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晌貪歡 第31節
阿繡嘆了口氣,道:“不在這三卷里,便在那四卷里,也不知那四卷在哪里。” 霍砂攢眉不語,鐘晚晴拎起酒壺,自斟自飲,一連吃了三杯,眼眸又變得朦朧,笑嘻嘻道:“好啦,急也沒用,早點睡罷,興許夢里有線索呢。” 霍砂看著她,心知她比阿繡更急,卻不肯表露,這樣故作輕松,叫他好不是滋味。 鐘晚晴站起身,阿繡扶她去床上,轉頭對霍砂道:“很晚了,你也去歇息罷。” 霍砂嗯了一聲,目光從鐘晚晴身上移開,帶上門走了。 阿繡又嘆氣,坐在床邊替鐘晚晴卸下簪珥,解開髻發綹辮。那發又黑又長,光明可鑒。 阿繡拿出一把白玉梳,慢慢梳著,道:“你再見到那大財主,問問他,可有銅雀堂的人搶他的蓮鶴方壺。” 鐘晚晴唇角一撇,道:“我不問,顯得我多關心他似的。” 阿繡抿著嘴笑了,道:“你這個人,真難伺候。” 燭火鸞鏡照著花容月貌,鐘晚晴凝視著鏡中的她,道:“我知道桑重更難伺候,阿繡,辛苦你了。” 阿繡手一頓,向鏡子里瞥了一眼,卷睫低垂,壓下眼角的酸意,道:“說什么呢。” 第四十六章 春色無邊戲紅塵 等到四更天,不見桑重回來,阿繡撐不住,和衣躺在鐘晚晴身邊睡著了。 心里擔憂,睡得也不踏實,天蒙蒙亮時,便醒了。走到隔壁,桑重已經回來了,換了身玉色纻絲道袍,科頭盤膝,在榻上打坐呢。 阿繡踢了鞋子,鉆到他懷里,聞著淡淡的檀香,道:“你怎么才回來?” 她聲音軟糯,小臉上神情迷蒙,還帶著睡意,像個單純柔弱的嬌嬌兒。 只是像而已。 桑重抱住她,親了親她的臉頰,道:“我到了鬼斧門,將袁彌被雪山尊者帶走的事告訴花大總管,花大總管也擔心袁繼先墓里的蓮鶴方壺被盜,親自去查看。我等他回來,方才離開。” 阿繡道:“蓮鶴方壺還在么?” 桑重搖了搖頭,道:“花大總管說墓室被人打開過了,別的隨葬品都在,只少了蓮鶴方壺。” 銅雀堂抓走袁彌,果真是為了蓮鶴方壺,桑重的直覺一向很準。 阿繡幸災樂禍道:“袁繼先犧牲藍夫人造蓮鶴方壺時,一定沒想到后人會因蓮鶴方壺被害,自己的墓也被盜了。這才是報應,這種男人合該挫骨揚灰!” 桑重看著她,道:“你如此痛恨負心漢,可是因為霍砂?” 當然不是,阿繡想起那把刺穿鐘妃胸膛的劍,那個握劍的男人,眼中閃過一抹深刻的恨意,正想拿霍砂當借口,心中一緊,意識到桑重這話別有用意。 她若不喜歡霍砂,又怎會恨他負心? 所以不能拿霍砂做借口,好險好險,差點便觸他霉頭了。 幸虧自己夠機靈,阿繡暗暗得意,露出不屑的眼神,道:“奴才不稀罕他呢,奴是因為那位給奴取名的夫人才如此痛恨負心漢。” 桑重眼波流動,撫摸著她的小腹,柔聲道:“當初在山谷里養傷,你說起這位夫人,我問你她仙鄉貴姓,你不肯說。如今有了孩子,雖尚未拜堂,我們實與夫妻無異。除了你,我今生再也不會親近別個女子,你還不能信任我么?” 阿繡知道他雖然心思重,難伺候,對自己算很不錯了。 她不是不信任他,倘若這只是她自己的秘密,她愿意冒險告訴他。但這個秘密關乎辛長風,鐘晚晴的安危,她不能冒險。 她也不想再對桑重撒謊,深深看著他的眼睛,道:“除了月使,你是奴最信任的人。夫人的死大有玄機,是一樁不能提起的秘辛。現在告訴你,恐怕你也會有危險。待時機成熟,奴再說罷。” 這話中的真意,桑重掂量得出,點了點頭,道:“既如此,我不勉強你。