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jié)
“阿照?”元熙梗著脖子道,“你說什么?” 元照突然口吐鮮血,染紅了原本蒼白的嘴唇。 他盯著元熙,淡淡道:“你害我。” 元熙驚訝搖頭:“我沒有。” “你害阿爹,害大哥……” 元照嘔出的血已經染透整片胸襟,血痕斑駁,觸目驚心。 “我不是……”元熙緊緊抓住他肩膀不肯放手,身體卻不停顫抖著。 “阿照,我差點就只能死了你明白嗎?”元熙搖晃著元照,不停解釋,“阿爹讓人把我關在院里,要我乖乖‘病死’。他叫人給我送飯,還要多給一條麻繩,他是什么意思?” “你聽我說!” 元熙雙眼通紅:“他煩了,他要我自行了斷。我為了他和大哥四處征戰(zhàn),他給我一條繩子要我自己去死!” 元照只是望著他,目中毫無波瀾。 他百般委屈,幾近瘋狂,元照卻無法感同身受。 “要不是燕陳聯(lián)合攻過來,無人能出戰(zhàn),我便只有困死在那座院子里了。” “可我也是抱著必死之心去的,勝算并沒有那么大……阿爹總覺得我能擺平一切,可我是在給他們拼命!我知道我就算能贏也不一定能回來,我都沒有防著他們,他們若是要我死在戰(zhàn)場上我也認了……” 他沒說下去。 元照看他的眼神太陰冷了,仿佛他說的一切都是在狡辯,根本不想再聽下去。他面對著這樣的目光,也難再開口。 兩人之間只剩沉默。 半晌,元照幽幽地道:“那你去死啊。” 元熙猛地坐起,緊抓住身上薄被大口喘息。 又魘住了。 “陛下?”高懷瑜聽見動靜便趕過來,此時正擔憂地望著他。 他深深吸氣,努力讓自己的呼吸平緩下去。 “夢見五哥了。”元熙緩緩松開了緊握的雙手。 阿照不會那樣。 元照待他這個只晚出世幾刻鐘的弟弟很好,明明就差了那么點時間,可元照一直都很有兄長氣度,小時候很是照顧他。 高懷瑜倒了杯水,捧到他嘴邊。 他低頭就著喝了幾口,緩緩朝后靠去。脖頸間的汗珠順著鎖骨線條往下淌,滑入被寢衣掩住的胸膛。 “陛下,睡不好便睜著眼躺會兒……”高懷瑜柔聲道,“臣陪著陛下。” 元熙緩了緩,伸手將他摟過,在他鬢邊細細親吻。 舒坦多了,被自己擁在懷里的這個人才是真的。 高懷瑜柔順萬分地伏在他懷里任他親,一言不發(fā),只輕輕用動作安撫。 “懷瑜……”元熙垂眸望著他,喉頭微微滑動一下,“我想要你。” 他們兩人磨合了這段時間,高懷瑜早已不似初時那般羞恥,給皇帝侍寢早已是如吃飯喝水一樣稀松平常的事。聽人這樣直白地說要,高懷瑜也沒太大反應。 他難受成這樣,高懷瑜也心疼,能不給嗎? 皇帝頭一次在這事上沒什么掌控欲,只想躺著讓人來,沒他那么激烈地與高懷瑜相爭,高懷瑜便也極盡溫柔。 …… 長樂一直在宮外等著人回府去,一直到太陽快落下了才見高懷瑜出來。 “王爺可算出來了。”長樂有些憂心,今天只是來探病,又不是以往被召進宮看折子,怎么待了那么久。 “守著陛下睡了會兒,出來得晚了些。”高懷瑜知道她擔心,便解釋了一句。她點點頭,沒再多問。 兩人走到車駕前,高懷瑜登上車,吩咐道:“先不回府,去趟安華寺。” 他倒要去看看鬧的什么鬼。 自己男人都被欺負成這樣了,真是元烈鬼魂來他也要把元烈塞回地府去。 第71章 小魚:一個能打的都沒有 此時日暮, 安華寺里少有來進香的香客,四下安靜,偶有幾個僧人行走。 高懷瑜記得, 安華寺的住持法號凈意,太上皇元裕信奉佛教, 當年與之私交甚篤。元熙將魏國公府改為寺廟后, 元裕便讓凈意到寺里做住持。 