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應照我 第3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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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慈答:“一竅不通。” 荊韜嘆了口,搖了搖頭。 謝慈不知他嘆的那口氣是什么意思,也不想去深究。 荊韜對照著地圖,在沙盤上比劃:“滄水塞往北二十里,是當年我們直面北鄂的戰場,但是我們有很多年沒正經開戰了,北鄂人擅騎,能跑,他們也算是摸清了自己的優勢,慣會搞夜襲,東一榔頭西一棒子地到處咬,我為了應對他們野狗似的打法,這些年將兵力做了拆減,分散守在各處。如此有一個好處,是免受sao擾時的措手不及,但壞處也有,就是兵力整合費點力氣。” 謝慈靜靜地聽他說完,道:“大將軍別白費那力氣對牛彈琴了,想一想他們到底目的為何。” 荊韜盯著他看了半天:“也罷……”他道:“北鄂日子也不好過,前些日子小侯爺送來的黃金萬兩,想必足夠他們亡命一回。” 謝慈抬眼問:“錢放哪了?” 荊韜一指腳下。 難怪他死守中軍,不肯再撥出更多的兵力。 荊韜一聲令下,軍營里的燈滅了一半,巡邏的守衛也悄悄撤走了半數。 軍營里顯得空蕩蕩。 薄弱之處極其明顯。 但北鄂人也不是傻的。 軍報一封一封地送進來,前方都快焦灼著燒起來了,此地仍舊半點動靜也沒有。 夜已過半。 謝慈熬得有些困倦,在蒲團上倚下了,意有所指道:“看來,營里有他們忌憚的人啊。” 荊韜不離開。 北鄂人不敢冒進。 當前情勢下。 要么等天亮,北鄂人自知計劃失敗,主動撤退,放棄進攻。 要么荊韜冒一把險。 北鄂人興師動眾搞這么一次,想全身而退是在做夢。 依著荊韜的性子,一定要他們留下點什么才罷休。 半個時辰后。 前線傳回滄水塞不敵暫退的戰報。 荊韜親自整軍,帶了人前去支援。 謝慈遠遠的望著帳中的沙盤,輕嗤了一聲,從荊韜的案前順了一壺糙酒,鉆出了營帳。 外面顯得真安靜。 偶爾有三三兩兩的巡邏兵經過。 不遠處,謝慈往高了看,芙蕖單薄的背影正立于夜色中,定定的望著一個方向,幾乎快要站成一座石雕了。 謝慈拎著酒壇走過去,才發現,芙蕖其實并不是在看什么東西,她的雙眼緊閉,夜風撩動著她的衣服和頭發,她人仿佛睡著了一樣。 謝慈一口一口地喝著酒,忽然開口問道:“我的腳步聲與別人有什么不同?” 芙蕖道:“你能讓我的心尖跟著一起顫,別人不能。” 她仍舊閉著眼睛。 她若是造作起來,三言兩語就能讓一個尋歡作樂的男人找不著北。 但謝慈完全不吃這套。 他手接了一捧酒,彈指濺了芙蕖一臉,道:“你病得不輕,我看要找郎中給你好好治治。” 芙蕖終于睜開眼,皺眉用袖子擦干凈臉。 謝慈問:“你在聽什么?” 芙蕖一揚下巴,指著她一直側對著的方向,道:“聽風。” 謝慈:“風能告訴你什么?” 芙蕖:“風說那邊有人藏著。” 謝慈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什么也看不見,什么也聽不清。他把酒壇子放在手心里,一圈一圈的轉著,問:“怎么做到的?” 芙蕖道:“勤學、苦練。”她主動解釋給謝慈聽:“寶匣中骰子停下來的那一瞬間,你猜我為什么會知道該押大還是押小?” 謝慈恍然大悟:“原來是聽出來的。” 那邊藏著的人一直沒有動靜。 芙蕖便想和他多聊幾句:“你為何不與荊韜說明我們的目的?” 謝慈:“哦?我們有什么目的?”他有裝傻的意思。 芙蕖提醒道:“陳王世子。” 謝慈把酒喝完了,往壇子里裝了一把石子,轉起來有滴溜溜的碎響。