天還早,你再去睡會兒罷。” 他回來,阿繡便安心了,脫了衣裳上床,展開熏得香噴噴的被子,不多時便睡著了。 桑重已然肯定霍砂并不曾做過她的丈夫,也沒有一個叫霍茹的meimei。 那么阿繡與鐘晚晴究竟是何關系?霍砂與鐘晚晴當真是兄妹么?掬月教搜集經書,又是為了誰? 還有那位死因古怪的夫人,是否與掬月教有關? 桑重思來想去,發現小小一個掬月教,竟像是盤絲洞,迷網重重,錯綜復雜,越走越摸不著方向。 吐出一口濁氣,桑重起身走出門,院子里彌漫著薄薄的晨霧,數百朵菊花在霧中盛開,金黃絳紫,霜英燦爛。 一道倩影亭亭玉立于花圃旁,正是鐘晚晴,她穿著白衣白裙,手里拈著一朵大而媚的紫菊,看見桑重,嫣然笑道:“桑長老,你來得正好,幫我看看,我戴這朵紫菊好看,還是金菊好看?” 桑重淡淡道:“貧道眼光不好,姑娘還是讓別人看罷。” 鐘晚晴嘆了口氣,道:“你眼光確實不好,才會對我說這種話。”將紫菊插在鬢邊,道:“我去打聽其余經書的下落了,你們也莫偷懶,小茹的傷可等不了多久。” 桑重道:“鐘姑娘,令兄并沒有一個叫霍茹的meimei罷。” 鐘晚晴正要走,腳步頓住,凝眸看他,道:“長老何出此言?” 桑重道:“前日我當著他的面叫小茹,如此冒犯,他卻毫無反應。” 鐘晚晴眨了下眼,抬手掩唇,咭笑道:“江湖兒女,哪有那么多避諱,長老叫我小晚,阿兄也不會在意的。” “奴在意!”阿繡細細的聲線從屋里飛出來。 桑重正無言以對,聞言笑了。 鐘晚晴眼波一橫,佯怒道:“小蹄子偷聽人說話,忒不要臉!” 阿繡隔著窗牖道:“光天化日,勾搭人家漢子,你才不要臉呢!” “我就不要臉,你能怎樣?”鐘晚晴說著欺身上前,伸手來摸桑重的臉。 桑重飄身斜退七尺,鐘晚晴摸了個空,目露欣賞之色,道:“好身法!”說罷,大笑著一躍而起,衣袂帶風,像只粉蝶翩躚遠去了。 桑重望著她的背影,喃喃道:“真是個瘋子。” 阿繡疾步走出來,緊張的神情好似丈夫看逃出魔掌的妻子,連話語也如出一轍,道:“被她占了便宜不曾?” 桑重笑著搖了搖頭,伸手擰她的臉,道:“放心,我的便宜只有你占得。” 金蟾記得去紅塵島的路,鐘晚晴跟著它再度登島,一名白衣人迎面走來,拱手作揖道:“在下初五,奉公子之命在此恭候姑娘大駕。” 鐘晚晴愣了愣,道:“等我做什么?” 初五微笑道:“公子說上回看待不周,未能帶姑娘領略紅塵島風光,姑娘若是再來,務必讓姑娘玩得盡興。” 鐘晚晴笑了,道:“這島上哪里最熱鬧?” 初五帶著她躍過幾個山坡,來到一處桃紅似錦,柳綠如煙的平地,只見云藏宮殿九重碧,日照乾坤五色明。波面畫橋天上落,岸邊游客鑒中行。 初五道:“此處名為桃花塢,青樓酒館,賭坊武場,百行百藝,無所不有。姑娘只需出示公子給你的玉符,吃喝玩樂,都不必付賬。” 大財主就是大財主,面還沒露,錢已到位。 鐘晚晴眼珠子轉了轉,笑吟吟道:“那我去相公館,找小倌玩,他也認賬?” 大財主再怎么慷慨,也是個男人,男人是不會替女人付風流賬的。 可是初五笑了,仿佛料到她會這么說,道:“公子吩咐過,無論姑娘做什么,都算在他賬上。” 春色無邊樓,紅塵島上最大的青樓,分東西兩院。東院做男人生意,西院做女人生意,中間隔著一片花園,園中花卉之奇,亭榭之好,許多世家也望塵莫及。 鐘晚晴走進春色無邊樓之前,在酒樓點了兩萬靈石的酒菜,只吃了幾口,便丟下箸,去賭坊賭錢。 