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督小 姐今天退休了嗎[星際] 第164節
半日,他直起倚靠著窗玻璃的身體,聲音像泉水:“您是裴芃芃。” “……是。” 他怎么會知道她的名字?裴芃芃思考各種可能性。 安達平章堅持把男孩和女孩分開教育,她甚至已經很久沒見過行野,大公子不太可能見過她…… 安達好像意識到什么,補充道:“我見過您弟弟了。” 裴芃芃一怔,下意識抬頭:“他還好嗎?” 話一出口,她又覺得不妥。 這似乎在預設一種“他不好”的可能,而作為“恩人”的總長先生,怎么會讓行野那樣一個流浪兒不好呢? 裴芃芃立刻修正錯誤,改口道:“我的意思是……” “他目前看起來沒有任何問題,和您一樣。”安達卻回答道,“以后就不好說了。” 安達冰藍色的眼睛直率地落在她眼睛里。 “你們不該來這,不明智的選擇。” 裴芃芃:“……” 她心里閃過了很多種解讀方式。 其實,她一眼就認出安達澗山,也有一早就聽說過他的光輝事跡的緣故。 據家中的女仆說,安達大公子年紀輕輕,手段非常。 不久前,跑進辦公室和父親說了三言兩語,就成功把親弟弟趕回母親家,徹底排除了二公子競爭繼承權的可能性。 難道,他會覺得行野和她也是一個威脅? ……不,不可能,這樣想就太自大離譜了。 安達似乎也只是隨口一提,目光很快飄到裴芃芃懷中書的書脊上。 “您在讀什么?” 裴芃芃:“……” 她早已觀察到安達用一本本大部頭壘成的長長街壘,這人一定比她更有知識。她不想在人前露怯。 但轉念一想,表現得愚蠢一點,或許也不是壞事。 她試探道:“一本關于海拉革命的歷史書。” 安達:“是米爾斯那本嗎?他考據很詳實,但是個純粹的學者,不太懂得政治。” 裴芃芃帶著清澈的愚蠢:“這不是一本歷史書嗎,什么是政治?” 安達:“……” “您看那本書,卻告訴我您不知道什么是政治?” 裴芃芃認真道:“我只看到了浮在表層的、基礎的一些事實。” “政治,是人類組織起來的一種方式。” “哦,我明白了。” 裴芃芃停止了裝傻,開始向另一個方向試探,輕聲說:“所以歷史就是過去的政治。” “理論上說,政治史只是歷史的一小部分。歷史包羅所有,過去的一切都可稱為歷史。” 裴芃芃一愣。 這個新信息令她有些驚訝。 她下意識脫口而出:“不對。我在書里經常看到這種說法,說‘某某登上了歷史的舞臺’。一般時間點是他發跡的開始。如果只要過去都是歷史,那他從出生開始,不就已經登上了歷史的舞臺嗎?” 安達:“陳腔濫調的比喻而已。所有人本來就從出生起,便身處歷史舞臺上。” “不對。”裴芃芃說,“歷史的舞臺很狹窄,只有一部分人能在舞臺上。這邊多了,那邊就被擠下去。就好比現在,你在舞臺上,我不在。” 安達:“不是這么回事。總長在黎明塔里蓋戳,是一種歷史。您在廷巴克圖偷包,是另一種歷史。在人類概念下,您和總長受到的關注程度不同,但對于歷史來說,二者是等同的。” “怎么可能是等同的?登上舞臺的人,即便是群演,也要對劇情起到作用。起不到任何作用的人,為什么會在舞臺上?” “您怎么對劇情起不到作用了?” “我見過很多人,他們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或許有過,但也都死掉了。他們獨自走著走著,忽然餓死在路邊,沒人發現路邊多了一具尸體。” 裴芃芃反問:“他們哪里對人類社會起到了作用?只對生態系統起到作用。” 