到底是父親的要求,元熙能滿足就滿足了。元裕如今還時常讓凈意進宮,為自己講解佛法。 凈意就是太上皇的人,又能常常入宮去, 元熙還不怎么管,完全就是在給太上皇留個密謀之地。高懷瑜覺得元熙留那么個宮中宮外通氣的地方很不好, 不過上輩子凈意也就是暗中散布些不痛不癢的謠言中傷元熙,沒掀起什么浪來。 這點謠言, 元熙根本懶都懶得看一眼,由著他上躥下跳蹦跶。真有心思管了, 他一句話就能把凈意拿住,妖言惑眾可以直接打死。 因為一直沒鬧出什么事, 安華寺在高懷瑜這里也沒了什么存在感,后來連他都懶得提醒元熙這住持成日出入宮禁, 可能會幫著太上皇傳遞消息。 “王爺, 那有禁軍的人。”長樂小聲提醒。 往里多走了幾步,高懷瑜才發(fā)現(xiàn)有一隊禁軍模樣的人在,他們將一處院落圍住。剛剛在外見到的幾個僧人,也都在往這處趕。 皇帝下了令要查, 宮里有韓盡忠在查飲食衣物, 外邊自然也有人會來這傳出鬧鬼傳言的地方看看。不過顯然皇帝不想把事情鬧得太大, 沒直接讓禁軍把整個安華寺圍了,只是派了點人過來盤問。 高懷瑜徑直走向那院落,立馬吸引了院內的所有人。守在門口的兩個禁軍士兵正要開口詢問,院門內一個軍官模樣的人見了他,便上前抱拳:“見過清河王殿下!” 這人高懷瑜認得,是薛平手下常青。 高懷瑜淡淡笑了一下,道:“剛從紫極宮來,擔心陛下,便到安華寺看看。” 一聽紫極宮,常青便以為是陛下派他過來瞧瞧情況,忙道:“寺里僧人都已經帶到,正盤問著,有勞殿下過來一趟。” 凈意此時也被兩個年輕僧人扶著出來,一臉惶惑:“將軍,這是發(fā)生何事,為何要盤查我安華寺僧人?” 常青抱拳施禮:“常某奉圣上之命查案,請安華寺諸位大師協(xié)助調查。” 凈意滿臉驚訝,道:“圣上要查案?老衲這不過一座小廟,如何能牽扯什么案子……” 高懷瑜深深看他一眼,心道這老妖僧還真是能裝糊涂,安華寺鬧鬼的傳聞都在京城百姓中傳開了,住在安華寺里的人還能不知道? 常青道:“近來京中盛傳安華寺鬧鬼,這些風言風語一旦傳開,總是會讓百姓心中惶恐,陛下想了解些情況罷了。” 凈意便點點頭道:“這幾日確實有些傳言……不過老衲也不曾真的見過什么鬼怪。” 他身邊的一個年輕僧人立馬就把目光投向院中站著的一個小沙彌,道:“清遠,那日不是你跑來說見到鬼了么?” 眾人目光一下子齊齊轉了過去,那個叫清遠的沙彌一下子愣住了,支支吾吾地道:“我……那天是見到個人影,從來沒見過的,不是寺里的人。” 常青道:“小師父仔細想想,在哪兒看見的?什么樣子?” 清遠定了定神,想了片刻才道:“我住在澄靜院,那日半夜起來去茅廁,便遠遠瞧見有個白衣人影,看身形是個高挑男子。寺中無人會作此打扮,我奇怪便上前問詢,那人也不搭理我。我正想再問,就見他……他往前面飄!” 他似是覺得當時場面太滲人,咽了咽口水,才繼續(xù)道:“我一下子就嚇精神了,可他去的方向就是般若堂,那可不是能隨便去的地方,我怕他是想去偷盜般若堂的寶貝,便回去叫醒幾個人,一起追了過去。而后他又開口說話,說什么‘六弟何在’,什么他找了好久都沒找到。我問他是來找兄弟的么,然后他就答應了一聲,說他找六弟,六弟明明就在這里怎么不見人,讓我?guī)フ摇KD過頭來,竟然腦門上有一個大洞,還在往外冒血,血流得滿臉都是!我……我們幾個人都被嚇著了,就轉身跑出般若堂,去了佛堂……”求佛祖保佑去了。 “我說的澄靜院僧人都能作證,大語閻′家都看見了!” 