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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宮追悔莫及 第121節

    話音未落,女孩已經握住了冰冷的匕首,哭道:“我敢!我敢!”說著奮力持刀向前,照著樊卓、她日日夜夜的噩夢,閉目狠刺。

    只聽樊卓一聲嘶吼,那一刀不偏不倚插中他心窩,血目余恨,當場氣絕。

    熱血噴濺在女孩臉上,粘膩而腥臭,終于崩斷了她心上最后一根弦。她無力拔出匕首,虛脫跪地,向簪纓砰砰磕頭,淚流滿面:“公主殿下,我有用的,我真的有用的……懇求公主殿下收留奴在身邊,奴什么都可以做,奴再也不想過這樣的日子了,求求您……”

    簪纓眼眶通紅,過去一把將人攬在懷內,撫著她蓬亂的頭發輕道:“好孩子,你不是奴,以后也不會再遭此罪了,我跟你保證,好不好?”

    棚戶中的婦人們看著這一幕,眼里氳出水光,似有光采。不知誰第一個邁著孱孱步履走到已死的樊驍騎面前,影衛猶豫一瞬,沒有攔阻,那婦人用力抽出那把匕首,沒有猶豫,又用力捅了進去。

    接下來是第二人,第三人,交接無聲,卻默契地一刀刀捅穿此惡獠的五臟六腑。而后默默跪向簪纓,磕一個頭。

    她們身后那些或夫或兄的兒郎,終于蓋不住心里被折磨多年的羞愧與無能,七尺男兒淚,掩面痛哭聲。

    殺將軍者是軍戶,至此這些蒙城兵除了死心蹋地地跟著簪纓,受她庇護,再無退路可言。

    簪纓含在眼里的一滴淚筆直墜下,冷冷望向沈階,“你滿意了?”

    沈階在那片清透犀利的目光下,竟有一瞬躊躇失措,未等回話,簪纓已斂色起身,讓眾婦都起,清點人手開進城中。

    有蒙城兵開路,北府兵殿后,最要緊是傅則安攥在手里的那道圣旨,一路上高聲宣讀,讓城中縣令主簿都知道蒙城易了主。

    鎮中兵營經歷了短暫的sao動,然群龍無首,很快便被打壓控住。

    另一邊,杜掌柜火速聯絡了當地唐氏分號的掌事人,以便了解城中大小事,又給小娘子騰出一幢驛館,由重兵駐守。

    這里屁股還沒坐熱,那廂,得到消息的蒙城縣令便攜帳下二主簿趕到驛館。

    侍衛報進來時,簪纓正聽在本地分管珠寶生意多年的李掌事說明:“……豫州刺史劉樟劉府尹,本系三流門閥出身,全賴娶了豫州第一世家樊氏,靠裙帶做了這一州長官。樊家勢大,那位樊夫人是出了名的剽悍,今小東家殺其侄,縱使劉刺史有心奉承小東家,依某愚見,劉懼于悍妻,必有一番周折。”

    “這我想到了。”簪纓呷一口熱茶緩了緩,“能縱容子侄行此禽獸之事,能是什么講禮法的人,什么明大義的官。”

    如若這些人真能裝作什么都沒發生,捏著鼻子來奉承自己這個“公主”,簪纓就更不敢走了。誰知道她一離蒙城,這些視人命為螻蟻之人會不會翻臉無情。

    她有諾,在未完全解決威脅那些兵戶的貴幸們之前,蒙城,就是她的困城。

    好在,“旁的我不會,滅大戶,我倒有些經驗。”

    她說這話時,被滅了族的傅則安就在門口處立候著。

    他聽了非但不以為忤,反而因追隨一路,頭一次得到了登堂入室的殊榮,離小meimei近了些——哪怕他心知肚明是因手中圣旨的緣故,也頗覺滿足。

    沈階站得比他還靠后,一人向隅。

    簪纓自進城后就沒正眼搭理他一眼,沒與他交談一語。

    她心里對接下來要做的事初步有了數,端坐上首矮榻上,召縣令入內。

    縣令一進門便斂袖大禮參拜,戰戰兢兢稱:“下官拜見宜昌公主殿下,不知殿下儀降,有失遠迎!”

    簪纓低頭玩了一會辮梢,方愛搭不理地哼了一聲,嬌蠻道:“迎不迎的,原無什么干系,只是你這里的武將是如此不懂規矩的么,竟調戲到我頭上來,被我殺了。”

    縣令正不知樊卓一死,他該怎么跟上頭交代,聽簪纓說殺人的語氣如砍草,心尖一跳。

    縣令偷偷抬眼瞻望,覺少女美若芙蕖,然一身目中無人的嬌蠻與貴氣,的確像是宮里養得出來的,不由囁嚅道:“這……殿下恕罪,想是樊驍騎不知……莫說驍騎,便是下官此前也未曾聽聞,圣上新封了一位公主,不知下官可否有幸請閱圣旨?”

