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難為 第3節
卻說蕊娘剛跨過門檻,就見后面的驛丞不耐煩道:“什么?典仗之女?這位姑娘,咱們驛館的的確確是住滿了,你看方才那位姑娘都是住最后一間了。” 一道清脆的聲音傳來:“這位驛丞,方圓五十里除了你這兒,就沒有其它地方再有歇腳的地方。驛站原本就是官員途中食宿、換馬的場所,我爹也是朝廷正六品的官員,為何不能住?” 蕊娘轉身望過去,見據理力爭的居然是個很清秀的姑娘,年紀約莫和自己差不多,一雙眸子尤其狡黠。 驛丞明顯有些輕慢:“姑娘,你說的固然有道理,但我們驛館已經住滿了,真是對不住了。” 反正驛丞就是不想讓她們住,也不知道是真的住滿了,還是假的住滿了。蕊娘回轉過身,見袁嬤嬤在旁道:“姑娘,快走吧。” 蕊娘頷首,隨著下人到了上房,驛丁送了熱水過來,她是久旱逢甘霖,好好地沐浴一番。兩個丫頭替她絞著頭發,昏暗的燈光下,肌膚愈發顯得珠輝玉麗。 “你們不必管我,先下去用飯吧。”蕊娘對秋蘭和秋霜道。 秋蘭和秋霜是二等丫鬟,聽娘說起當年孟家顯赫時,堂姐彤娘身邊就有八個丫頭,兩個教引嬤嬤,四個粗使丫頭,四個婆子。但到蕊娘長大時,他爹在三年前從副總兵貶為游記差遣,蕊娘身邊就只配備了四個丫頭。 秋蘭和秋霜差不多十二三歲的樣子,因為孟家主母寬容,她們也沒吃過什么苦,性情還都很活潑。 聽蕊娘說完,兩個丫鬟旋即歡欣雀躍出去外面用飯,她便細細擦著自己的頭發,不一會兒,畫屏和流螢過來:“小姐,方才咱們在驛館門口見到的那位姑娘住進來了,竟然住在我們下人房的旁邊。” “好了,不說了,人生之際遇總有高低之分。譬如今日我們地位高,興許日后我們就地位低呢,你們也留心些,若是她們缺衣少食,能幫就幫一把。出門在外,互相有個照應才好。”蕊娘淡淡的道。 她話音剛落,就見外面有人敲門,畫屏趕忙去門口,問道:“請問是誰?” 只聽外面傳來女聲:“我是方才在門口同你們見過面的,家父乃是晉王府正六品典仗,如今我想跟姑娘借點東西。” 還真是說曹cao,曹cao到,蕊娘心想這位姑娘口齒伶俐,為人倒是拉的下臉來,就是不知道她借什么? 于是抬了抬下巴,讓畫屏開門。 樂令姿雙手疊放在前,步履很輕快的進來了,她往屋內看去,只見屋內的少女一襲藕合色衫子,露出玲瓏有致的身段,青發如瀑,站起身時,臀部渾圓,雙腿修長,容貌精致到竟然令她不敢直視。 蕊娘起身道:“不知姑娘要借什么?” 連聲音都如此動聽,樂令姿心想自己在家時,常常被人稱贊容貌,如今才知曉什么叫好容貌。因而,又有些自慚形穢道:“不妨我月事來了,因為走的很急,又沒帶月事帶,所以,想問姑娘借?” 原來是借月事帶,蕊娘出門一向準備充足,她笑道:“沒事兒,我讓人拿給你。” 流螢很快開了箱子,還另外拿了一方布,包好了才給樂令姿,想的很是妥帖。 樂令姿千恩萬謝的拿回去不久后,又拿了一盒點心過來,還和蕊娘互報家門。蕊娘這才知曉,這位樂姑娘其實家中,也不是表面看到的那樣落魄,原來她祖父舉人出身,后來在戶部任上卒,當時已經做到戶部郎中這個位置,沒想到兩個月就沒了,還牽扯到了戶部的大案上來,樂家為了還朝廷銀兩,欠債不少,就到如今,家人不過租的十幾間屋子住。 好在她爹在晉王府上任六品官,據說很得晉王信任,她隨母親回鄉探親,哪里知曉馬車壞在半路,修好馬車后,卻誤了進京的功夫,只好入主驛館。 “原來如此,你也不必介懷,就是我們進來這里,也是好說歹說呢。”蕊娘知曉樂家這樣的官,興許官位不高,可是晉王近臣。這位晉王,算是最尊貴的親王了,他是當今昭弟的親弟弟,龐太后的小兒子。 宰相門前七品官,樂家也自有門路。 樂令姿又聽聞蕊娘是泰安伯府的外孫女,三品參將的女兒,此番上京是為外祖母慶壽。但見她如此品貌,家世出眾,家資不凡,心中也忍不住羨慕。 但蕊娘深知與陌生人相處,最忌諱交淺言深,故而點到為止。 樂令姿卻是走出門后,又回首看了這位孟姑娘的房門一眼,她總有一種預感,似乎她們還會再見一面。 次日,泰安伯府的人已經到了驛館了,蕊娘梳洗打扮了一番,依舊帶著帷帽上了馬車。 袁嬤嬤一路介紹道:“有十幾年老奴也沒回去過了,不知道伯府和以前是不是一樣。小姐的娘當時出嫁時,家中還是老太太掌家呢,如今怕是永寧郡主管家。” 說到最后,袁嬤嬤都有些忐忑。 蕊娘不由得問道:“嬤嬤,我娘在閨中時和舅母關系如何?” 袁嬤嬤聽了一愕,“關系還好,您也知曉太太的為人的,很少和人起沖突。您放心,郡主也并非是那種蠻不講理的人。” 這話說了和沒說一樣,袁嬤嬤則是想著當年自家姑娘選秀,誰都不會知曉晉王居然對她一見鐘情,皇上也對姑娘一眼就相中了。 而姑娘卻喜歡上孟太保的兒子,還不惜以死相挾,這才促成婚事。 聽聞永寧郡主背后說自家姑娘一介庶女,能被親王看上最王妃已經是天大的喜事,居然還不惜福。 但在此之前,姑嫂之間也沒什么大矛盾。 可蕊娘是何等通透之人,她深諳聽話不能只聽表面,若是舅母和母親關系真的還不錯,就不應該這么說了。 但她沒有繼續再問,即便是對企惡君羊以污二二期無兒把以每日更新po文海棠文廢文,吃rou停不下來袁嬤嬤和下面的丫鬟,也不能露出害怕軟弱的情緒。 仆從為何喜歡反水,除了本身軟骨頭貪慕富貴的家伙,大部分都是因為主子太過暴虐或者太過軟弱,下人沒有指望,才會另謀他主。 很快馬車進城之后,四周開始喧鬧起來,蕊娘端坐其中,褪下帷幕,見鬢發完好,又挺直腰背,生怕被別人笑話。 方才來接她的仆婦,還不是外祖母和舅母身邊服侍的,就已經看著不凡。從早上行到傍晚,霞光布滿天際,一路人煙阜盛。聽袁嬤嬤說到了伯府時,蕊娘微微打量四周,最有印象的就是那扇門,一扇就占了五間占地,門上皆朱漆相飾。 來不及細看,已經行至伯府東角門,蕊娘下馬車,只見眼前的宅邸皆是碧瓦朱檐,剛站穩當,又被扶著上了轎子,坐了約莫片刻,又有仆婦掀起轎簾,扶著蕊娘下轎。 這里正是一座華麗的樓閣,樓閣放眼望去,只覺得層樓疊榭,似桂殿蘭宮一般。樓閣前有一條玉帶似的小河,小河上浮萍盈滿,添了幾分澄凈。 穿過這條小河上的拱橋,方才過了內儀門,再走過一道抄手游廊,才到了內院正廳。繞過正廳,從庭院前走過,見過五間上房。 恰好有丫鬟出來,見到蕊娘,眼前一亮:“我們老太太正好讓我出來看看表姑娘來了沒有,可巧了。” 蕊娘微微頷首,又見她支起簾子,她方進去。 內廳已經是珠翠環繞,衣香鬢影了,韓老夫人端坐其上,手里捏著佛珠,一言不發。下首坐著一衣著華麗考究的美婦永寧郡主,她卻是老神在在。 婆媳二人的眼神不約而同的看著一年輕的公子哥兒,他手里正百無聊賴的把玩著核桃雕。 “表姑娘來了。” 此話一出,眾人都看向門口。 只見簾子掀開,進來了一群人,在這些高大健壯、衣飾艷麗、舉止死板規矩的仆婦丫鬟中,她就靜靜的站在那里,顯得那么的恬靜文雅、冰清玉潔,行禮時又舉止優雅,似暗夜中明珠煜煜生輝。 