傻了?” 他今日一反常態的溫柔。 芙蕖抿唇道:“你是個假的罷。” 謝尚當然是如假包換的肅安侯,聽了這話便一直笑,最后嗆咳著停下,說:“謝伯伯要死了,在閉眼之前,想多走幾個地方,見一見故人,依稀記得你在此地拜師學藝,順便也看看你。” 芙蕖以為他是病得要死了。 心里雖有傷感,但卻轉瞬即逝。 憑她與謝侯那微不足道的交情,她坦率一點,怕是一滴淚也落不下來。 謝尚帶上她,去見了她的師父。 他們將芙蕖支開,不知聊了些什么。 離別的時候,謝尚坐在院子里的磨盤上,招手將芙蕖喚到面前,給她套了一串玉珠子,碧瑩瑩的珠子好看,而且rou眼可見的值錢,唯一美中不足是,下頭墜了一塊奇丑無比的令牌。 芙蕖細細摩挲著令牌上的紋路,辨認出好像是琴。 謝尚對她說:“等我死以后,留幾個人給你,憑此鼓瑟令,他們都聽你調遣。” 芙蕖在賭場里打滾的幾年,在人情世故方面成長飛速,她曉得這不是什么好東西,仰頭問道:“你為什么要把它給我?” 師父嘬著酒葫蘆從茅草屋檐下走出來,伸著懶腰道:“因為你謝伯無人可用了唄,不然這天大的便宜怎可能落在你身上,傻姑娘,還不趕緊應承下,等他后悔了可怎么辦?” 芙蕖本能認為師父不會害自己。 于是稀里糊涂的接了那枚令牌。 之后,聽說謝尚離開徽州后,想要往北去。 燕京城里的人聽說這個消息慌了,連夜逼著小皇帝下旨將人給召了回來。 謝尚的根基就在北境,大家都怕他一去不回,縱虎歸山,在北境倚著舊部,生出反心。 于是謝尚中途折返,沒能去的了北境。 又過了一年,謝尚的死訊傳到了徽州。 趕來報喪的是謝尚的心腹,他還帶著一筆謝尚臨死前的親筆手書,交于芙蕖。 不過,這么多年過去了。 芙蕖沒有啟用這批人做什么事情,大有憋一輩子的架勢。 謝府的老仆從鐘叔,在等待中耗了半輩子,才得來一個如此意想不到的答案,內心實在不能服氣,心想,一個下賤出身的黃毛丫頭,給她鼓瑟令又如何,守得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