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晌貪歡 第11節
朱唇生香,嬌羞艷色,哪能不好看? 桑重點點頭,注視著她的唇瓣,眼中似有水流潺湲。阿繡抿了抿唇,垂下一雙濃密的卷睫,面上暈開薄薄的霞色。 桑重故意湊近,鼻息交融,阿繡以為他要親自己,臉更紅了,頭更低了,心怦怦直跳,不由閉上了眼睛。 桑重忽道:“可惜少了金線薔薇,不然更好看呢?!闭f罷身子后撤,拉開了距離。 阿繡愣了愣,睜開眼,見他一本正經的樣子,倒像是自己誤會了,心中失落,臉上火辣辣的,騰地一下站起來,走到水邊看水中嬉戲的魚群。 桑重見她難為情的樣子,心中甚是快意,忍不住笑了。阿繡一轉頭,他便收了笑,沒事兒人似地研究地上的雜草。 阿繡臉色恢復如常,蓮步輕移,款款走過來,笑道:“奴知道哪里有金線薔薇,待奴采幾朵回來,道長再給奴做一盒胭脂,好么?” 金線薔薇只長在鹿池山南面的一片石壁上,而鹿池山是長水將軍的地盤。 所謂長水將軍,其實就是一條千年巨蟒,舊唐時幫著朝廷鎮壓地方暴亂,被皇帝授予長水將軍的封號,后來受不慣官場的規矩,依舊回山里吃人。 桑重就是想引阿繡去鹿池山,才送她口脂,提起金線薔薇的話。 這些日子相處下來,他已知道阿繡是個很愛打扮又十分講究的女子,為了心儀的口脂,她多半會去采金線薔薇的。 果不其然,聽她這么說,正中下懷,桑重爽快地答應了。 入夜,阿繡化陣清風,前往鹿池山。 燈火通明的洞府內,絲竹之聲悅耳,兩個身披紅綃,鬢邊插著金線薔薇的美人正在一張波斯地氈上跳舞。她們赤著雪白的足,腰肢纖細柔軟,姿態曼妙,好像一對精靈。 長水將軍一手撐著頭,側臥在鋪著虎皮褥子的石榻上,目光迷離地看著她們。 忽然,美人吃醉酒似地癱倒在地,閉著眼睛,一動不動。 長水將軍愣了愣,道:“心肝兒,你們怎么了?”說著起身下榻,欲上前查看究竟,一名身材頎長,貌若少年的藍衣道人臂挽拂塵,翩翩走了進來。 長水將軍意識到來者不善,亮出一桿七尺二寸長的蛇鐮槍,隨手一抖,便抖出炫目的銀光,直指對方道:“你是何人!” 話音剛落,長水將軍手中一空,蛇鐮槍被拂塵卷走,到了道人手中。 他也隨手一抖,宛如銀烏炸裂,輝煌的光芒照亮了整座洞府。 長水將軍睜不開眼,只聽他說了五個字:“清都山,桑重?!北惚灰还刹豢煽咕艿牧α浚M了黑暗。 山南面的石壁上爬滿了金線薔薇,一朵朵暗紅色,鑲金邊的花在月色下綻放,妖異華美。 阿繡一邊采花,一邊哼著小曲兒:“結識私情像燈籠,千釘萬燭教你莫通風。姐道郎呀,你暗頭里走來那了能有亮,引得小阿奴奴火動滿身紅。” 她采了滿滿一籃,又斜插一朵在鬢邊,拿出菱花鏡照了照,轉身要走,卻見暗頭里有個高大的影子,一眨眼便到了月光下,面色黝黑,穿著件五彩斑斕的錦袍,一雙銳利的眼睛盯著她,似乎不懷好意。 “哪里來的小阿奴,招呼也不打便摘我的花。” 阿繡暗道倒霉,訕笑著福了福身,道:“閣下莫不是長水將軍?” 桑重臉不紅心不跳,中氣十足道:“正是在下?!?/br> 阿繡道:“失敬,失敬,奴本想去給將軍請安,因見天色晚了,恐怕打擾將軍休息,這才不曾去,還望將軍勿要見怪?!?/br> 桑重道:“這倒也罷了,你可知我這花多少靈石一朵,就摘了這許多?” 阿繡聽這話,竟是要敲竹杠的意思,怯怯道:“敢問將軍,這花多少靈石一朵?” 桑重伸出一只手,張開五指,獅子大開口道:“五萬靈石一朵?!?/br> 阿繡呆了半晌,想自己這一籃,少說也有三十幾朵,算一算,就要一百多萬靈石。別說她沒這么多靈石,就是有也不可能認宰。 臭不要臉的蛇精,不知天高地厚,敲竹杠敲到你姑奶奶頭上來了,五萬靈石一朵花,虧你說得出口! 阿繡心里罵著,低了頭,泫然欲泣道:“奴沒有這么多靈石,這些花還給你好不好?” 桑重見她吃癟,說不出的痛快,心道果然惡人還需惡人磨,板著臉,繼續扮惡人道:“摘都摘了,怎么還?