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官子的科舉青云路 第93節
就當從來沒有提過把姚溪許給衛景平這件事。 …… 五月初十日,皇宮勤政殿,御書房。 睿元帝批完奏折擱下筆,頗有興致地問身邊當值的內侍李桐:“今日換墨了?” 怎么寫起字來的手感與以前不大一樣,墨香之中還帶了幾絲果香的甜氣。 內侍李桐說道:“陛下今日用的是姚墨。” “姚墨?”睿元帝微訝。 不是說姚家后繼無制墨的人了嗎?宮中已經十多年沒見到過姚墨了。當初姚家無人制墨,宮中所用換成戴墨之后,他皺了好幾次眉呢,總覺得戴墨不如姚墨好用。 也許是他自從讀書開蒙就用姚墨,習慣了的緣故。 “昨日姚家送來幾錠墨,”李桐說道:“老奴瞧著好,就給陛下研了來用。” 睿元帝又提筆沾了沾墨:“嗯,朕用著好。” 李桐又捧了兩個精巧的木盒子放到御前:“總是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想不到姚墨一別多年,也叫人另眼相看了。” 睿元帝松弛了神經問他:“怎么個另眼相看法?” 一錠墨罷了。 李桐下意識地捏起了蘭花指:“陛下瞧瞧,姚墨也向陛下獻《耕織圖》了。” 還是印刻在墨錠上的《耕織圖》。 每年的春秋兩季各地獻上來的《耕織圖》多如牛毛,睿元帝早就不稀罕了,只是上朝時偶被群臣提起來,丟一兩句老套的說辭,譬如勉勵各地“望杏敦耕,瞻蒲勸穡。1”之語,總之,提醒戶部監督各府、州、縣勸課農桑就是了。 睿元帝饒有興致地拿起“采棉”墨錠瞧著:“總是見作物蠶桑圖的,朕還是頭一次見采棉花的。” “如今我朝棉花之為用,可以織布制衣,可以御寒生暖,是以普通百姓家中無不依賴之,”李桐進言道:“老奴以為棉花之功大于蠶桑了。” 畢竟綾羅綢緞也只有達官貴人才穿得起,而尋常的百姓多以棉布為衣或者制被,棉花才是真正衣被天下之物。 “你說的甚是,”睿元帝又去看“揀練”墨:“這畫也雕的好,有生機,這兩錠墨,就擺在朕的書案上吧。” 先前擺的那幅《盛世耕織圖》看了二十多年,也沒什么新意了。 這兩錠耕織圖墨擺上去,眼睛能稍稍新鮮一些不說,姚墨從來都是嗅來馨,拈來輕,看折子看累了還能把玩一二,還有啊,遇上氣人的臣子,他隨手擲出去都能打得那人嗷嗷喊娘,可,十分可。 他當即拈起來試了試手感,嗯,也不錯。 第二天睿元帝上朝的時候,由于熱乎勁兒還沒過,因而主動說了叫各處勸課農桑的話,叫群臣炸了窩。 老天垂憐我朝,多少年了,帝心系農耕之事還是破天荒頭一遭啊。 蓋因睿元帝在位45年了,光年號都換了七個了,但自大歷元年開始,他膝下的皇子們明里暗里紛爭太子之位不止,朝中世家權臣擅權營私不絕,他則汲汲于一手玩得賊溜的制衡之術,無暇顧及其他了。 每年春秋二季,各地春耕農忙時節,甚至遇上旱澇災荒的年份,只要大臣中無人提及,睿元帝是絕不會主動過問農桑之事的,一句話都沒有。 也正因為睿元帝的心思都花在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之上,因此這些年論起天下士子的舉業之事,春闈秋闈出題目,各主考官也多挑《不患無位》、《臣侍君以忠》等這類君子修身或者君臣關系為旨意的四書五經中的篇章出題目,鮮少跳出這個圈子。 