大公子沉默良久,忽然用惱羞成怒的語氣,給她戴了頂帽子: “您太蘭克主義了!” 裴芃芃:“什么叫蘭克主義?” 安達:“……” 不知道為什么,安達邀請她留下。 裴芃芃沒有拒絕,小心地提起裙擺、爬上陽臺、繞過街壘,在陽臺另一角,占據了一個小小的角落,蜷縮起來。 她從街壘里抽出“磚頭”,翻開來亂瞧。 安達一聲不吭,目光停留在自己的膝蓋上。 …… 方彧捧著茶杯,垂著眼睫。 她心里很想八卦裴芃芃和安達,但還是忍耐住了:“老總長不讓您和裴提督見面?” 裴芃芃:“是。” 方彧:“恐怕不只是為了遵守帝政貴族的教育傳統吧?” 裴芃芃繼續微笑:“是。” 裴芃芃嚴格遵守有問必答、不問不說的規則,一般疑問句通通以是否回答。 方彧只得問:“安達平章虐待過裴提督嗎?” “您的觀察能力很敏銳。”裴芃芃笑了,“您也比表現出來的更了解人性。” “安達平章對行野很粗魯……行野從小就不是個安分孩子,但很會討人喜歡,尤其是對年長于他的長輩。” “但對上安達平章,行野的許多技巧統統失效了。老總長對家里的傭人都客客氣氣、溫和有禮,唯獨對他,可以說是暴虐。“ “他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只要一點不合老總長的心意,就會被殘酷地對待。” “打罵只是最基礎的,他最害怕的是被關禁閉。鎖到地下室去,幾天見不到一個鬼影,沒人能和他說話。” “但與此同時,老總長對我,卻又出奇地溫柔。” “但這種溫柔是不正常的。” “用對待一個成年女性的紳士態度,對待一個女孩,用成年人的口氣與年幼的她交談,是很詭異的。” 裴芃芃的眼底閃過一絲無機質的光: “后來我們才明白,安達平章虐待行野,是想在精神上掌控他。他溫柔地對待我,是希望在rou.體上得到我。” “我們都是他控制欲下的發泄品而已。” “我第一次被他帶進臥室,是十一歲。” “……”方彧下意識說,“對不起。” “你又在替誰對不起?” 她替方彧倒茶,溫柔地笑起來: “其實,我不是到那一刻,才意識到這一點的。我早就感覺到了,也默認了,接受了。” 方彧感到狗血淋頭:“安達澗山,他沒有阻止一下嗎?” 裴芃芃笑了:“看來,您對老總長的認識不夠深刻。” “安達平章帝政貴族出身,參加革命,海拉·杜邦的平等精神,被他貫徹得很好。” “他生性有變態的控制欲,對每個孩子都本能地加以精神控制,還熱衷于觀察不同性格的孩子,對他控制的不同反應。” “他從不以血緣和姓氏區別我們,我們在他心目中,是平等的。” “平等的實驗品。” “安達澗山自己,就是他的第一個觀察對象。” 方彧立刻想起了安達的舊照片,想起那種鋒利不加掩飾的憤怒。 他一定是個不怎么樣的實驗品,自我意識太強。 “……” “您還有其他問題嗎?”裴芃芃彬彬有禮。 方彧:“謝謝您,我大概理解了安達平章的行事邏輯。” 裴芃芃點頭,把這理解為“到此為止”的信號,裙擺一拂,悄然起身。 她琥珀色的眼睛轉向窗外,肘部微微彎曲,拿起桌上的茶杯。 她將茶水送向唇邊,舉止優美。 方彧忽然又問:“您不是裴芃芃,對嗎?” 裴芃芃的肢體猛地一頓,像生銹了的人偶,停了下來。 “……” “……” “……” 方彧立刻道歉:“對不起,您可以不回答。” 裴芃芃卻轉過身來:“規則并非如此,我必須回答。” 方彧:“規則不都是隨口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