我自認倒霉,就算你一百萬靈石,你現在寫信叫家人來送靈石,少一塊,你都休想走!” 阿繡撲簌簌掉下淚來,哽咽道:“奴的家人也沒有這么多靈石,還求將軍高抬貴手。” 她淚漣漣的臉龐,比石壁上沾著夜露的薔薇還嬌美動人。 桑重目光微動,欺身上前,攥住她的手臂,化風進了洞府,將她推倒在柔軟的波斯地氈上。 阿繡滿眼驚恐道:“你要做什么?” 桑重向鋪著虎皮褥子的石榻上一躺,頭枕著雙臂,眼角瞟了瞟她,道:“不想做什么,但若一個時辰后,你還未寫信給家人,讓他們送靈石來,我會做什么可就不好說了。” 阿繡心中冷笑:你自家找死,可別怪我!面上戰戰兢兢道:“好,奴這就寫!”哆哆嗦嗦地拿出紙筆,給鐘晚晴寫信。 鐘晚晴何許人也,雁過拔毛,敢在佛祖身上刮金的巨盜悍匪,斷無給別人送錢的道理。她若來了,這蛇精只有死路一條。 殊不知,桑重就是想逼她引出那名殺手,上回交手,對方出其不意,而他疏于防范,才讓她們得逞。這回他準備充足,殺對方個措手不及,勝負還未可知。 信寫完,桑重接過來看了一遍,才知道那名殺手叫鐘晚晴。 天意憐幽草,人間重晚晴。這樣嫻靜溫柔的名字,偏偏配了一個狠厲毒辣的女子。 桑重心中嘆息,道:“寄去什么地方?” 阿繡道:“山市春暉樓?!?/br> 第十七章 美人帳下猶歌舞 信寄出去,桑重走回來,阿繡雙臂抱膝,在角落里蜷縮成一團,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滿是戒備地看著他。 她知不知道她這個樣子,會讓人更想欺負她? 桑重覺得很有意思,同樣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她對著桑重這個身份時便無所顧忌,對著長水將軍便這樣害怕。 就因為桑重是名門大派的長老,必須做個好人,長水將軍是自由自在的妖,可以胡作非為?其實有什么區別呢,都是男人罷了。 桑重走到她面前,微微俯下身,饒有興致地端詳她。她果然更害怕了,小臉發白,身子不住地發抖,像被猛獸盯住的小兔子。 桑重嘗到一點做壞人的快樂,竟有些欲罷不能,咧嘴笑道:“你不是會唱歌么,唱首歌來我聽?!鞭D身走到榻邊坐下,拎起酒壺,自斟自飲。 阿繡定了定神,不敢唱那些個yin詞艷曲,怕撩撥出事來,想了想,凄凄楚楚地開口唱道:“八月秋高風怒號,卷我屋上三重茅。茅飛渡江灑江郊,高者掛罥長林梢,下者飄轉……” 桑重噗嗤一聲笑出來,酒灑在衣袍上,擦了擦,擺手道:“我不想聽這個,太苦了,換個輕快點的。” 阿繡沉吟半晌,復啟唇唱道:“杯中照見好花枝,只為貪花酒弗辭。人如花面,花將酒催,對花不飲,花應笑癡。姐道,郎呀,九十日春光容易過,怎忍花前不醉歸。” 她歌喉婉轉,字字清圓,黃鶯唱得也沒有這樣好聽。 桑重擎杯看著她,真個對花不飲,花應笑癡。忽然想到等鐘晚晴來了,自己露出真面目,無論輸贏,這場算計都結束了。 阿繡或許再也不會討好他,先前他不覺得怎樣,這會兒竟有些舍不得。他終究是個俗人,被這樣一個女孩子討好,難免會得意的。 可是耳邊響起一個冷靜的聲音,道:此女為了經書,不惜讓鐘晚晴重傷你,她的討好也是為了經書,她根本不喜歡你,繼續演下去,不過是自欺欺人。 另一個聲音旋即冒出來,爭辯道:萬一她要經書是有什么苦衷呢?果真如此,也不是不能原諒。 桑重聽著這兩個聲音,有些心煩,起身走過去,伸手在阿繡面前一拂,她便昏了過去。 桑重從她袖中取出乾坤袋,毫不費力地打開,將里面的東西一件件過手,試圖用六合天局找出她要經書的原因。 揚州買的胭脂水粉,南京買的話本子,蘇州買的綢緞,山市買的丹藥,阿繡的乾坤袋里都是這些東西,沒什么線索。 桑重失望地嘆了口氣,正要放棄,摸出一個鴛鴦交頸的錦囊,做得十分精致,但已有些褪色,邊角起毛,分明是個舊物,奇怪的是他閉上眼睛,只見一片黑暗,完全看不到這錦囊的來歷。 這種情況,只有一個原因,這錦囊的來歷關系到比他修為境界高得多的人。 