她的手氣一向很差,今日也不例外,開頭贏了兩把,便一直輸。初五垂手立在一旁,眼看著她輸了十二萬靈石,面不改色,也不出聲阻止,連眉頭都不曾皺一下。 這會兒,春色無邊樓西院的大堂里,宮商迭奏,絲竹并呈,當紅小倌弄珠穿著一襲五彩繽紛的錦緞長裾,正在臺上獻舞。 鐘晚晴手持酒杯,和一眾女客坐在臺下,看得興致盎然。 第四十七章 踏雪尋梅聞消息 弄珠肌膚如雪,眉眼精致,舞姿輕盈曼妙,是燈光下,舞臺上,越看越美的那種美人。 鼓點激昂,似萬馬奔騰,腰肢扭動,他仿佛驚濤駭浪中的一條靈蛇,渾身上下每一處都在動。 眾女客紛紛叫好,有人往臺上擲墜著金錁子的紅綢帶,一條便是五千靈石的打賞。 女財主出手,絲毫不比男財主遜色,綢帶如繁密的雨絲落在臺上。弄珠笑容更甜,眼波更媚,腰扭得更快。 初五端來一只托盤,放在鐘晚晴面前的桌上,盤中有一百條紅綢帶,他微笑道:“姑娘若是喜歡,也可以打賞弄珠。” 鐘晚晴轉過頭,用一種奇怪的眼神打量著他,試圖透過他,看清大財主的用心。 初五不卑不亢,那謎一般的微笑似乎是刻在臉上的,永遠不會消失。 鐘晚晴道:“你家公子對女人一向如此大方?” 初五道:“當然不是,在下追隨公子多年,從未見他對別的女子有所表示。” 這話他不知對多少女人說過,鐘晚晴心里想著,笑了笑,復又看著臺上。 裂帛之聲響起,弄珠竟將衣衫一條條撕下,揚手揮出,作蝴蝶飛舞。他肌rou凸起的胴體在蝶舞間若隱若現,眾女客都屏住呼吸,睜大眼睛,瞬也不瞬。 沒想到這小倌看著瘦弱,其實精壯,身上沒有一絲多余的rou,緊實的肌膚閃耀著誘人的光芒,風情又不失男子的陽剛之美。 尤其胯下那物,雖然還被一層薄紗擋著,但已露出不俗的輪廓。 做小倌,最重要的不是貌美,而是器大活好。 落在臺上的紅綢帶更多了,踩著滿地紅綢的弄珠,渾似一只火海上起舞的蝴蝶,只不過那火是yuhuo,女人的yuhuo。 鐘晚晴雙眸閃亮,似乎也被yuhuo點燃了,伸手在桌案上一拍,盤中的一百條紅綢帶凌空飛起,首尾相接,連成一條數十丈長的綢帶,一端纏上了弄珠的腰,一端握在鐘晚晴手中。 她輕輕一扯,弄珠便飛了起來,綢帶一圈一圈,緊緊纏住他的身子,他被裹成一個大紅的繭子,落在她面前。 定了定神,弄珠看清她的模樣,喜出望外。在臺上,他便注意到這個絕色美人,近看更覺嬌艷,滿臉堆笑道:“多謝姑娘打賞。” 鐘晚晴握著紅綢的手一抖,纏在他身上的紅綢化作碎片飛散,連同他遮擋胯下的薄紗。 他真正一絲不掛地呈現在眾人面前,臉上帶著一點驚恐,一點羞澀,還有幾分期待,混合起來,變成一種惹人憐愛的表情。 鐘晚晴笑吟吟的,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件精美的瓷器,透著歡喜,卻沒有多少溫度。 弄珠甚至覺得有些冷,不禁打了個寒顫。 鐘晚晴叫人給他拿了條褲子穿上,揚了揚下頜,示意他在身旁坐下,道:“陪我吃幾杯罷。” 弄珠便坐下陪酒,說些無關痛癢的閑話,手腳也不敢放肆。他在風月場中長大,看人的本事早就練得爐火純青,心知這女子雖美,卻是一只難伺候的母老虎,吃人不吐骨頭。 一班戲子粉墨登臺,咿咿呀呀地唱將起來,鐘晚晴聽著聽著,有些犯困,便枕著一個玫瑰花錦枕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