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是天子，不是翰林院編纂，李姑娘要編類書，可請教翰林院老學(xué)究。”

    話落，殿內(nèi)頓時(shí)一靜。

    李瑛有些下不來臺。

    她像塊堅(jiān)不可摧的巖石，鏗鏗鏘鏘聳在那里，不肯屈服，李太妃看著侄孫女倔強(qiáng)的模樣，很是心疼，連忙打圓場，

    “瞧你，好好的姑娘家編什么類書，”李太妃責(zé)了一聲侄孫女，示意李夫人拉著李瑛坐下，又連忙轉(zhuǎn)移話題，

    “對了，陛下，妾身昨個(gè)兒與太上皇提議，這次行宮來了不少佳麗，且不如讓諸位姑娘給陛下獻(xiàn)藝？”

    太上皇本因裴鉞剛剛的拒絕而黑了臉，聽了李太妃這話，將火暫且壓下，

    “朕看這個(gè)主意就很好。”他故意探頭瞥了一眼舒筠，

    “舒家丫頭，朕聽淮陽王提起，你才貌雙全，今夜朕等著看你獻(xiàn)藝。”

    這是暗示裴鉞，可以趁機(jī)將舒筠一道納入皇宮。

    他這是給裴鉞搭臺子，希望兒子也沒拆他的臺。

    舒筠聽了這話，文文弱弱站起身，“太上皇，臣女并無什么才藝，怕讓您見笑。”

    太上皇待要回她，裴鉞已不悅開口，“父親，姑娘們都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官宦女眷，哪個(gè)愿意拋頭露面？您與太妃若想看熱鬧，可讓鐘鼓司給你們準(zhǔn)備舞曲。”

    太上皇怒火已竄到眉心，不等他發(fā)作，裴鉞已起身，“京城送了折子來，兒子要去批閱，晚些時(shí)候來給您請安。”

    裴鉞回到東殿沒多久，太上皇便追了過來，老人家推開殿門，來到他御案前，氣沖沖罵道，

    “你是不給李瑛面子嗎，你是不給你爹我面子？見一面怎么了？你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下她臉面，讓姑娘心里怎么想？”

    裴鉞冷冷淡淡回話，“您以為我是您嗎？來者不拒，看著差不多的就往皇宮里收，那后宮都快住不下了。”

    太上皇眼底閃著無法遏制的怒火，“你好端端的，拿你老子說事作甚？你這么能耐，怎么不去和尚廟當(dāng)和尚算了？”

    裴鉞筆下如銀蛇，頭也沒抬，“您明知道我不可能娶李家女為后，為何非要折騰這出？”

    太上皇與裴鉞在處理政務(wù)上路子完全不同，他苦口婆心勸道，

    “鉞兒，為父明白你不喜李轍，但只要你立李瑛為后，李轍最遲兩年便可退出中樞，這是皆大歡喜的事，也可避免一場朝爭，你為什么就要這么拗呢？”

    裴鉞筆頓了下，被擱置一旁，他抬起眸，黑沉沉的眸子里辨不出什么情緒，

    “李轍這是威脅朕嗎？”

    太上皇噎住，惱羞成怒道，“我看你是當(dāng)著心上人的面，不好意思青睞旁的女子！”

    裴鉞：“......”

    父子倆自然不歡而散。

    待太上皇拂袖離去，藺洵自屏風(fēng)后邁了出來，他眼底翻騰著暗火，

    “陛下，李轍之所以行事猖狂，是因有太上皇撐腰。”

    裴鉞捏著朱筆沒動(dòng)。

    太上皇少時(shí)性情疏狂，擅結(jié)交，前朝末帝□□，各地揭竿而起，太上皇便與他們那幫老兄弟聚眾稱雄，后來成功改朝換代，只是國朝初立，各地豪強(qiáng)不服，世族離心，太上皇便采取懷柔籠絡(luò)的方式維護(hù)了局面。

