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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應照我 第78節

    謝慈像他養的那些黑烏鴉一樣,在半空中就沒了影。

    芙蕖輕輕地闔了一下眼,明知他已聽不見,仍固執地說道:“我從不欠人東西,該還的,必須還!”

    蘇、白兩家的婚事取消了。

    芙蕖煉了幾天的藥,經歷了數不清的失敗,依然不急不躁,開始新的嘗試。

    可偏偏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手一抖,弄錯了量。

    芙蕖費了剛配好的藥粉,對吉照道:“何時的事?”

    吉照說:“昨日,蘇戎桂攜夫人親自去了一趟白府,商談了小半日,最后,聽說還一道用了午膳,白合存客客氣氣的將他們送出了門,看樣子,聊的很愉快。”

    芙蕖思量著:“怪了,姚氏怎能同意?”

    姚氏想要的東西還沒拿到手,怎可能輕易善罷甘休?

    此事處處透著古怪,芙蕖在屋中踱起了步子。

    吉照開口說:“蘇小姐既然能謄抄一份給你,她會不會也同樣給一份到白府?”

    芙蕖搖了搖頭,輕聲道:“有這個可能,但是我覺得不會……你說,那老東西處處與主子不對付,此番平白受了這么大一侮辱,能善罷甘休么?”

    吉照:“當然不能。”

    芙蕖道:“可七八日都過去了,他為何還沒動靜?”

    吉照聰慧,已經領會到了她的意思:“姑娘您心里有猜測了?”

    “僅是猜測而已。”

    芙蕖此前半生都在和居心不軌的人打交代,她不知道好人是什么樣,但琢磨壞人的心思很有一手。“易地而處,假如我是蘇戎桂,奇恥大辱非報不可,能借刀殺人就別臟了自己的手。那東西,姚氏勢在必得,但現在卻落進了謝慈的手中,蘇戎桂只要稍微露點口風,姚氏的矛頭自然會轉而對準謝慈。”

    難怪蘇戎桂忍氣吞聲沒什么動靜。

    原來在這等著呢。

    第68章

    芙蕖數不清第幾次的失敗,將丹藥煉成了一鍋黑乎乎的湯水,捏著鼻子讓吉照端出去全倒掉。

    房間里堆放了成山的醫藥古籍,芙蕖有生以來,頭一回看書如此認真。

    可明明所有的配比都是有依據的,但這么多日,嘗試了多回,一點精進也沒有。

    芙蕖鍥而不舍,再次新配了藥。

    吉照想勸,但瞧芙蕖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張了張嘴,又欲言又止。一次一次去外面抓了藥材,供她折騰。

    謝慈如今在籌謀什么鬼她也顧不上了,棠荷苑中每天都飄著漫天的藥香。

    皇上在朝暉殿中召見臣子的時候,有人提及:“謝大人最近幾日,既不上朝,也不去衙門,臣等下朝經過謝府門前,濃厚的藥味都遮不住,想必謝大人此番當真病得不輕啊。”

    皇上愣了半天,才道:“……當真是病了啊?”

    臣子答:“應當不是作假。”

    皇上恍惚著送走了這幾位臣子,扭頭問趙德喜:“你上次領御醫去謝府里,是怎么個光景?”

    能是怎么個光景,照舊,御醫在門前請了個安便算完事了,謝慈身體雖然病了,但是嘴巴還沒爛,嘲諷人的本事絲毫不見懈怠,怎么讓人不痛快怎么來。

    趙德喜眼珠子轱轆一轉,陪著笑,哄道:“皇上,謝大人什么性子您能不知道?他那是個要強的人,即便是病了傷了也輕易不示弱,都壓在看不見的地方,自己受著呢,奴才哪能看出什么呀。”

    皇上最相信趙德喜的鬼話了,他說什么是什么,當下沉吟了片刻,令趙德喜附耳過來:“你去準備,朕今晚出宮一趟。”

    趙德喜大驚失色,作勢要跪。

    皇帝起身就走,不給他任何諫言的機會。

    趙德喜無奈至極,他年紀大了,跟不上皇上跳脫活潑的腳步,一路小跑著跟著:“皇上,您上次便不聽勸,偷偷跑出去了,奴才不敢勸,可您至少多帶幾個侍衛啊……”

    皇上不以為然:“偌大的京城,有謝大人在,能有什么危險,就你閑著沒事瞎cao心。”

    趙德喜:“臣這可不是瞎cao心,京城里今日里不太平,皇上您難道沒聽說?”

    皇上腳下一頓,停了下來,回頭盯著趙德喜,重復道:“不太平?怎么回事?”

    趙德喜低下頭:“此事暫且還沒有定論,奴才本不該在皇上面前多話,但也顧不上那么多了,明鏡司和城防軍正在加強城中的巡邏,奴才稍微打聽了一二,說是可能有江湖上的殺手混進了京中。”

    皇上好奇地問道:“江湖上的殺手?你給朕詳細說說?”

    趙德喜伏在皇上的耳畔,說:“上一回陳王的案子,謝大人上的折子中,提過一個‘銀花照夜樓’的存在,皇上還記得否?”

    皇上點頭說記得,他當時還傻不愣登問過謝慈,能否將那什么樓招安收歸朝廷所用。

    謝慈沒理他。

    皇上絲毫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反而躍躍欲試,滿是興奮問道:“他們到京城作甚?”

