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官子的科舉青云路 第94節
衙役們已經把守好幾日了,他們是奉了知州樊先的命,在這里守著衛景平的,只要他一路過,立刻就“請”他去咸州府。 等衛景平進了咸州府,做不做文章就不是他說了算的。 可至今也未見衛景平路過咸州赴甘州參加秋闈。 而他們守在上林縣衛家的人也沒見衛景平出門,一直到今天他還在家中閉門讀書呢。 酷暑天燥熱,他們守得吳牛喘月,一個個心中怨念橫生。 “兄弟們回去吧。”這天晌午時分,終于有一人來叫他們回衙門里涼快去了:“這兒不守了?!?/br> 朝廷召回了甘州府秋闈的主考官,另派左丞相文嬰和翰林學士張得來坐鎮主持,沒咸州知州樊先什么事了。 上林縣。 七月二十九日,衛景川急急跑回家中:“老四,他們讓道了,滾蛋了。” 從上林縣去甘州的必經之路,在被樊先派人堵了半個來月,打算“甕中捉衛景平”之后,終于給讓開了。 衛家人忐忑了許久的心也終于暫時放下了。 “嗯,三哥,咱們今日就去往甘州吧?!毙l景平邊收拾東西邊道:“這回我可不敢自己去了,要勞煩三哥陪我?!?/br> “就算……你不,不說我也會陪你去的?!毙l景川去擦拭他的刀。 …… 八月初六日,每三年一度的秋闈在甘州城貢院正式開啟。 下場應試的士子們躊躇滿志,多年的苦讀磨礪,今后能否開啟青云之路,就在此科秋闈一舉了。 要是這次不中,就得回去再等上三年光陰,有誰愿意呢,因此個個摩拳擦掌,都抱了必中的決心。 因此早上才到四更初,衛景平住宿的客棧中就已經躁動起來了,到處都是人語聲。 “三哥我再瞇會兒。”他被吵醒之后煩了個身,又淺睡起來,直到四更末才起來穿衣束發。 等他最后戴好湖藍色方巾下樓,徐泓和晏升二人已經盯著眼下濃重的烏青坐在餐桌上等候他了。 徐泓和晏升是結伴來到甘州的,在客棧住下之后,遲遲不見衛景平來甘州應考,心中咯噔個不停,又擔憂他來晚了沒房間住,就提前開了兩間上房候著,可巧前幾日就把他給盼來了。 衛景平自然不肯說樊先從中作梗,在咸州布下衙役準備“請他入甕”的事,只赧然笑笑說道:“前一陣子和我三哥切磋武藝,不小心傷著腿了,這兩日才能下地走路呢?!?/br> 跟在他一旁的衛景川聽了:“……” 沒有的事,他好委屈。 又不能揭穿自個兒的弟弟說謊,氣得立刻拿起一個胡麻餅,咯吱咬一口吞了下去。 “你倒因禍得福,來得晚在家中多讀幾日書?!毙煦行┖蠡趤碓缌耍骸澳闶遣恢溃皫兹崭手莩抢锖靡煌[騰。” 便把有人兜售秋闈試題,孔道襄如何氣急敗壞大肆追捕那人的事情跟衛景平說了。 衛景平一猜就是顧世安的手筆,他心中緊張極了:“那人抓到了嗎?” 他從上林縣來的時候專程去了趟顧家,但只見著顧思炎了,親愛的餅圈打著哈欠說他小叔顧世安不知所蹤很久了,許是被哪個山頭的小尼姑拐去當小相公了。 反正就是人沒在家,至于在哪兒,何時回來,誰也不知道。 “沒抓到,”晏升吸了一根面條在嘴里,迫不及待地告訴衛景平:“那兜售試題的先孔大人一步,扔下試題早跑了?!?/br> “大概是跑京城散布去了,”徐泓接著他的話說道:“要不然文相和張學士能來得這么快?” 事發之后,他們都以為此次秋闈要延期舉行了呢。 第105章 題目 ◎武雙白立馬拒絕了他的提議:“那個你先走吧,我還要在這兒呆一會兒,幫衛姑娘……”◎ 三人又說了幾句話, 吃完早點,拿上各自的考籃, 出了客棧乘坐徐家的馬車往甘州貢院去。 