原本永寧郡主對自己侄女郭令儀的容貌氣質極度自信,認為一個宣府那樣地方長大的孟瑤蕊不足為懼,哪里知曉現下真的失策了,只見自己的兒子韓羨…… 果然,韓羨看向蕊娘眼睛一亮,他看中的卻并非她那傾城之貌,而是她身上獨特的氣質。這種氣質對男子有致命的吸引力,你見著她,并非是見色起意的那種對姑娘家的歡喜,而是見著她,就愿意去了解她,愿意和她相處。 第5章 眾生 ◎韓老夫人、永寧郡主、韓嫣◎ 蕊娘跪在蒲團上,盈盈下拜,叩頭三次,被仆婦扶起。再靜靜站著,打量周圍的人,坐著主位上的銀發老太太,應該是韓老夫人,據說母親在她膝下長大,雖然并非親生母女,但關系也頗為親近。 “外祖母。”蕊娘福了一身。 韓老夫人早聽身邊的嬤嬤提及韓婉的女兒,豆蔻年華,容色清麗,因此起了想把蕊娘接過來,看能不能打擂臺。若是不能,也算替韓婉周全一二,替她女兒說一門親事,也能拉攏孟家。 就是沒想到這姑娘,何止容色清麗,她容色有七八分像她母親,卻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清麗脫俗、豐姿端麗,肌光勝雪,嬌腮欲暈,美目中露出脈脈柔情。 莫說是和郭妙儀比,就是大齊恐怕也很難有與之比較的美人了,這實在是給她太大的驚喜了。 因此,韓老夫人態度愈發熱絡,忍不住對她招手:“來我身邊坐著。” 蕊娘輕移蓮步走了過去,韓老夫人握住她的手,上下打量一番,又抹著淚道:“當初你母親和你姨母同時養在我膝下,只可惜后來你姨母先去了,你母親遠嫁十幾年也不得回來。如今想來,她兩個都是苦命啊。” 見韓老夫人哭成這般,蕊娘也跟著抹淚,她現下還不了解韓家人到底如何,最好是少開口。 而永寧郡主方才見兒子韓羨的模樣,心中就已經“咯噔”一下,再見韓老夫人熱絡的態度,也明白了一些。但她并非市井女人,對付別人明火執仗,也不愿意在大面上和老太太過不去。 所以,在韓老夫人給蕊娘介紹起幾位舅母時,永寧郡主還是很給面子的送了一對羊脂白玉的手鐲給她。 “多謝舅母。”蕊娘笑著謝過。 她很清楚在泰安伯府,雖說母親有好幾位兄弟,但除卻大舅舅之外,其余都素來平庸,這幾位舅母也都沒有什么分量。但蕊娘對每位舅母都恭敬畢至,并不區別對待,一一廝見之后,韓老夫人又讓大姑娘韓嫣過來。 原來泰安伯府人丁并不興旺,在第三代中,唯獨只有永寧郡主誕下一子一女,二房的兒子病歪歪的,三房更是無子,只有個三四歲的女兒。 韓老夫人見蕊娘待人接物,都頗為周全,也是忍不住頷首。再看右側的韓羨,她心中有數,現下也不好得罪兒媳婦太狠,反正讓韓羨看到她容貌就夠了,遂笑道:“羨哥兒,原本讓你陪著我老婆子念經,現下你孟表妹來了,你就先回去吧,去忙你自己的事情去。” 蕊娘也自然是見到了韓羨,他看起來十六七歲的樣子,看著她的目光很是熱烈,就和尋常青年男子見她時一樣。 但越是這個時候,她就知曉自己越要穩住,不能因為容貌好就沾沾自喜,這樣太過輕浮,且如表兄這樣的勛貴子弟,他們的身份皆由爹娘所給,婚事也自當由爹娘出面。所以,她現下更要自矜身份,不能讓舅父舅母看輕,再者,她雖然來了京中,就未必一定嫁給表兄,表兄身份雖然貴重,可蕊娘心中總有個不切實際的想法,嫁人,總得嫁自己喜歡的人。 正沉思時,只見從門口進來一位少女進來,約莫十六七歲的年紀,一身玉白色中衣外穿鵝黃色凈面四喜如意紋妝花褙子,下邊配著白色拖地煙籠梅花百水裙,鵝蛋臉兒,香嬌玉嫩,端雅雍容。 這位就是永寧郡主的女兒,韓嫣。 