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晌貪歡 第52節
聶小鸞不懷好意地瞥了眼黃伯宗,挺起豐滿的胸脯,道:“師兄說他好久沒見過女人了,讓我變給他瞧瞧。” 桑重神情驚訝,目光轉回黃伯宗臉上,豎掌道:“無量天尊,想不到掌門師兄還有這等心思。” 黃伯宗淡漠地看向門外,手背青筋凸起,一雙鐵膽被捏得咯吱咯吱響,像猛獸咬牙切齒。 長嘆一聲,他道:“若不是看在師父他老人家的面上,我真想砸死你們兩個。” 桑重這才笑出來,在聶小鸞旁邊落座,說了逼問碧如絲的經過。 聶小鸞道:“她是銅雀堂的人?銅雀堂為何要暗算霍砂?” 桑重和阿繡從杭州回來的路上便在琢磨這事,被銅雀堂盜走又被鐘晚晴偷回來的天璇鐘,被銅雀堂帶走的袁彌,鬼斧門,蓮鶴方壺,霍砂,銅雀堂感興趣的人和物之間似乎存在著某種聯系。 “會不會是謫仙之力?”阿繡這話點醒了桑重,不錯,正是謫仙之力。 掬月教如此神秘,霍砂和鐘晚晴如此厲害,原本就對謫仙之力感興趣的銅雀堂不難想到這上頭。 但桑重不能把謫仙的事告訴黃伯宗等人,至少現在不能,因為他尚不確定黃伯宗等人對謫仙之力是否感興趣,畢竟這個誘惑太大了。 阿繡信任他,掬月教信任他,他必須對他們負責。倘若保不住掬月教,他不僅愧對阿繡,他那自命非凡的驕傲也會碎裂。 于是,他決定禍水東引。 端起案幾上的青花茶盅,桑重呷了一口,注視著茶湯底部的海水龍紋,輕紗般的熱氣罩住他的眼,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聽他道:“也許和蘇島主一樣,為了《隱芝大洞經》。” 黃伯宗順著他的話一想,道:“莫非蘇荃與銅雀堂有些茍且?” 聶小鸞點頭贊同,道:“蘇荃這個人,逼急了,什么事都做得出來。” 黃伯宗沉吟不語,桑重目的達到,將抓來的那名老漢交給他,告辭出來,回到秋水峰。 夕陽將珠塵院的海棠染得錦繡燦爛,花下坐著兩個美人,大呼小叫地行酒令,正是朱唇得酒暈生臉,翠袖卷紗紅映rou。 桑重走進來,作揖笑道:“鐘姑娘,別來無恙?” 鐘晚晴也不起身,噙著笑道:“桑道長,你真是好本事,短短幾日便讓阿繡回心轉意,原諒你不辭而別的事了。” 桑重道:“鐘姑娘謬贊,畢竟還是阿繡通情達理的緣故。” 鐘晚晴道:“道長不必自謙,阿繡對別人可沒有這般通情達理,畢竟還是你手段高明。” 說到這里,她才站起身,施施然地繞著桑重走了兩圈,將他上看下看,嘖嘖道:“幸虧你是個男人,若是個女人,這天底下的男人都禁不住你玩弄。” 桑重但笑不語,阿繡看著鐘晚晴,悠然道:“別人奴說不準,但澹云閣的那位溫閣主想必不會被桑郎玩弄,畢竟連你都拿他沒法子。” 鐘晚晴瞪她道:“你怎么知道我拿他沒法子?” 阿繡本是根據她吃酒時流露出來的淡淡惆悵猜測,看她被戳中痛處的表情,愈發肯定了,用絹子捂住嘴吃吃笑起來。 鐘晚晴眼里迸出火星子,身形一閃,便出現在她身后,伸手撓她肋下,道:“讓你笑,是不是她告訴你的?” “她才不會跟奴說這種事!”阿繡一邊躲,一邊笑,紅撲撲的臉上烏眸忽閃忽閃,道:“是奴用六合天局推測出來的呀。” 鐘晚晴一怔,道:“我才不信呢。” 阿繡眼皮一剪,道:“隨你信不信,這都是實話。” 桑重由她們鬧,自己向石凳上坐了,用一只沒用過的琥珀杯斟酒吃。阿繡推開鐘晚晴,甜膩膩地叫了他一聲師父,奪過他手中的酒,吃了半盞,遞還給他。 桑重被她叫得骨頭發酥,垂眸微笑,將剩下的半盞一飲而盡,道:“鐘姑娘,霍教主在蒔園被人暗算一事,你知道了么?” 鐘晚晴蹙著眉頭,一臉酸倒牙的表情,點頭道:“阿繡都告訴我了。” 桑重道:“銅雀堂多半是沖著謫仙之力來的,這一點我并未告訴師兄他們,他們現在以為銅雀堂也是為了《隱芝大洞經》,甚至懷疑蓬萊勾結銅雀堂。