他說:“你堵錢的時候,會和對家剛一照面就出底牌么?” 芙蕖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顧忌著北境的兵力,北境同樣顧忌著他的身份。 他與謝家舊部建立交情需要時間,或是情分難舍,或是利益相聯,都不是一蹴而就的易事。 謝慈來一趟北境,想順勢把能干的事情都解決了。 不留尾巴。 芙蕖:“瞧那幾個年輕將領的態度,謝老侯爺在北境的威望想必極高。” 謝慈:“北境這個地方對我來說太陌生了,我此生還是第一次踏足這個地方,他們還不習慣謝家有我這么個后人,或許,他們更喜歡與我長姐打交道。” 芙蕖:“謝太妃?” 謝慈:“我那長姐生在北境,長在北境,直到七歲才遷往燕京,算算時間,和他們這些小將軍,也算是幼時最誠摯的交情了——我jiejie在先帝駕崩的次年,便開始不停地給北境寫信,試圖搭上這邊的什么人,可惜,全都被我截下了。” 芙蕖聽的直皺眉:“當年老侯爺何必非要個兒子呢,我看他一個女兒就很能干了,完全可以當他的助力。” 謝慈含笑道:“我爹他當然知道女人能干,不然他養你們做什么,又不是閑著沒事……他只是舍不得罷了。” 可惜身不由己。 再舍不得,到頭來也不得不舍。 謝慈嘴上停住了話,手里也不再咣當轉酒壇了,他靜靜地想起了幼年時,尚是少女的謝太妃。 當時謝慈養在揚州的院子里,像個被關起來的牲口,他什么也不能想,什么也不能做,謝尚早已給他的一生籌謀好了去路,叫他聽話地走下去。 他八歲之前很少見到父親。 乳母養著他。 謝府的侍衛看著他。 人心都是rou長的,謝府的人又非大jian大惡之徒,沒有人會真正狠下心苛待一個孩子,更何況這個孩子還是謝尚的親生兒子。 不被允許出門的謝慈,時不時收到一些逗他玩的物件,都是府中下人們予他的善意。 可惜好景不常。 有一回,謝尚回揚州別苑的時候,撞見了他屋里的一堆玩意兒,當即大怒。 院里負責伺候他起居的人一個也沒逃過,通通杖斃。 那些人不過是對他好一些而已,何罪之有? 從那以后,府里再沒有人敢違逆謝尚的意思,縱容他玩。 只一人除外——長姐。 謝尚罰他祠堂跪省,不準吃飯。 謝太妃能當著謝尚的面搞出一桌滿漢全席,流水般的往祠堂里送,擺在謝慈的面前。 謝尚把他鎖進柴房里,關禁閉。 謝太妃能扛著門栓撞開柴門,牽著謝慈的小手,把人接回自己的閨閣里藏起來。 他年少時不多得的柔情和善意,全部來自于異母的長姐。 直到他長到八歲時,先帝強納了長姐當妃子。 時隔幾年再見面時。 他的長姐早已經變了模樣。 —“弟弟,淑妃她總是給我找不自在,她如今剛懷孕,胎尚未坐穩,你去給我在外面搞幾味藥,別聲張,也別讓爹知曉,到時候我讓皇帝召你進宮玩,你捎進來給我。” —“弟弟,上次的藥管用的很,我一時不慎,讓德妃又懷上了,你再弄一些給我。” —“弟弟,你救我兒子一命……你不是一直想見見你生母么,你再不答應,明天我就剝了你母親的臉皮鑲嵌在你床頭上,讓你日日抬頭不見低頭見。” —“弟弟,你贏得了一時,贏不了一世,日子長著,輸贏還未可知,我們走著瞧,你休想把我一輩子都困在謝府的小佛堂里。” 他時常想,要不狠狠心,一根繩勒死算了。 留著沒用,凈添堵。 但他左右思量,終究忍下了這口氣。 倒不是有什么值得留戀。 只是他有私心。 他要她活著,看著——他是如何一步一步從網里掙脫,撕掉謝家予以的枷鎖的束縛,成全他自己的一生。 他爹是看不見了,那就讓他爹最摯愛的女兒替他看著。 殺聲四起。 謝慈耳畔漸漸地熱鬧了起來。 營地里火光大盛,他感覺到有一只手在扯他,回頭一看,正對上芙蕖關切的目光。他長舒了一口氣,堅決地掰開她的手,從地上撿起一把掉落的弓箭。 挽弓如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