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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應(yīng)照我 第31節(jié)

    北境被克扣軍餉已見怪不怪了。

    他們這些年和北鄂的游兵大沖突沒怎么有過,但小摩擦一直不斷。北境的軍民現(xiàn)在完全靠著以戰(zhàn)養(yǎng)戰(zhàn)在支撐。

    謝慈問道:“朝廷撥了六十萬兩的餉銀,尚未出京便被人一口啃掉了四十萬,好歹剩了有二十萬,怎么?你們還沒收到?”

    荊韜搖頭,道:“一個銅板都沒見著?!?/br>
    他晚行半個多月的黃金都到了。

    朝廷的銀子還耽擱在路上呢。

    荊韜道:“無妨,習(xí)慣了,大好日子,別提那些掃興的事,晦氣?!?/br>
    謝慈從善如流,不再提那朝中的骯臟。

    但他們之間,委實(shí)又沒別的可談。

    最后還得著落在他那暴斃的爹身上。

    謝慈是不愛提。

    荊韜是不忍提。

    他給自己猛灌了三碗酒后,才斟酌著開口:“我記得清楚,六年了……六年前那個冬天,謝尚的的死訊才傳到我這里來,我回不了京,托人多方打聽,他們告訴我,謝尚死于惡疾。小侯爺,我想問問你,此事,是真的么?”

    謝慈沒怎么猶豫,道:“假的。”

    荊韜端酒的手一抖,糙酒灑出了好幾滴。

    謝慈很平靜地繼續(xù)說下去:“我父親死于暗殺,先帝的密旨,授意陳王去辦這件事,陳王請了銀花照夜樓的殺手,用的是毒?!?/br>
    荊韜張了張嘴,半天沒說出什么話來。

    帳外卻忽然有了動靜。

    幾個年輕的將軍摔簾子沖了進(jìn)來,沖荊韜一拱手,告了聲罪,扭頭便沖謝慈嚷道:“你說的都是真的?!”

    謝慈端坐于案前,莫名其妙地望著他們。

    他們各個一臉悲憤,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他們死了爹。也不知這群人在外面偷聽了多久的墻角。荊韜身為大將軍,營帳守衛(wèi)森嚴(yán),不可能不知情。顯而易見,外面這些人,是他默許的。

    荊韜重重的放下酒碗,砸在桌案上,呵斥道:“放肆,他是謝老侯爺?shù)莫?dú)子。”

    他轉(zhuǎn)身走下主位,對謝慈一拱手,道:“小侯爺莫見怪,他們都是生在北境長在營里的孩子,家里祖輩包括他們自己都承過老侯爺?shù)亩?,這么多年,雖不能見,但一直在心里惦記著?!?/br>
    謝慈說無妨。

    謝家舊部與謝尚的感情當(dāng)然非比尋常,他一點(diǎn)都不見怪。

    他再打量營中這些年輕人。

    沖在最前面,最刺頭的那位,瞧裝扮應(yīng)是荊韜的心腹重將,他們既然已經(jīng)闖進(jìn)來了,順勢就賴下不肯走,營帳里多加了幾張桌子。

    荊韜為謝慈逐個引見,幾個年輕人都是他手下的八大尉。

    謝慈只記住那個副官的名字,神鳧。

    他家人倒是挺會起名字的。

    傳言當(dāng)年秦始皇東巡騎得寶馬就是神鳧,躥山跳澗很有一手。

    再三碗酒。

    那位神鳧眼睛瞄到了芙蕖。

    芙蕖自從進(jìn)了帳,一直不言不語地守在謝慈身后,她有這份讓人忽略的本事,只要她不出聲,就能像一座沒有生命的雕塑一般生硬地存在著。

    但神鳧眼神好使,他多打量了芙蕖幾眼,瞅準(zhǔn)機(jī)會,硬邦邦開口:“謝大人這是在燕京城里混不下去了?拖家?guī)Э谕侗紒砹???/br>
    神鳧對他的稱呼又很值得玩味。

    謝大人……

    他許是覺得謝慈配不上他稱呼一聲謝侯。

    經(jīng)他一提,賬內(nèi)瞬間十幾道目光齊刷刷投向了芙蕖。

    芙蕖安之若素地充當(dāng)個假人。

    跪坐在地,不吭一聲。

    荊韜清了清嗓子,正想解圍。

    謝慈卻轉(zhuǎn)臉毫不猶豫地認(rèn)了:“是,時(shí)局于我不利,晚輩處境艱難,進(jìn)退狼狽,思及父輩的舊交,才忝顏投奔以求庇護(hù),大將軍,晚輩恐要在北境大營里叨擾些時(shí)日了?!?/br>
    神鳧皺眉一時(shí)語塞,無話可說。

    謝慈一番話看似將自己貶得一文不值,可提及要留在北境大營的時(shí)候,態(tài)度又格外獨(dú)斷。

    他說留就要留,根本不在乎他們允不允。

    神鳧很盼著荊韜一聲令下將人丟出去,他肯定一馬當(dāng)先地動手。

    可惜,荊韜已經(jīng)早在幾天前就將待客的營帳備下了。

    酒喝了一半,荊韜體諒他一路奔波,請他回營帳早休息。他見謝慈身邊帶著個女人,卻不像神鳧那樣多打聽,只問需不需要格外照顧,單獨(dú)安排一間帳子,謝慈做主替她拒了。

