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嬌 第3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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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筠拗不過她,便將二人最后的對話轉述給她。 王幼君聞言激動地拍水花,“筠兒,陛下攻勢強勁,防守更是密不透風,你怎么可能逃出他手掌心啊?” 舒筠也格外害躁,“你說陛下也不像個毛頭小子,如何這么多年不曾娶妻?” 王幼君也萬分感慨,嘆道,“此事說來話長。” 舒筠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王幼君與她并排躺下來,“外祖父當年登基時,江南世族不肯歸附,而這世族之首便是蕭齊皇室后裔蕭家,蕭家有一嫡出的大小姐,生得十分貌美,群臣提議讓外祖父娶她為后,蕭家將皇后娘娘送入皇宮,從此攜江南世族歸附,天下大安。” “可惜娘娘并不愛外祖父,她是個胸有韜略的女子,之所以嫁給外祖父是為天下蒼生著想,待生下當今圣上后,她便再也不肯親近外祖父。” “圣上三歲時,娘娘便過世了,臨終前作賦《望江南》。” 舒筠聽得這里,忽然對那位素未謀面的太上皇后生出感佩,“娘娘也是個苦命人。” “可不是,”王幼君接著道,“陛下成年后曉得母親的過往,心中對太上皇生了幾分埋怨,有一年百官請旨立妃,一共選出十三名女子,那時陛下年輕氣盛,一怒之下將那些畫像全扔地上,只道,‘娶這么多女子入宮,好看著她們為朕傾軋?蹉跎光陰?’” “我猜,陛下遲遲不立后,大約也是想尋一位合心意的女子。” “其實,陛下也挺難的。” 王幼君說完,直白地看著舒筠,舒筠窘迫地躲開她的視線,“你看我作甚?” 王幼君伸手,捧著她嬌艷的面頰,“我在想,你要不試著與陛下相處,萬一能成呢?” 舒筠一驚,連忙反駁,“你還真是敢想,陛下現在哄著我,可沒有娶我為妻的意思,無非是想納我為妃子。” 王幼君道,“我明白呀,我的意思是,既然陛下盯上了你,你也逃不脫,何不干脆爭取爭取,你現在可是比其他人有機會,陛下雄才大略,怕是不樂意看到外戚勢大,娶你不也正好嗎?” 舒筠根本不往這頭想,一來朝臣不會答應,屆時鬧得沸反盈天,最終受傷的還是她,二來,即便現在裴鉞答應娶她,她也沒有特別強烈的興致,說到底,入宮不是她心之所愿。 舒筠這一夜輾轉反側,裴鉞始終不肯放手,僵持下去也不是辦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與他周旋,最好的結果是耗著耗著,耗到他另有新歡漸漸對她失去了興致。 用王幼君的話說,“你現在也沒有更好的法子了不是嗎?” 舒筠想通后,反而卸下了一顆大石頭,至后半夜終于闔上眼。 * 裴鉞這一夜倒是陪著太上皇歇在了乾坤殿,太上皇小事糊涂,大事卻不糊涂,他抬目睨著兒子, “成林是怎么回事?” 裴鉞替太上皇斟了一杯小酒,“父親已猜到,又何必再問?” 太上皇心中的疑惑得到了裴鉞親口證實,頓時臉色轉晴,“果真是為了那姑娘?” 半年前他一直打聽那姑娘的消息,后來劉奎告訴他,人家姑娘不肯跟皇帝,太上皇那個叫傷心,現在終于續上前緣,太上皇喜不自禁,仿佛就等著要抱孫了。 “那姑娘....誒,等等!”