    簪纓眼尾輕鉤,立在縣令身旁的傅則安冷笑道:“這話是何意,傅某乃圣上親擢的太學文學博士郎,御前領旨頒賜,難道某還敢假傳圣旨不成?”

    簪纓也笑了,甜甜道:“他要看就給他看呀,至于算不算對父皇大不敬,看完還走不走得出這道門,我可不管了。”

    縣令聽她一口一個父皇,心知眼前是個有恃無恐的小祖宗無疑,哪里還敢質疑,叩頭道:“下官不敢!但不知……殿下在蒙城是稍做停留,還是……”

    簪纓笑視他

    ,“父皇封我名號,食邑只說任我挑,我心里有一口氣沒出,就要這里。這便寫封百里加急的書信寄回京中請旨,自是要留下的。”

    縣令心中微沉,心想這位惹不起的小殿下被樊驍騎惹怒,是要與樊家杠上了?

    他見簪纓懶懶揮手,連忙識相告退。一出驛館大門,回望鐵甲重兵,心有余悸,一回府便急忙叫心腹給頂頭上級郡太守送信:“速報太守,唐氏女受封公主,屯兵,據蒙城!”

    而在他走后,簪纓瞬間抹了面上假笑,叫回幾位掌柜的與牙將王叡議事。

    瞥了眼如同一對門神的傅則安與沈階,她也未攆走。

    關緊門戶后,簪纓始起身微頷一禮,“之前在城外事出突然,也算兵行險招,不及提前與各位商量,是我欠考慮。”

    眾人忙客氣還禮,簪纓微笑說:“眾位都算阿纓前輩長輩,我知道,你們心里未必不覺得我年少輕薄,多余管閑事,但杜伯伯、呂伯伯、越伯伯,你們是我娘的得力干將,攤上我這樣不省事的小東家,不包涵我也沒法子。

    “至于王首領,我亦知你在城外時,不贊成我如此行事。還需留將軍在城中幾日,徹底鎮服營兵,其后你盡可帶兵回兗州復命了。”

    王叡一愣,玩笑道:“女公子這是納了蒙城幾千兵力,便看不上大司馬給的三百人了嗎?王某平生不說假話,方才在城外,女公子做的事真是痛快!王某敬服女公子慈悲心腸,又雷霆果敢,前番勸行,只是恐女公子出閃失,既女公子心意已定,王某豈不跟隨。”

    杜掌柜等也笑,“小東家都這么說了,誰還敢不聽候差遣,說罷,待要如何?”

    簪纓目光沉靜下來,一默,道:“不去潁東了。”

    “傳信給潁東的烏龍與手,以及同時收留的那批佃戶流民,速遷往蒙城。李掌事,給郡內唐氏旗下的人通個氣,手底下有信得過的武賁介士,也都盡快聚集到此。”

    李掌事似懂非懂,“東家是擔心樊氏不會善罷甘休?可而今娘子已是公主身份,難不成豫州刺史敢膽大包天地舉兵來打?”

    簪纓眼里浮現一層淺淡漫瀾的水霧,半晌輕道:“我做公主干什么。”

    她從馬車走下的那一刻便想明白了,江左南朝,處處是腐rou,幾乎爛到了根子里。

    這一路上她看到的人間疾苦如此多,那看不到的,又會有多少?

    從前總以為上輩子的自己經歷最苦,重生一回,走出那方樊籠,才覺眾生更苦。

    她靠著給兗州運資輸糧,能解前線燃眉之急,卻救不了其他地方的污濁世事;她拉下了李景煥,京城依舊是豪族王謝當家,寒人依舊無出頭之日;她有再多的身家,再多的倚恃,終究只能獨善其身,無法兼濟天下。

    可她為什么只能等、只能靠、只能眼睜睜看著、假惺惺憤怒著?

    她需得做點什么。

    “我要豫州。”

    第96章

    幾個掌柜的出了門后, 相顧無言好半晌。

    蓄著一把絡腮胡的呂掌柜最先咳嗽一聲, 打破沉默:“小東家這是……也想當個軍閥玩玩?”