這次左丞相文嬰親臨甘州主持秋闈, 甘州府上下都不敢有絲毫懈怠,因而一眼望過去,道路兩側差役巡邏不絕,路上行人車馬有序, 無一處混亂喧囂。 經過一番不小的波折終于能按時下場應考了, 衛景平精神振奮, 一路上不時露出淺淡的微笑。 卯時初, 衛景平和徐、晏兩位秀才抵達貢院, 站在正門前的空地上,望著正中懸掛的匾額上刻著“貢院”二字, 大門左右還有兩座對稱的牌坊,上面分別刻著“明經取士”和“為國求賢”的字樣, 他望著進門不遠處的龍門說道:“第二次來了?!?/br> 上回過龍門還是三年前院試的時候。 鄉試這個三年舉行一次的省級大考, 衛景平曾經研究過它的錄取率, 大概能低到百分之三、四的樣子, 據府學里的老夫子馮耀說這是舉業中最艱難的一步,比會試還難, 要是跨過去了再往上走就相對容易些了,所以民間一直有“金舉人、銀進士”的說頭。 徐泓和晏升也感慨頗多:“下回咱們就要結伴進京趕考了,也不知道京城的龍門是什么樣子的?!?/br> “衛小友?!庇腥舜罄线h看見衛景平就招手走過來叫了他一聲,衛景平看清楚他們時笑了:“方老友、李老友?!?/br> 是方不語和李勉兩個人結伴來了。 衛景平看見他們高興得不行,但大考當前, 只寒暄了幾句, 說了些干巴巴互勉的話, 就到了卯時一刻,由主考官左丞相文嬰領著他們祭拜了孔子像之后,就該進“龍門”了。 他們幾人一手持身份文書,一手挎著考籃,站在長長的考生隊伍里面等待例行搜檢。初秋的早晨偏涼些,前面有體弱的考生再脫衣檢查夾帶時凍得瑟瑟發抖,不停地傳來打噴嚏聲。 終于輪到衛景平了,他倒還好,經過仔細搜檢后,他快速穿好衣裳鞋襪、過了龍門,按照自己的考牌號找到號房,走進去又找到貼著他名字的考號,放下考籃打量著。 不是臭號,也不是角落低洼之處,兩塊號板齊全,上面的木板做桌子用,下面的做椅子使,想要睡覺時,就將兩塊木板拼起來做床,身后凹進去的格子中整齊地擺放著筆墨硯臺等作答書寫的用具。 只是號板上蒙了一層灰塵,他掏出帕子來擦,很快黑了一條。 有那些沒帶夠手帕的考生,干脆擦也不擦,直接坐了進去,而后用袖子一抹,登時出來一方正好能放考卷的干凈地方。 衛景平落座之后抬眼在考號內掃視了一圈,這回徐泓的運氣好,分在他斜對面,終于不跟臭號挨邊了。 晏升和方不語、李勉他們還有上林縣的江一楓、朱悠然等他認識的考生都分得比較遠,他甚至沒找著他們。 沒一會兒,貢院的大鐘被敲響了。 身著紫色官袍的主考官文嬰與副主考官張得在甘州府一眾考官的陪同行走進考號,全場巡視一圈后向眾考生高聲說道:“甘州府xx年鄉試奉旨開考,諸生不得作弊,若有違考規……” 反正就是開場訓話,就跟上輩子高考開考前監考老師吼一聲“把跟考試無關的東西統統放到講臺上來”一樣,沒什么新意但也沒法省去的那一套說辭。 坐在這里的考生最少也是第三次進考號了,人人都比較淡定,文嬰說完這番話也不多啰嗦,看看時間差不多了,直接命分發試卷。 拿到試卷,同前兩次一樣,衛景平先仔細檢查一番試卷有無缺頁、遺漏、模糊的地方,確認完好之后,他才去看題目。 《敢問交際何心也》。 當他看到這個八股文題目時,當即在心里罵了句:啊萬惡的科舉制度。 這是一個全章題,題目出自《孟子》,有375個字,對,這是題目,有這么多字,而且內容紛繁雜亂,要想將題旨拎出來闡釋清楚,太考驗他的概括能力和駕馭文字的水平了。 