    軍營里的帳扎的結(jié)實(shí)但簡陋,帳中的床榻也只夠供一個人休息,不過,倒是寬敞。

    謝慈背對著她解了衣裳:“你守著我,我能安心。”

    他身上被流矢所傷的地方久不愈合,估計(jì)是毒所致。

    雪白的細(xì)布上又浸透了血。

    芙蕖轉(zhuǎn)身沖門外要了水,清洗傷口,敷藥。細(xì)布在水里洗干凈,晾在了架子上,北境的資源匱乏,無論是食物還是醫(yī)藥,都是能省則省。

    芙蕖問:“你身上的毒到底怎么辦?是解了還是沒解?”

    謝慈道:“有鳳髓在我身體里興風(fēng)作浪,我都快百毒不侵了,不必理會,它自己會消解?!?/br>
    芙蕖:“以毒攻毒?”

    謝慈:“可能吧?!?/br>
    芙蕖稍稍放下心,將他的傷口用干凈的布包扎好。她端著一盆血水,到帳外環(huán)視了一圈,徑直走到不遠(yuǎn)處的矮灌木叢旁邊,用力一潑。

    ——“住手!你他娘的……”

    灌木叢里竄出來一人,頭身都濕漉漉的,正是神鳧。

    他罵罵咧咧地瞪著芙?。骸澳愎室獾??”

    芙蕖瞪大了眼睛,雙手捧著銅盆,一副受到驚嚇的模樣:“哎唷,怎么草里還藏著個人呢……對不住,實(shí)在對不住,怪我這眼睛不好使,大人沒事兒吧,我給您擦擦……”

    見她從懷中摸出手帕作勢要往他身上抹,神鳧見了鬼似的退了幾步:“別,你給我站那!”

    芙蕖聽話地停住了。

    神鳧低頭瞧一眼自己的盔甲,直罵晦氣,正打算回營換身干凈的,忽地不遠(yuǎn)處火光映了半邊天,緊隨而來的是尖銳的鷹哨。

    芙蕖陡然見這場面,聽著那哨聲,頭皮一麻,仿佛讓一只巨手給揪緊了。

    燃火的方向是烽火臺。

    芙蕖只覺得四面八方的守軍們猛地整合到了一起,齊齊沖著一個方向而去,神鳧也顧不得換新甲了,隨手抓過一匹馬,嘶吼道:“北鄂進(jìn)犯,列陣應(yīng)戰(zhàn)!”

    猝不及防。

    芙蕖回望著那火光沖天的地方,距離他們駐扎的營地,至少在十里開外。芙蕖不了解北境的布防,遠(yuǎn)遠(yuǎn)的,她看到謝慈也站了出來,和她一樣,遙遙望著烽火臺。

    神鳧先行一步,帶走了一批人。

    其后,荊韜也出了帳,他要穩(wěn)坐中軍,不得輕易出動。

    但是前方很快傳回了消息,傳信回來的斥候身中數(shù)箭,進(jìn)營便跌下了馬:“大將軍,是滄水塞受到進(jìn)犯?!?/br>
    荊韜急問:“敵軍多少?”

    斥候道:“騎兵一萬?!?/br>
    這回可不算是小股進(jìn)犯了。

    荊韜道:“滄水塞常駐有五千騎守關(guān),神鳧帶了一千精兵支援,一時(shí)半刻破不了,但此戰(zhàn)起得詭異,北鄂人詭計(jì)多端,不得不防?!?/br>
    他一抬頭,正對上謝慈的目光,荊韜的話在嘴邊轉(zhuǎn)了一圈,道:“我猜他們的目的藏得更深,北境大營主力暫不動?!?/br>
    第25章

    謝慈前腳剛到北境大營,北鄂的游騎后腳便來犯。

    駐守北境的人各個機(jī)警,腦子一轉(zhuǎn),便由不得自己不懷疑。

    今晚是歇不成了。

    謝慈再次被請到了中帳里,陪著荊韜一起研究沙盤。

    北境的沙盤于謝慈而言,并不陌生。

    他的父親謝尚在書房密室中一直藏有這么一盤。

    謝慈自邁入仕途之后,便離開了揚(yáng)州那座院子,住進(jìn)了燕京城的肅安侯府里,他的父親不再避著他,謝府所有的秘密開始一點(diǎn)一點(diǎn)在他眼前揭開。

    燕京是牢籠。

    北境才是謝尚的家。

    謝尚無時(shí)無刻不在懷念他的家。

    謝太妃是他的親女兒。

    原配夫人是他的一生摯愛。

    謝慈杵在生父的身邊,像個人旁觀棋局的外人。

    可是,謝尚縱使惱他、嫌他,也不得不將自己未完的計(jì)劃托付于他。

    誰叫謝家就他這么一個兒子呢。

    謝慈用手撐在沙盤的邊上。

    荊韜和他聊了句閑話:“我曉得小侯爺是以文入仕,不知軍事上你通曉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