    如今這世道,京畿門閥林立, 州郡軍閥盤錯, 不說世家皆募私兵,便是地方富商也大多暗中勾結武裝,壯大成一方豪強。

    簪纓之前助資衛覦部曲, 尚且還遮著一層布, 這時要自己站出來在太陽底下圖謀豫州, 多少出乎了這些人的意料。

    尤其是豫州北鄰兗,東連徐, 拿下了豫州, 便等于給兗州后備了一個得天獨厚的糧倉。

    兗、徐又為大司馬治所,再加上豫州……眾人不敢深想下去。

    杜掌柜笑著拍拍呂掌柜的肩頭,“去做事吧。”

    唐家五代, 東家一生,已將生意做到了頂。杜掌柜想起老東家從前說過的一句話:君子之澤, 五世而斬,聚天下之利,總也有千金散盡的一天。

    之前小娘子提出資助北府, 杜防風便已隱隱預感到這種苗頭。

    這一路上,小娘子專挑窮壤僻縣而行,杜掌柜既怕小娘子看了窩心,又怕小娘子會動什么心思。若按他的私心, 小娘子去往三吳檀家是最好的, 有檀棣疼愛, 又有一對兄弟幫襯, 風吹不進雨淋不著,無論外頭再怎么亂,都能過安穩無憂的一生。

    可小娘子早已和他說過,那樣的生活固然很好,她卻不想。

    這是個想自己撐一撐遮雨傘、趟一趟世間路的小女娘啊。

    越掌柜別的不怕,只有一樁猶豫,“唐氏家訓,不沾軍政……”

    杜掌柜想起小娘子這些年在宮里過的是什么日子,目聚精光,“規矩是用來破的。老越,一朝天子一朝臣了。”

    屋內下首,只剩了沈階與傅則安兩個。

    簪纓依舊未看沈階,望向昔日的大兄,清淺的語氣帶著玩味:“士別三日,傅文掾變化不小,如今也敢假傳圣旨了。”

    她的眸光再也不是那個得到了一只紙扎風箏,便可以笑上好幾日的澄澈純稚。傅則安心里說不上是何滋味,手臂輕輕向前一遞,無奈道:“是真的。”

    簪纓沒動,由始至終也不好奇圣旨上的內容,“我會讓它變成假的。”

    傅則安沒有意外,平靜點頭。

    “我知道。

    “當日離京,陛下親手寫了這道圣旨交給我,或許有幾分是對女郎的愧疚,另外一半,是想以此作為牽住女郎的一根線。女郎的名籍若歸入宗室,唐氏從此便與朝廷脫不開干系了。女郎不肯。

    “雖則不肯,卻可借勢行己之事。”

    簪纓清媚的桃花眸輕輕瞇起。

    她險些忘了傅則安除了是一個不合格的大哥之外,到底還有幾分頭腦。

    原來他已料到了。

    外界一時半會兒摸不準她插手蒙城軍務,屯兵于此想要干什么,但可以肯定的一點,她一進城,就與樊氏子侄產生沖突,與樊家結下了一條人命的恩怨。

    豫州太守若主動登門賠罪,妻家那邊交代不過去,傷了夫妻情分,于他仕途無利;若要與簪纓來硬的,又會忌憚簪纓的公主身份,不好動作;而若想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含混過去,又恐簪纓跋扈記仇,畢竟是京里出來的,劉樟便會擔心他這豫州牧難以久居。

    所以劉樟若是個狠硬的角色,他應對此事的最上策,是搶先修書一封上表御前,點出蒙城與兗州鄰近,簪纓在此屯兵逗留,疑與竟陵王互通有無的利害關系。

    晉帝李豫的兩大心病,可謂正在于此。

    他一怕唐氏財富歸屬他人,二恐衛覦隔江叛反大晉,他可以給簪纓一個公主的名位,食邑在長江之南也盡隨她挑,但她若在豫州扎根,卻斷不能容。

    如此權衡,李豫在不得已之下,很可能自打臉皮,腫著臉收回那道未經過御檔記錄的秘密封賜旨意,撤了朝廷給簪纓的庇護。

    如此便是默許豫州牧便宜行事了。

    以簪纓對皇上的了解,這種事,他這個虛偽無常的白板天子干得出來。

    而到那時,簪纓自可推脫說根本不知道圣旨是假,只有傅則安一個人會背鍋,成為那個假傳圣旨之人。

    “傅氏欺君也不是頭一回了,有什么關系。”傅則安自嘲般扯扯嘴角,“到時,思危有命無命,全憑女郎一念。”

    思危,是傅則安的小字,他將自己放在如此謙卑的位置上,簪纓反而莫名。

    “你明知我在利用你,為什么?”

    傅則安垂眸,“沒有利用不利用,你從前在宮里,我沒能發覺異樣救你……都是我欠女郎。傅家,也欠三叔。”

    簪纓眉心才蹙,傅則安接著道:“我知女郎不屑接受傅氏之人廉價的彌補,女郎只拿我當作同沈郎君一樣的人便是。我無所有,只有腹中還剩些文墨,遇事可給女郎做個參知。”

    一直沉默的沈階驀地冷笑,“一頭替罪羊,也想代替我的位置?”

    傅則安側眸輕瞥他一眼,當著他的面對簪纓道:“思危愚見,沈子為人孤冷狠硬,不適宜輔佐女郎。”

    沈階狹長的目底驚現鋒芒,唇角誚意更甚:“疏,也敢間親,足見閣下之智不足。”

    傅則安神色不動如山,“孰親孰疏,尚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