難就一個字! …… 貢院外,衛景川等開考的鐘聲敲響之后才轉身回客棧。 鄉試一共分三場來考,每場考三日,即初六,初九日、十二日進場,考試后一日出場,因此他把衛景平送進去之后,再來接人就是兩日之后了。 來之前衛景平怕他無聊,專門帶了一套連環畫小人書給他看,衛景川回到客棧閑著無事,就翻著那套書打發時間。 看著看著,一個字還沒記住呢就睡著了。 可是躺在床榻上總是睡不清凈,似乎是隔壁房間有人在哭泣,光哭泣就算了,他還哭一會兒撞一下墻,把個衛景川給吵得暴躁不已。 他拎著刀把子搗了搗那墻面:“要哭外頭哭去,老子……睡覺呢?!?/br> 結果那邊只靜默了一瞬,緊跟著嚎啕大哭起來。 衛景川氣得不行,過去敲門問道:“大白天你哭……什么哭?” 那扇門咣地一聲被拉開了,里面露出一個青年佝僂的身影,他滿身狼狽地抱著頭:“可憐我受家父連累,苦讀多年書卻進不得貢院應試,我……” 說到這兒,他哭得都快上不來氣了。 這時候客棧掌柜聽見這里有人吵嚷怕生事趕緊過來了,見衛景川黑著臉在審問那孱弱的青年人,搖了搖頭道:“樊公子也是個可憐人,這位公子,我今日重新給您開間房吧?!?/br> 樊公子。 沒錯,他就是咸州知州樊先的兒子樊榮,要是家中沒有出事,他此刻本該跟眾秀才一樣,坐在貢院的號房里,應試作答呢。 衛景川一聽更來氣了,上前揪住那青年的前襟:“你是不是姓樊的那狗官的兒子?” 一氣之下不結巴了。 仇人啊。 樊榮滿臉淚痕地看著他:“我是?!?/br> 衛景川本來火冒三丈的,不知怎么就被這青年眼中的絕望弄得心軟了,他一松手放開樊榮,哼了聲:“你……你爹干壞事……堵我四弟來甘州……考考試……” 真氣死他了。 樊榮也不知聽沒聽懂他在說什么,整個人怔怔的:“都是我爹害了我,他害了我呀……” 這次秋闈,他原本是有信心考中的呀。 客棧掌柜將衛景川拉去另一間客房:“這位公子你要歇息暫且住這間吧?!?/br> 就在前幾日,甘州府秋闈泄題的事查來查去的竟查到了咸州知州樊先的頭上,知府孔道襄即刻親自帶人拿了他,昨日已經解押進京了。 說不準要落個殺頭的罪呢。 唉,覆巢之下的樊榮也是個可憐人吶,這一刻他善心大發,想出手阻止衛景川去找樊榮的麻煩。 不過衛景川似乎也反應過來了,樊先的兒子樊榮不能參加秋闈,只能躲在客棧里哭哭啼啼的,那樊家豈不是完蛋了? 該,真該,大快人心啊。 敢動他四弟的,哼,個個都沒好下場。 …… 上林縣,顧家。 到了晌午,顧思炎抱著大黃貓在藤椅上曬著太陽睡著了,恍惚之中有人拿草葉子戳他的鼻子,他“阿嚏”一聲打了個噴嚏醒來,就看見他小叔顧世安抱臂站在他面前,撇嘴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有吃的嗎?” 晝夜不停地奔波了兩三日,終于沒遇見山匪,沒被強悍婆娘搶去當小相公,活著從京城回來了。 顧思炎一下子跳了起來:“顧世安你去哪兒了?” 看著一副邋遢樣子,衣衫破了,一身汗臭,頭發沒束緊,胡子上是生了虱子吧,陽光下有小東西一跳一跳的……媽呀,他真不想認親了,誰要誰趕緊來領走得了。 “思炎,”顧世安無比認真地說道:“去繁樓給我買一份蒜泥白rou,一份,不,兩份臭豆腐,加香菜,再來一碗牛rou羹,兩個胡麻餅,快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