    趙德喜:“皇上,此事尚無定論呢,奴才也只是私下打聽來的,陛下切莫堂而皇之地去問,耐心等一等,明鏡司查清了緣由,想必自會向陛下回稟的……皇上,且安心呆在宮里吧。”

    皇上雙手負在身后,沒說拒絕,也沒答應。

    趙德喜只覺得頭痛,眼看遠處天色已經沉下去了,黯藍的夜色已經從御花園的四角彌漫上來。皇上回了朝暉殿,不許他跟進去伺候,趙德喜站在門外左思右想,招手換來了一個干兒子,暗中悄悄囑咐了幾句,催促道:“快去,拿著咱家的手令,莫耽擱了。”

    *

    棠荷苑中傳來一聲巨響。

    丹爐差點炸了。

    謝慈呆在書房中,聞聲只是低頭一笑,對堂中跪著的人道:“不必理會,你繼續說。”

    一個男子一身勁裝,面帶黑紗,將自己捂得嚴實,回了一聲是,接上方才的話頭,說:“……京中一切已照主子的吩咐安排妥當,華陽街謝府南北的守衛撤去一半,不得您的信號,絕不輕舉妄動。京中城防營那邊也打了招呼,城門今夜只許進,不許出。神機營也悉數就位……”

    吉照腳步散亂的闖進了院中,跪在書房外,隔著門,凄厲的叫了一聲:“主子——”

    屬下的回報戛然而止。

    謝慈說不清為何,心里好似被吉照那尖利的嗓音刺到了,亂了一瞬,本能的動作比理智先有了反應,他起身推開門,走出去:“慌什么?”

    吉照哆嗦著嘴唇,泄出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樣:“主子——芙蕖姑娘,不好了。”

    謝慈疾步向棠荷苑走去。

    穿過拿到九曲回廊,在棠荷苑的大門外,便聞到了一股正在蔓延的濃郁異香。

    無比熟悉,是曾經折磨了他許多年的噩夢。

    只有身中鳳髓的人發作時,才能從血骨中溢出這種異香。

    謝慈猛地停下在門前,單手無措的抓住了吉照的手臂。

    吉照頓覺得他半身的重量都壓了下來,忙仔細扶穩。

    謝慈鉗著她的手臂,問:“怎么回事?她煉成功了?怎么可能?”

    吉照飛快道:“姑娘用丹爐煉藥只是個障眼法,她想必早就猜到那爐子動了手腳。她背地里真正花費心思的,是每日煮出來的湯藥,是屬下無能、該死,犯了天大的疏忽。”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引人注目的丹爐上。

    誰也不曾注意到芙蕖暗中還藏了一手。

    棠荷苑每日糟蹋的藥材,沒有十斤也有八斤,足夠芙蕖做兩手準備。

    謝慈稍微一靠近,便覺得頭暈目脹,頸側的血脈也鼓動的厲害。

    像是有什么東西準備隨時沖破血rou一般。

    他凝氣于丹田,死死的壓住血脈中的躁動,一腳踹爛了棠荷苑的門,往異香最濃郁的房間沖去。

    窗外天跡最后一抹亮色沉到山后。

    屋中一片漆黑,沒有掌燈。

    謝慈在昏暗中,視力無絲毫減退,他行動敏捷,扯下床幔的紗,暴怒道:“芙蕖!”

    他最知道鳳髓發作是什么樣子。

    芙蕖軟綿綿的仰躺在榻上,脖頸因為痛苦,越過玉枕,扯出脆弱的弧度,原本黛青光澤的頭發,浸透了汗水,雜亂的貼在臉上,頸上,以及裸¥露在外的肩上。她的渾身都在不由自主的痙攣,那是體內如萬蟲噬咬時帶來的痛楚。

    謝慈扯過錦被,將她密實的裹了起來。

    他沒有辦法……

    鳳髓發作除了苦熬,沒有任何辦法可以緩解。

    謝慈在密不通風的屋中多呆了這一會兒,喘息聲已經加重。

    子母蠱本性相連。

    再呆下去,他也要完。

    他出門,見吉照和竹安齊齊跪在院中請罪。他閉上眼,有幾分無力道:“滾進去伺候。”

    竹安和吉照齊齊一愣,確實片刻也不敢耽擱。

    謝慈遠離了棠荷苑。

    方才向他回報公務的屬下在廊中迎到了他,上前急切道:“主子,事情不妙!”

    謝慈恍惚地看了他一眼:“說。”

    屬下說:“皇上今夜微服出宮,往謝府的方向來,剛一進華陽街,便被刺客圍了。”

    謝慈心中的邪火直沖喉口,當即一口血嘔了出來。

    屬下變了調:“主子——”

    謝慈抬手制止了他,嘔出了這口血,胸口竟覺得舒坦了幾分,用袖子抹去唇邊的血跡,兩根手指含出一聲尖哨。

    他一邊往外走,一邊問道:“現在情況如何?”

    “事關皇上的安危,先前的安排都不敢作數,明鏡司的人已經和刺客交上了手,京中城防營接到了調令,正在趕來的途中。”

    謝慈接了自己的刀和馬,冷靜的吩咐:“無論城中如何調度,城門前的安排萬不可廢,告訴神機營,城中的亂局用不著他們,叫他們死守城門,許進不許出。”

    最后一個字落地。

    謝慈的馬已經奔出了十米之外。

    遠遠的,他回了一下頭,望了一眼府內,終究是沒有任何猶豫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