    但這種法子留下的隱患極大。

    起先還好，待裴鉞登基，矛盾便凸顯出來，各地紛爭四起，小到蠻族作亂，大到蒙兀侵襲，不僅如此，在朝亦是備受悍將權(quán)臣掣肘，太上皇是得過且過的性子，裴鉞不是，他意識到必須以強(qiáng)有力的手段鎮(zhèn)壓，國朝方能長久，故而他登基這些年，一年有大半時(shí)間征戰(zhàn)在外。

    去年年底，他總算是直搗蒙兀老xue，徹底平定邊關(guān)危急，大勝還朝，接下來便可騰出手收拾朝中蠹蟲。

    在他離京期間，太上皇大多時(shí)候住在養(yǎng)心殿，看顧國政。

    現(xiàn)在嘛。

    “你暗中安排些人手上書，讓太上皇移出養(yǎng)心殿，切斷他與李轍等老臣的聯(lián)系。”

    “臣這就去辦。”

    一朝天子一朝臣，老一輩的開國功臣聰明的早已退下來頤養(yǎng)天年，裴鉞自然也不會虧待他們，可也有一些人自恃功勛，貪棧戀位甚至把持中樞，裴鉞絕對不能忍。

    裴鉞擅長走一步算三步，回京之前，他早暗中布置了幾顆棋子，如今快到收網(wǎng)的時(shí)候。

    太陽西斜，舒筠與王幼君去給幾處長輩行了禮，方回到琉安宮，聽宮人稟報(bào)后院的花開的正好，王幼君想起自己缺的幾樣花粉，便帶著舒筠來后花園采花。

    琉安宮有地?zé)幔蠡▓@的溪水常年溫?zé)幔B著院子里也是一年四季姹紫嫣紅。

    東一園殷紅的玫瑰，西一院白嫩的茉莉花。

    也有應(yīng)季的紅桂。

    舒筠個(gè)子比王幼君高些，便手執(zhí)一竹盒腳踩一條矮木梯，替她采桂花。

    芍藥在她身后替她穩(wěn)住梯子。

    采過這片樹枝，又要換個(gè)地兒，舒筠正要下來挪動(dòng)梯子，身后忽然傳來一股力量，穩(wěn)穩(wěn)地架著梯子換到另外一枝。

    舒筠扭過頭來，那張俊臉近在遲尺，他面色溫煦，與上午乾坤殿內(nèi)拒人千里的淡漠判若兩人。

    有了昨夜那番思慮，如今看到他便沒有先前那般抗拒。

    王幼君告訴她，女子越怯懦，男人越想著征服。

    她現(xiàn)在要讓自己表現(xiàn)出自在又從容。

    “多謝陛下。”舒筠裝作若無其事，繼續(xù)采花。

    無關(guān)人等早已退得一干二凈，錯(cuò)落有致的花園里僅有二人。

    裴鉞也不打攪她，單手替她穩(wěn)著木梯，看著她摘花，偶爾伸手替她采上兩朵，只是花朵兒到了掌心，也舍不得扔進(jìn)去，裴鉞干脆悄悄點(diǎn)綴在舒筠的發(fā)髻。

    舒筠其實(shí)并沒有表面上那么淡定，面對七爺她能無拘無束的撒嬌，為他心動(dòng)為他著迷，到了皇帝這，就仿佛有個(gè)桎梏在捆著她，她渾身不自在。

    裴鉞站在她身后，清晰地看到她面頰及裸/露出的那片頸膚，透出薄薄的嫣粉，就連耳珠有一絲瑰艷般的剔透。

    裴鉞無聲笑了。

    想是那晚不小心扶她一把，惹惱了她，她這兩日穿著便挑了寬大的衣裳，譬如今日這件月白褙子并沒有很好的勾勒出她的身段。離得近，她踮著腳支起腰身，那渾圓微微拱現(xiàn)，姑娘家玲瓏有致的身段得到凸顯。

    裴鉞并非沒有渴望，甚至渴望一日勝過一日。

    只是孰輕孰重他拿捏得很清楚。

    比起身體的紓解，他更期望能守住舒筠對他的那份信賴。

    太上皇質(zhì)問他喜歡舒筠什么，也不明白他在遲疑什么。

    他并非在遲疑，他只是在享受，享受與喜歡女子的相處，至于喜歡什么，或許是自小生活在皇宮，見慣了爾虞我詐，勾心斗角，舒筠身上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天真爛漫，毫無城府，毫無目的，便成了他的一片凈土。