太上皇猛地意識到一樁事,王幼君是裴鉞的外甥,那么裴鉞心儀的姑娘竟然是....中秋家宴那日的事忽然走馬觀花從腦海滾過,太上皇臉色一瞬間千變萬化,眼角抽搐了好幾下,方才回過神來,朝裴鉞罵道, “你你你,你個混賬,你怎么能這么做?” 裴鉞將酒盞慢慢推到太上皇跟前,語氣冰冷而沉寂,“不然呢,兒子喜歡的人讓給旁人?別說是他,就是您都不成。” 太上皇被這話給噎了個半死,事已至此,多說無益,只是太上皇心里還是覺得對不起孫兒。 殿內陷入一片死寂。 宮人借機送了些夜宵來,父子倆各人喝了一碗燕窩粥。粥喝完,氣氛也就緩和下來。 太上皇主動問道,“那這回,人家是答應了你?” 裴鉞扶著茶盞,抿唇未言。 太上皇看他這模樣來氣,“你這是怎么回事?費盡心機阻攔人家婚事,卻又不接她入宮?還是說,她不肯入宮?還遲疑什么,為父替你下旨便是。” 裴鉞擔心太上皇插手這樁事給舒筠帶來壓力, “父親,兒子還是那句話,后宮的事您別插手,兒子心里有數。” 登聞鼓的事歷歷在目,裴鉞趁機斬了李轍一條臂膀,弄得朝中人心惶惶,太上皇也曉得兒子狠起來極有魄力,他也不敢逆其鋒芒。 悶悶不樂半晌,終是一字不言。 裴鉞駕臨行宮的消息,一夜之間傳開。 謝紜蒙在被褥里哭紅了眼,她除了想做皇后,更多的是喜歡裴鉞這個人,她自小聽著表兄的事跡長大,一顆心早就安在他身上,現如今謝家派人來接她回去,說是要給她議親,謝紜哭得撕心裂肺,都有剪了頭發做姑子的念頭。 謝紜一離開,皇后之位少了一大競爭對手,對于李瑛和崔鳳林來說自然是幸事。 皇帝出現,那些想將女兒送入宮的官宦人家開始想法子走動乾坤殿。 李夫人清晨帶著李瑛來給太上皇請安,說是李瑛親自調制了一碗參湯想敬奉給太上皇,太上皇將人傳了進來。 陪著太上皇住在乾坤殿的是李太妃,裴鉞的母親故去后,后宮便由李太妃執掌,李太妃正是宰相李轍的堂妹,自然是尋著機會給侄孫女與皇帝制造機會。 李瑛來時,皇帝剛好在西殿給太上皇請安。 太上皇很給重臣女眷面子,當場便嘗了一勺,夸了幾句,算是恩典。 不多時,其他幾位重臣官眷也紛紛來拜,再有王爺王孫日常請安,西殿內擠了烏泱泱一群人。 在太上皇看來,兒子喜歡舒筠,也不妨礙他立后納其他妃子,尋著借口拖著他不許走,恰恰淮陽王要與裴鉞商議帝陵的事,裴鉞就在西殿留下來。 太上皇年事已高,帝陵已修建得差不多,此事由淮陽王督建,依著大晉禮法,可在享殿內加塑功臣石像,供后人瞻仰,當初跟太上皇闖天下的許多臣子已經過世,哪些人可以塑像,得由裴鉞拿主意。 李夫人時不時與李太妃嘮家常,心下卻急著讓女兒與皇帝搭上話。 裴鉞深居簡出,甚少參加宮宴,李瑛見到他的機會十分有限。 太上皇隨和,裴鉞卻是有著天然的氣場,他坐在殿中,大家伙都不敢說話,大殿內到最后也只剩下淮陽王與裴鉞交談的聲音,他嗓音清越從容,明明音調不高,卻能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恰在這時,門口小內使稟報, “稟太上皇,稟陛下,東亭侯府小小姐王幼君姑娘攜舒筠姑娘來謝恩。” 裴鉞扶在圈椅上的手指微微一動。 太上皇慢慢舒展開眉心,忽然覺得有好戲看了,他揚聲道,“傳進來吧。” 這樣的場合本輪不到舒筠露面,她與王幼君得了上皇恩典,依著規矩該要來謝恩,可哪怕是謝恩,一個六品司業之女只要在殿外磕個頭便夠了,只是她曾與皇家議親,上皇對她又存了幾分愧疚,宮人不敢輕怠,故而入殿請示。 片刻,兩位姑娘被宮人引著繞過碩大的博古雕窗進來。 