桑重摩挲著錦囊上的鴛鴦,想起那個假扮秦半山的女子留下的錯金匕首,他用六合天局查看匕首的來歷,也是這樣的結果。 雖說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這世上修為境界比他高得多的人又何止一個? 但桑重還是忍不住想,阿繡會不會就是假扮秦半山的女子?仔細回想,她們的語氣神態是有幾分像,時間也對得上,但沒有證據,畢竟不能確定。 打開錦囊,桑重從里面取出一張符,不禁呼吸停頓。 沒有人比他更熟悉這張符,因為就是他畫的。這張符本該在假扮秦半山的女子手中,現在卻出現在阿繡的錦囊里,中間還多了一道修補過的痕跡。 難怪無法感知那女子的方位,原來是符損壞了。 這下證據確鑿,阿繡就是假扮秦半山的女子,她和鐘晚晴應該是在偷了謝彥華的玉符后分手,鐘晚晴去天泉山莊偷經書,她則假扮秦半山,接近自己。 桑重又覺得奇怪,若只是為了自己手中的經書,她們大可不必費此周折,直接來搶就是了。憑她們的本事,未必不能得逞。 莫非是六合天局?畢竟六合天局不像其它東西,可以偷,可以搶,她們若想借助六合天局達成某種目的,必須他配合。 所以阿繡才假扮秦半山來接近他,對他有所了解后,回去和鐘晚晴定下先重傷他,再搭救他的計劃,好讓他感恩戴德,心甘情愿地幫她們。 思及此,桑重心如明鏡,看著昏迷的阿秀,面含譏誚之色道:“這世上哪有那么多美救英雄的好事,你們兩個不覺得這個圈套很蠢么?” 又看看手中的符,一張符而已,壞了便壞了,還補它作甚?巴巴地收在鴛鴦交頸的錦囊里,又是什么意思? 桑重不傻,所以他笑了。 他不是玩不起的人,只是不喜歡無趣的游戲,只要她有一點心意,這場游戲便有趣多了,他很樂意陪她玩下去,看看她身后的高手究竟是何方神圣。 雖然后來的事,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但這個時候,桑重已然窺見一個龐大的陰影,像黑暗中的海上仙山,這是他無法用六合天局推算的秘密。 這個秘密于他而言,實在比幫馬鐸討回經書有趣得多。 清夜無塵,月色如銀,小院里燈火微明,一人寬袖長衣,立在燈影里吹笛。院墻外,鐘晚晴擺了一把椅子,一張方桌,桌上有酒有菜,就著悠揚的笛聲,她已吃了十幾杯酒。 伙計拿著封信走過來,心道嘿,這姑娘,真會找地兒吃酒,她當這院里住的人是樂師么? “鐘姑娘,這里有您的一封信?!被镉嫕M臉堆笑,雙手奉上。 鐘晚晴接過信,丟給他一塊靈石。 伙計道謝而去,沒走出幾步,就聽她在身后破口大罵:“去你爹的長水將軍,不就是條小巴蛇么,吃了熊心豹子膽,敢跟你姑奶奶要錢?一百萬靈石,這金線薔薇是你祖墳上長的不成?” 院子里的笛聲停住了,伙計也呆住了,鐘晚晴瞪著眼睛罵完,將信撕得粉碎,揚手一撒,化風而去。 院子里的侍衛見溫行云唇角有一絲笑意,故意皺眉道:“閣主,這位鐘姑娘美若天仙,罵起人來簡直比大街上的潑婦還兇。” 溫行云撫著碧玉笛,道:“和她相處,應該很有趣?!?/br> 侍衛心里不能茍同,這姑娘武功高強,出手狠辣,言行舉止不能以常理度之,相處起來,有沒有趣不知道,但叫人提心吊膽是真的。 他口中道:“閣主何不請她進來坐坐?她若知道您是誰,一定很樂意?!?/br> 溫行云淡淡道:“她若想知道我是誰,早就知道了,若想進來,隨時可以進來,又沒有人攔著她?!?/br> 侍衛不敢作聲了,溫行云脾氣古怪是出了名的,有時候他比春風還溫柔,侍女失手打碎了價值千金的古董,他一笑置之,有時候他比嚴冬還冷酷,下屬只說錯一句話,便丟了飯碗,再親近的人也猜不透他的心事。 伺候這樣的人,時時刻刻都得察言觀色,小心謹慎。 到了鹿池山,鐘晚晴一劍劈開長水將軍的洞府大門,石屑紛飛,地面震顫,整座洞府似難以承受這一劍之威,搖搖欲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