七月中,夏日長。 這一日下了早朝,睿元帝命戶部侍郎謝回到御書房陪他下棋:“謝愛卿啊,你不日就要赴甘州府主考,朕甚是舍不得你離京。” 謝回一離京,內閣大臣逢早朝必吵架,皇子們勾心斗角四處挑事,他煩心的時候都不知找誰出主意分憂了。 “陛下厚愛,叫臣惶恐不已。”謝回立刻跪地叩首。 睿元帝緩緩落下一枚棋子:“甘州的事了了,早日回京陪朕下棋吧。” 謝回謝恩,退出御書房之前,他瞟了一眼御案上各處曾獻上來的一幅幅精工巧作的《耕織圖》。 幾日后,赴甘州之前,他翻了翻《孟子》。 此科秋闈的題目,有了。 …… 上林縣。 這日縣衙忽然貼出告示,大意是說朝廷各部勸課農桑,不準農戶春秋兩季荒置手里的農田了。 白鷺書院。 “春省耕而補不足,秋省斂而助不給。”得知消息,顧世安立刻揮筆在宣紙上寫下《孟子·梁惠王下》這句話,不等墨干,他又把紙團起來,捏了捏,擲到了一旁。 作者有話說: 1《隋書·音樂志下》,意思是春季看到杏樹花開,農民開始耕田播種,夏季看到菖蒲開花,農民們互相勸勉,開始收割夏熟作物。 第104章 鄉試 ◎“甕中捉衛景平”◎ 秋闈定于八月初六日在甘州府貢院舉行, 一直到七月初二十日,衛景平還留在上林縣家中閉門讀書, 之前除了上林縣貼出勸課農桑那日, 他寫了句話叫人捎給顧世安,期間但凡被問起鄉試的事,他只平靜地說道:“再等等。” 月初樊先曾派人來說咸州府衙出了個捕快的缺,要舉薦他三哥衛景川去任職, 被衛家人一口回絕。 不過衛長海將此事瞞得滴水不漏, 沒有叫衛景平知曉。 但是到了七月二十三日, 衛家門口似乎老有幾個不明身份的人在轉悠, 衛景平跟衛長海說道:“樊大人不會在盯著我吧?沒準兒他的人就在咸州路口等著我經過時套麻袋弄走呢。” 軟的他不吃, 大概要上硬的了。 衛長海多了個心眼,一日叫衛景川趁他們不備溜到咸州去看了看, 果不其然,好家伙, 還真有十來個衙役守在去往甘州必經的官道口呢。 …… 七月二十六日, 謝回與另一名副考官翰林院學士梅清敏抵達甘州府。 甘州知府孔道襄在府內設宴款待他們, 席間, 謝回說道:“說起甘州府,本官還是頭一回來呢。” 自從他考中進士入了仕之后就一直在京城做官, 步步高升至戶部侍郎一職,從未外放過到地方省份任職。 孔道襄說:“聽聞謝大人是清鼎六年的進士,我省咸州知州樊先樊大人,也是那一年中的進士,您二位可是同年?” 還是哪一年他到咸州府去巡視水利, 席間樊先有意無意提起過謝回這位風頭正盛的天子寵臣, 說他雖驚才風逸卻外在深藏若虛, 來日必能平步青云,不會屈居人下。 今日得見謝回,孔道襄深感樊先此話著實不虛,這人絕對有三毛七孔,能成他人所不能之事。 謝回沒有否認。 關于謝回與樊先的關系,顧世安之前猜測樊先是謝回的門生,其實他們有同年之誼,可見錯了。 一直不曾開口的副主考梅清敏略吃了兩口菜,說道:“甘州府那位馮夫子回回能押中秋闈的試題,他雖說被圣上‘請’到京城去了,但孔大人也要防著此科的試題外泄,叫咱們招來無妄之災啊。” 他們啟程赴甘州府之前,將試題分別謄寫兩份,一份封緘之后送去內閣存檔,一份交由朝廷專司人員押送來甘州府,想來試題該跟他們前后腳到甘州府了。 “二位大人放心,”孔道襄說道:“我已派出衙役捕快日夜巡邏各處,一旦有人兜售或者議論秋闈的試題,立刻抓住投入大牢之中。” 梅清敏說道:“孔大人雖說防守甚嚴,然以本官的經驗來看,自舉業以來,考前兜售試題這事從來就沒有絕跡過,不如咱們這兩日微服多到貢院周圍盯著點,一旦出了苗頭,須就地處置才是。” 這可是來不得半點疏漏的事。 誰知道,他們還是晚了一步,當天夜里,售賣試題的傳單就發到了甘州城大小客棧住宿的學子手中,傳單上有人自稱獲得了秋闈的試題,如今以千兩銀子賣出,以價高者得之,倘若一時手里沒錢的,可先給他二十兩訂金,日后高中了再還他剩余的銀子就行。 僅僅只要二十兩訂金便可,對于一些頗有家底的士子來說,買不了吃虧也買不了上當,很快就有人蠢蠢欲動地起了心思,四處打聽想著辦法想把這試題買到手。 沒想買的士子也變著法子交頭接耳,都好奇此售賣試題者到底押了個什么題目,竟膽敢叫價上千兩銀子。 盡管他們覺得這就是個老套的騙局,年年都有,無非是想利用士子的焦急發秋闈的財而已。 兜售試題的各路人馬雖然多,明里暗里的都有,但只有這個鬧得最為轟動,消息很快就傳到了甘州知府孔道襄和謝、梅二位主考官耳中。 任誰也不敢輕慢此事,紛紛說要立刻查出來。 梅清敏恍了個神,昨日深更半夜謝回房里隱約有動靜,今早聽說是咸州知州樊先來找過謝回,莫不是…… 謝回將試題泄給樊先了,樊先那邊不知叫何人偷窺了去,反倒拿著試題出來售賣? 他打了個激靈不敢細想。 孔道襄立刻傾甘州府的大半衙役出動,全城搜捕此兜售試題者,一旦捉住,立刻以擾亂秋闈之名審問治罪。 半日之后,一無所獲。 今日謝回一直沉思不語,這時,他輕飄飄說了句:“梅兄,或許咱們倆可以打道回府了。” “謝兄你何出此言啊?”梅清敏大驚。 至晚,孔道襄灰頭土臉地回來,手中捏著個紙條,他顫抖著手展開了鋪在案子上。 謝、梅二人齊齊一怔。 …… 同一天,京城。 京兆尹曾文今早一上朝就像是吞了火藥那般,先參了一本大理寺卿魏修遠辦案拖拉不力,又奏吏部侍郎展大鵬在官員考核中弄虛作假……總之,等他一通賣力地噴完同僚,睿元帝愕然道:“朕記得朕上次調你回京,是任京兆尹的吧?” 沒有擢他去御史臺吧。 曾文:“陛下臣……” 睿元帝厲聲道:“夠了。” 這時真正官屬御史臺的御史中丞蘭瑀出言諷刺曾文:“曾大人如今是凈挑軟柿子捏啊,可巧昨日魏大人和展大人才遭陛下訓斥,曾大人今日就揪住他們的小辮子了,可不知要是有人前往外地任主考主持今科的秋闈,一到任就泄露試題,曾大人你參還是不參啊?” “泄露試題?”群臣發出一陣陣倒抽冷氣的聲音。 睿元帝煩了:“蘭愛卿,你在說什么?” 蘭瑀掏出奏折往上一遞:“昨夜御史臺有人投了一封信進來,信中說甘州府秋闈試題在此,臣看后不知真假,特來呈給陛下過目。” 左丞相文嬰看后,臉色大變:“這……” 信中的試題與謝回送到內閣存檔的一字不差。 一字都不差啊! 睿元帝沉了臉,許久之后才道:“傳朕旨意,速召謝回、梅清敏回京。” …… 咸州通往甘州官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