舒筠今日梳了個垂髻,一小撮烏亮的頭發垂至面頰延伸至下顎,恰恰將那飽滿如銀盤的小臉給包裹住,她穿得并不算鮮艷,一身月白的褙子,蘭花鑲邊,底下是一條淺粉的素裙,只是模樣生得好,即便不打扮也是令人一眼驚艷。 她跟在王幼君身后款款行來,裴鉞的目光便停留在她身上。 可也只是一瞬,很快就挪開。 姑娘現在還沒點頭,他就必須克制。 這滿殿的姑娘,就她一人穿得素凈,裴鉞心里忽然有些疼。 淮陽王喚了他兩聲,他方才回過神,繼續與他商定余下的人選。 太上皇撫著下顎,大大方方打量舒筠,待二人行了禮,一同賜坐。 王幼君母親并未隨駕,她便帶著舒筠挨著她長嫂坐在一塊。 太上皇心思既然在舒筠身上,便免不了找借口問話, “溫泉泡得可舒適?” 王幼君恨不得炫耀一番,立即興致勃勃回,“可舒服呢,外祖父....” “沒問你。”太上皇截斷她的話,笑瞇瞇看著舒筠。 王幼君默默哼了幾聲,朝舒筠扔眼神。 舒筠起身屈膝一禮,她眉目溫靜回道,“大約似天上的瑤池,臣女謝上皇恩典。” 太上皇心里想的是,溫湯是瑤池,那舒筠便是瑤池仙子,要不是王幼君這個混賬礙事,大約兒子已吃到嘴里了,頓時看外孫女越發嫌棄。 太上皇還想說什么,身旁的兒子已將茶盞往他這頭推了推,太上皇還能不明白么,只得收住話頭,轉而問起李瑛, “瑛丫頭,昨日聽你姑祖母說,你近來畫了一幅《千里江山圖》,畫得是雍州風情,可有這回事?” 李瑛終于等到太上皇主動垂詢,優雅的起身施了一禮,“回上皇的話,中秋家宴時,臣女聽父親提起當年隨陛下征戰蕭關的情景,想起幼時也曾去過蕭關,遂結合父親所言,畫了下來。” 太上皇暗搓搓地往裴鉞看了一眼,“是嗎,那你得空拿來與皇帝請教,若有不對之處,你便重畫。” 這是明目張膽給李瑛制造接近皇帝的機會。 李瑛平日是個極為囂張霸氣的女子,幾乎不屑于示弱,但在裴鉞跟前,她卻罕見露出女子的柔情,面色微羞,緩緩一拜,“臣女遵旨,”抬眸盈盈望著皇帝,“就看陛下什么時候得空,臣女可奉于御前,請陛下指正。” 由太上皇親自牽線搭橋,這樣的福分旁人羨慕不來。 唯獨崔鳳林眼神淡漠,幾乎毫無波瀾。 自她聽說謝紜被接回京城后,她便知李家離倒臺不遠了。 謝家一直是皇帝制衡李家的棋子,皇帝既然讓謝家給謝紜定親,也就意味著他要對李家動手了。 皇帝立誰為皇后,都不可能立李家女為后。 外戚干政是皇帝的逆鱗,李瑛是個處處聰明的女子,偏生看不透這一點。 或許李瑛慕強,骨子里崇拜皇帝,那就另當別論。 崔鳳林淺淺啜著茶,壓根沒把這一幕放在心上,甚至沒去想著如何引起皇帝的注意。 裴鉞聽了太上皇的話,下意識看了一眼舒筠,小姑娘密長的鴉羽跟小扇子似的覆在眼下,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 裴鉞看著她的方向,語氣很是尋常, “一幅畫而已,又不是輿圖勘測,無需費心。” 這是委婉拒絕了李瑛。 李瑛自然是失望的,只是她沒有表現出來, “其實臣女真正要請教的并非是畫,陛下前年提議將算學納入國子監課目,臣女恰恰對算籌略有些鉆研,前段時日在英華殿讀書,便整理了古往今來算學名錄,想著要編制一部算學的類書,名錄初步擬定,想請陛下過目。” 殿內響起此起彼伏的抽氣聲。 李瑛的才學當真是難以企及。 到這個程度,皇帝不被她打動實在是鐵石心腸。 至少太上皇和李太妃都是這么想的。 但裴鉞不這么想,這種大庭廣眾之下,非要以冠冕堂皇的理由逼著對方答應的行事作風,與李轍如出一轍,很是令人抵觸,況且,既然無心娶她,自然也不必給她留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