他們這邊,你們暫時不必擔心,但銅雀堂那邊,務必警惕。” 鐘晚晴捏著翡翠杯,勾起唇角,冷笑道:“銅雀堂敢算計我的人,該警惕的是他們。” 桑重道:“其實我有一點疑惑,阿繡說過,你們尋找《隱芝大洞經》是因為鐘妃告訴辛姑娘,凡間有個叫費元龍的人,醫術高明,能起死回生。實際上,連我都不知道《隱芝大洞經》里有起死回生的丹方。鐘妃飛升應該是兩百多年前的事了,她怎么會知道費兄?蘇荃又為何肯定經書里有救蘇煙羽的丹方?” 這一點,阿繡沒想過,鐘晚晴更沒想過。 二女對視片刻,阿繡道:“費元龍的事,娘娘并不曾對小姐說過,是奴聽娘娘提起的。” 桑重一愣,道:“鐘妃第一次提起費兄,是什么時候?” 阿繡仔細想了想,道:“娘娘只提過一次,是五十多年前。那晚,娘娘在寢殿里看書,只有奴陪著她。她忽然就說:阿繡,凡間有個叫費元龍的名醫,你聽說過么?” “奴不曾聽說過。他很厲害么?” “他出身寒微,自小父母雙亡,被一名老道士收養。老道士沒什么本事,但對他視若己出。長大后,有許多高人看中他的天資,要收他為徒,他都不肯。老道士再三勸他:孩子,人要往高處走,莫耽誤了自己的前程。” “他說:師父,前程是自己掙來的,不靠別人,我這輩子就你一個師父。老道士無可奈何,后來他果然靠自己名揚天下,你說他是不是很厲害?” 鴛幃寂寂,永漏迢迢,天界的夜比人間更冷清。鐘妃注視著躍動的燭火,臉龐煥發出異樣的光彩,聲音輕柔,仿佛在描述一個夢里的人。 阿繡至今都記得她那時的神情語氣,像寶相莊嚴的菩薩忽然動了凡心,俯身低進了春色。 第七十八章 運籌帷幄亦有情 阿繡私心猜測,鐘妃是認識費元龍的,也許在她飛升之前,他們有過一段情。這段情未必有多好,但在守活寡的日子里,便顯得無限風流,繾綣如夢,不好的地方都被抹平了。 阿繡不想把鐘妃的事作為談資,那晚的話,由她轉述出來時,已經聽不出什么異樣的情愫。 桑重道:“費兄很少提起他的過去,我一直不知道他家鄉在哪里。當初師父要收他為徒,他拒絕了,我和師父都當他是不愿受拘束,原來是這個緣故。鐘妃如此了解他,飛升之前,想必是認識他的。” 鐘晚晴道:“她飛升之前,費元龍還是個無名小卒,怎么認識的?” 桑重發現鐘晚晴提起鐘妃,并沒有阿繡和辛舞雩那種傷感,想來過去的事,對她這個分身而言就像是隔了一層。 阿繡道:“認識一個人,又不是非得他出名,機緣巧合便認識了唄。” 鐘晚晴道:“這機緣定不一般,不然不會過了這么多年,還記得他。” 阿繡揮了揮絹子,道:“行了行了,逝者已逝,還說這些做什么。蘇荃與費元龍似乎并無交情,他怎么知道經書里有丹方能救他兒子,你不覺得奇怪么?” 鐘晚晴道:“人家有錢有勢,耳目眾多,打聽打聽便知道了。哪像咱們,要錢沒錢,要人沒人,勢單力薄,難啊!” 她愁眉苦臉地吃了杯酒,桑重道:“鐘姑娘,這事恐怕不是一般途徑能打聽到的。據我所知,蘇荃派人尋找經書,是在你的指路金蟾引起銅雀堂注意之后。我擔心經書的事,是有人故意透露給蘇荃,為的是讓蓬萊與你們作對,把這潭水攪渾。” 阿繡和鐘晚晴都怔住了,這些錯綜復雜的事情經他一捋,變得清晰明了。但除了做局的人,誰能想到這一層? 鐘晚晴不禁向桑重的腦袋伸出手,阿繡一把抓住,道:“你做什么?” 鐘晚晴道:“我想摸摸他的腦袋是怎么長的,恁般靈光!你們將來有了孩子,定是個機靈鬼。” 這話夸到了阿繡心坎上,眼睛一彎,道:“奴倒不想孩子太聰明呢,傻人有傻福,聰明人麻煩多。”臉上笑著,手也沒松。 鐘晚晴放棄了摸桑重腦袋的想法,收回手,道:“傻人有傻福,那說的是凡人,你看教主,傻乎乎的,別人讓他弒君他就弒君,惹了一身麻煩,若不是運氣好,遇見我,腦袋早就搬家了。