她倒是和其母倨傲的樣子不同,顯得很是和藹可親,見著蕊娘,連忙上前問好。 “表姐。”蕊娘又福了一身。 韓嫣進來后,不知何時韓羨出去了,蕊娘和韓嫣交談起來。韓老夫人對永寧郡主道:“郡主,給表姑娘的住處安排好了沒有?” 永寧郡主心道,還好我有先見之明,早早的就把這丫頭住的地方離韓羨的院子十萬八千里遠,因而四平八穩道:“老太太放心,我已經早早著人把香雪院灑掃出來,還撥了兩個丫頭在那兒守著。那一處院落實在是精巧,院子里還有兩顆梨樹,每年三四月開花,梨花滿地。” “這就好,這就好。”韓老夫人當然知曉這香雪院多偏了,原本是老伯爺一個不得寵的妾室住過的地兒,那個妾五年前死了,院子也就落鎖了,不曾想現在拿來給蕊娘住。 哼,這些年永寧郡主對韓羨的婚事可謂是cao碎了心,又生怕韓羨被別的女子勾走了,莫說是外面的姑娘,就是嫡親表姐妹之間都不許韓羨出來,只讓韓羨同她那個外甥女往來。就是伺候韓羨的丫鬟,也都是幾個丑丫鬟,要不就是三四十歲的老丫鬟。 俗話說你有張良計,我有過墻梯。 韓老夫人對身邊的趙mama道:“香雪院雖然精巧,但那里未免也冷清些,尤其是深秋近冬。我記得我那里有波斯送來的地毯,你等會兒拿去鋪上。” 趙mama連忙應是。 永寧郡主也不敢真的對婆婆不敬,好歹婆母是龐太后的親meimei,只不過平日她把持丈夫,她又笑道:“前兒我們庫里多了幾匹織錦,正好明兒讓裁縫上門來給表姑娘做幾身衣裳,又天氣寒冷,夾襖披風都不可少。” 其實永寧郡主對蕊娘本人也沒什么意見,畢竟蕊娘母親是丈夫一奶同胞的親妹子,她若真的對蕊娘如何,恐怕丈夫也要和她生出嫌隙來。 可事關兒子的婚事,這一點上她是不會讓步的。 又說蕊娘知曉外家是伯府,外祖母更是龐太后嫡親的meimei,舅母是宗室郡主,家中規矩很大,只是沒想到大到這個地步。 單說今日接風宴,且不論菜色多寡,就是傳菜之人也有上百人,皆屏氣凝神。 用飯時,還食不言寢不語,以往蕊娘在家都是添飯,但看看表姐韓嫣似乎只扒了幾口飯,都淺嘗輒止。 幾位舅母也不在這里吃飯,布菜之后就都出去了。 用完飯后,韓老夫人笑道:“你其他兩位舅舅皆不在京中,你大舅舅等會兒要過來請安,你也好同她請安。” 蕊娘頷首:“是。” 韓老夫人又進去里面換衣裳,留下韓嫣和蕊娘作伴,原本蕊娘以為韓嫣對自己也不過就是客氣一二,不曾想她為人這般溫厚純良。 “蕊娘,我自小在祖母膝下長大,明年我就要入宮陪伴太后娘娘,今年是我在家中過的最后一個年,還能為祖母慶壽,又見了你這位表妹,我真的很開心。” 蕊娘笑道:“我能上京結識表姐,心里也分外開心呢。是了,我初來,許多規矩不懂,若表姐不嫌麻煩,可以叮囑我一二,也怕犯了什么忌諱。” 韓嫣聽了這話,又看了蕊娘一眼,隱隱有些擔憂:“我見表妹你也是知書達理,并無不妥。只是我們家中,祖父在時,已經分家,家中現下就只有我們長房。平日晨昏定省老太太這里都是免了的,老太太喜歡禮佛,愛靜。家中都是我母親打理,你若缺什么差什么只管和我母親說,不方便的話同我說也是一樣。” “雖說外祖母免了晨昏定省,可我作為晚輩,也要替我爹娘常來請安。但又怕打攪外祖母,不若表姐何時過來,差人跟我說一聲,我就跟著表姐來。”蕊娘也是試探韓嫣到底是否真心實意。 韓嫣滿口答應下來,又好奇道:“蕊娘你平日在家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