他說完,旁邊有幾個僧人也都點點頭。有人道:“確實瞧見了……后來大家白日里談起,可能叫來進香的香客聽了去……” 高懷瑜眸中頓起怒色,般若堂原本是魏國公家里那位成平侯,也就是當今圣上元熙居住的院落。天子龍潛之處,怎能再給僧人居住,自然是放上珍寶好好供著。 一個說要找自己六弟的鬼,往元熙當年的住處跑,腦袋上還有個洞,誰能不往元烈身上想?不傳皇帝的大哥回來找自己六弟才奇怪。 常青聽得汗毛聳立,一半是因為清遠的敘述,一半是因為這話實在不好給皇帝交差去。 他對當年的事了解不多,也聽得出這里面有對皇帝滿滿的惡意。這些話要是如實呈上去,皇帝必定是要發(fā)怒的。 “這幾天晚上,那鬼怪一直出現(xiàn),可除了澄靜院,大家都不信。我們實在害怕,便與住持說了。”清遠望向凈意,“住持讓羅漢堂的幾個武僧來守著,也都瞧見了。” 凈意點頭:“老衲派去的武僧,也說瞧見了鬼魂。故而老衲雖未親眼瞧見,也信了幾分……” 高懷瑜冷冷道:“住持能不信么?” 他這話攻擊的意味太明顯,凈意詫異道:“殿下……這是何意?” 高懷瑜挑眉,死死盯著他:“妖言惑眾,不就是想把陛下當年殺兄一事拖出來編排,你是何居心?” 這事誰都瞧得出來,可還真沒人敢隨便說。街頭百姓又不在皇帝跟前討生活,也不會被皇帝處置,當然能天天拿元熙和哥哥的事說書,當官的可不敢啊。 常青給嚇得大氣不敢出,望向高懷瑜的神色都變得極其復雜。連跟在他身后的長樂都愣了。 而凈意氣得胡子都在抖,然而還是竭力保持著自己那得道高僧的風度,聲音平穩(wěn)地道:“出家人不打誑語,殿下慎言。” “慎言?”高懷瑜微笑,“那孤今日便不走了,孤活了這么些年,還從未見過鬼,倒也好奇。長樂,去瞧瞧哪里有空房,收拾收拾,孤在安華寺住上一晚,好好瞧瞧那已故的魏國公世子是什么樣。” 長樂頷首道:“是。” 凈意本就皺紋遍布跟個核桃似的臉愈發(fā)溝壑縱橫:“殿下,此地是安華寺!” 太上皇的潛龍邸,修成寺廟為皇室祈福的!連他都是太上皇親信,極得太上皇和當年的魏國公世子禮遇。高懷瑜一個亡了國的異國宗室,竟敢在安華寺這樣囂張行事? 高懷瑜冷笑:“怎么?安華寺那么一座大寺,還容不下孤?” 常青似乎還想勸兩句,一想清河王頗得圣寵,便沒開口。一個得太上皇寵信的僧人,和一個得皇帝寵信的王爺,哪個大? 都太上皇了,當然是皇帝跟前的寵臣大。興許這其實就是皇帝的意思呢? “既如此,卑職先回去復命。”常青朝高懷瑜道,“殿下可需要人手?” 高懷瑜輕輕搖頭:“不必了,不過還請將軍留一個人作證。” 他再是有面子,也不能真就仗著身后有皇帝隨意調動禁軍,這是他該有的分寸,留一個人幫忙看看就好,畢竟就他一個人說話,別人也不一定信。 常青點點頭叫了一個人留下,道:“那卑職先告辭。” 高懷瑜眉宇微微舒展,朝他點了頭,之后也不理會一院子的和尚,直接憑著記憶朝澄靜院去。 他打定主意要留在寺里看看鬼長什么樣,安華寺的人難道還真能把人趕走?想也沒那個本事啊! 于是高懷瑜就一個人占了澄靜院,原本住在里面的僧人只能先另找個地方歇一晚。對他們而言倒也是好事,那鬼就出現(xiàn)在澄靜院和般若堂之間,這些天他們也被鬧鬼的事折磨怕了。 高懷瑜叫長樂趁著天還沒黑,去街上飯館里打包晚飯回來,擺在澄靜院的桌子上。全是rou食,把凈意氣得直翻白眼。 他囂張地在佛門清靜地吃著葷菜,等天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