還是聰明些好!” 阿繡想了想,道:“你說的也是,我們的孩兒注定做不成凡人了。” 眼看話題越扯越遠,桑重忙道:“我懷疑透露消息給蘇荃的就是銅雀堂。” 阿繡被他拉回正題,道:“果真如此,蘇荃應該知道一些銅雀堂的事,蘇煙鳴是我們的內應,回頭讓教主問問他。” 都說三個女人一臺戲,阿繡,鐘晚晴,辛舞雩這三個女人的關系,在桑重看來,有趣極了。 辛舞雩待阿繡雖然親和,還是有點小姐架子的,阿繡對她也有些敬意。 鐘晚晴對辛舞雩,則有一種微妙的敵意。阿繡似乎比她更親近辛舞雩,若把辛舞雩比作皇帝,鐘晚晴就是出征的將軍,阿繡則是監軍的御史。 然而御史和將軍嬉笑打鬧,親似姐妹,這大概是辛舞雩沒想到的。 桑重坐到天黑,被兩個女孩子聒噪得頭疼,便回房休息去了。 鐘晚晴打了一桶熱水,準備沐浴,阿繡從箱子里拿出一個油紙包,道:“這是菩真道人送給桑郎的皂豆,外面買不著呢,你聞聞香不香?” 鐘晚晴接過來聞了聞,笑道:“有點像聚仙香,但比聚仙香好聞。” 阿繡道:“我們就用這個洗罷。” 二女脫了衣裳,坐在紅漆描金的浴桶里,真似一對晶光耀眼的瓊枝。鐘晚晴看著阿繡傲然挺立的酥胸半浮在水面上,像蒸籠剛掀開時的饅頭,白胖可愛,冒著熱氣,眼便直了,忍不住伸手摩挲。 阿繡被她摸得癢癢,雙臂擋在胸前,嗔道:“你這毛病總是不改!”說著抬腳用腳趾夾她小腿上的那點子rou。 浴桶狹窄,鐘晚晴不好躲,被她夾了幾下,吃痛才罷手。阿繡讓她轉過身去,抓起一把烏發,往上面打皂豆。 “你和溫行云究竟怎么樣了?” “沒怎么樣。” “那你們待在一處做什么?” “看看書,品品茶,聽聽曲,說說話。” 阿繡噗嗤笑了,道:“你們兩個倒是相敬如賓。” 鐘晚晴翹起唇角,落寞的目光鋪在地上,哂笑道:“他怕嘗到甜頭舍不得我,我怕他嘗到甜頭還是要害我,也只能相敬如賓了。” 阿繡嘆了聲氣,將她的發搓出白沫,手指劃過她的頭皮,道:“你呀,看著聰明,其實一點都不會為自己打算。” 一個分身能為自己打算什么呢?說不定哪日便被收回去了。 鐘晚晴伏在桶壁上,瞇起眼睛,覷著半空中流光溢彩的氣泡破裂,嗤笑一聲,道:“說得你多精明似的,你若會為自己打算,便不該跟著他們下凡。” 阿繡道:“為人處世,既要精明,也要講情義,不然這份精明只會害了自己。” 阿繡一向是很會為自己打算的,因為生來孤苦伶仃,并沒有旁人替她打算。 許多年前,她還是好色真人的爐鼎,真人飛升在即,將兩條路擺在她眼前,讓她自己選。一條路是隨他飛升去天界,繼續做他的爐鼎,另一條路是留在凡間,自生自滅。 阿繡對好色真人并無感情,做他的爐鼎也并非自愿,她若有骨氣,便該選擇后者。 可是骨氣這種東西,往往會叫人吃苦。 世道對她這樣美貌又柔弱的花妖有多殘酷,她很清楚,留在凡間,或許還會有第二個,第三個好色真人強迫她做爐鼎。 天界,那是多少人修煉一輩子都去不了的地方,聽說那里金光萬道,靈氣充沛,到處都是寶玉妝成,數不盡的奇珍秘籍。 阿繡相信,自己在天界一定受益無窮。 好色真人不過是她攀上天界的梯子,她只斟酌了片刻,便挽住好色真人的手臂,神情依戀,聲音嬌軟道:“奴想隨您去天界。” 好色真人捏了捏她的下頜,笑道:“真是個聰明的小妖精。” 這是阿繡永遠不會告訴桑重的秘密,但她愿意講給鐘晚晴聽,她知道鐘晚晴心里沒有那些大道理,不會覺得她賤,她只是比較務實。 “你說我當時若選擇留在凡間,會不會早點遇上桑郎?” 鐘晚晴往她發上打皂豆,道:“遇上了又怎么樣?沒有這個圈套,你能套住他?” 阿繡笑了,眼角流露出一縷成熟的風韻,道:“說的也是。你知道我與娘娘是怎么認識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