    至于昨日舒筠問他，他不可能一輩子守著她呀。

    他想，也不是不可能。

    裴鉞出現(xiàn)后，舒筠并不能專心采花，采了一會兒裝得差不多就行了。

    她下來時(shí)，裙角不小心掛在了樹枝，被撕開一條口子，舒筠沒當(dāng)回事，裴鉞卻在心里琢磨，得給他的女孩置辦些行頭才行。

    怎么哄著她收下倒成了難題。

    二人進(jìn)了殿內(nèi)，宮人上前伺候二人凈手，舒筠引著裴鉞去東窗下喝茶，她親自給他斟了一杯碧螺春，“也不知陛下平日愛喝什么茶，我這兒只有碧螺春，您將就喝些。”

    舒筠本是一句客氣的話，落在裴鉞耳朵里卻有別樣的意味，

    “筠筠開始打聽朕的喜好了？”他喝了一口將茶盞置了下來。

    舒筠面色騰得一下泛紅，不過她生生忍住，“陛下，無論誰來我皆是這句話。”

    裴鉞好像有意無意引導(dǎo)她往那方面想。

    舒筠暗恨自己多嘴。

    裴鉞笑了笑，適可而止，轉(zhuǎn)而問起了上午的事，

    “朕本是要急著回京，只是想起上午....”他語氣稍稍停頓，深深望著她，“朕怕你不高興。”

    那么多女人圍著他，舒筠卻是頭也不抬，他怕她心里不好受。

    舒筠滿臉疑惑望著他，“我為什么不高興？”

    裴鉞淡聲道，“你不是不希望朕娶別的女子么？”

    舒筠無言，他這么說好像顯得兩個(gè)人已經(jīng)有什么似的，“我沒有。”舒筠實(shí)事求是道。

    可惜無論她怎么說，都像是此地?zé)o銀三百兩，最后她懊惱地嘟囔一聲，干脆隨裴鉞怎么想。

    裴鉞是有些失望的，他倒是喜歡舒筠能跟他鬧鬧脾氣，至少說明她在乎他。

    兩個(gè)人沉默了一會兒。

    舒筠忽然冒出個(gè)念頭，轉(zhuǎn)而試探他道，

    “陛下，今日在座的姑娘，無論才情家世相貌皆極是出眾，您就真的沒有想法嗎？”

    換做別人，定以為心儀女子是在吃醋。

    但裴鉞一眼看穿舒筠的心思，他眼神變得銳利了幾分，

    “你盼望著朕喜歡別人，然后將你丟開？”

    舒筠被戳中心事怪不好意思的，她害羞地低下頭。

    這姑娘就是這樣憨，連干壞事都沒底氣，就像個(gè)紙老虎，戳一戳就破了。

    他卻是很喜歡。

    裴鉞也不惱，伸出手刮了刮她挺翹的鼻梁，“你與其想這些有的沒的，還不如用功讀讀書，畫些畫。”

    舒筠卻是惱了，側(cè)身躲開他的手，身子往圈椅里一挪，揚(yáng)起丹唇，“您喜歡滿腹詩書的女子，去乾坤殿尋便是了，何苦來折騰我，我就不愛讀書，我這輩子都不愛讀書，我懶懶散散慣了，誰也甭管我！”

    她小臉繃得緊緊的，越說越有理。

    裴鉞哈哈大笑。

    這副俏皮嬌嗔，終于有了藏書閣時(shí)的影子。

    舒筠今日與往日不同，不像先前那般防備抗拒，大約是把他的話聽進(jìn)去了些。

    裴鉞樂見其成。

    這姑娘的心，總算是被他鑿開了一線縫。

    “朕來探望你，倒是真有一樁正事。”裴鉞從袖下掏出一個(gè)極小的錦盒，遞到她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