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元熙瞧著他面色有變,笑著安撫道:“你放心,朕克妻,沒人敢把姑娘嫁給朕。想進宮當娘娘享福,那也得有命不是?” 高懷瑜一聽,也想起那魏國公家成平小侯爺克妻的傳聞,忍不住笑出聲來。 元熙也笑,咬著人耳朵道:“你怕不怕被朕克?” “不怕。”高懷瑜心想,你克的是妻,我又不是你的妻。 嗯,陛下才是“妻”吧。 高懷瑜也不敢說,就只能偷偷笑。 “又在想什么壞事?”元熙掐他臉。 高懷瑜輕輕道:“沒有,臣哪兒敢想什么壞事。” “不過有些事,朕是該考慮了。”元熙手指繞著他垂下的一縷黑發,“朕打算立元鴻為儲。” 高懷瑜微微一驚,倒不是為元鴻而驚訝,上輩子元熙就是想讓元鴻繼位,這沒什么可詫異的。他不過是奇怪,儲君的事皇帝竟然也與他商議。 “晉王仁善寬厚,能成大器。”高懷瑜垂下眸,一時有些心情復雜。 他輔佐元鴻八年,知道元鴻是什么脾性。 元鴻是個好孩子,做個守成之君絕對算得上優秀。可他偏偏碰上亂世,能幫他掃平一切的叔父突然崩逝,留給他那么復雜的局面,他根本應對不來。 而且元鴻遇上的那些破事,一大半是元熙給埋的雷。元熙有能力把這些雷一點點清理掉,可他早早就死了啊!那元鴻懵懵懂懂地過去,不就得被炸得滿身血嗎?有些事就算高懷瑜輔佐那也沒用,高懷瑜到底不是元熙,他的身份就決定了元氏宗室不可能幫著他,當年追隨元熙的武臣也大多會猶豫,他手上的力量太有限了。 “陛下若真想立儲,也該早些才是。”高懷瑜突然正色道,“若是太晚,恐生變亂。” 高懷瑜一直覺得元熙什么都好,就是在立儲君這事上沒做好。 他遺詔說傳位元鴻,可元鴻那時候還是晉王。是沒往深了想也好,是想到了但還沒來得及立儲也好,反正事情拖到他臨死前,什么都晚了。 別的不做,至少也得讓天下所有人都清楚元鴻就是儲君吧?可他除了把元鴻帶在身邊教養,都沒明示過什么。 如果元熙能早些立元鴻為儲君,而不是讓他一直做著晉王,那也不會出現元熙駕崩之后宗室矯詔另立新君的事。儲君明明白白在那兒,誰還敢說立別人?就算矯詔,能服眾嗎? 沒宗室矯詔那事,興許后來也不會出那么多亂子。要立就該早些立,拖著沒有任何好處。 元熙嘆口氣:“也是……” 玉珠告訴過他元鴻的結局,投湖自盡。具體的玉珠不清楚,他也能推測出些來。他一直是想著,自己在有生之年統一南北,為元鴻掃除所有障礙,元鴻只需要寬仁愛民,休養生息就好了。他總覺得自己年輕力壯,什么事都能慢慢來。 結果就是他一死,元鴻穩不住局面,大魏只能四分五裂。 “朕過些日子,就把鴻兒過繼到朕這里,讓他有個明明白白的皇子身份。”元熙湊到高懷瑜脖頸間輕蹭,頓了頓,突然發瘋道,“要是卿能給朕生個孩子就好了。” 高懷瑜:“……” 為防皇帝繼續胡言亂語,高懷瑜決定堵住他的嘴。 …… 皇帝也不好天天往宮外跑,在清河王府膩歪一天,就換了高懷瑜每日往宮里跑。 一切毫無預兆,回京幾日,皇帝突然犯病輟朝。高懷瑜得到消息還詫異,明明昨日去宮中,皇帝還好好的,怎么一覺醒來就病了? 他心中憂慮,便趕去宮中探望,皇帝給過他特權,他到皇帝跟前并不需要等人通報。 元熙在床上躺著,也沒睡過去,知道他來披散著頭發就坐起身下了床,臉色有些不太好。 “陛下!”高懷瑜看他就穿著件寢衣,忙要叫他回去躺著。一旁玉珠及時給人披上了外衣。 元熙自己拉了拉衣襟,眸光往他那里一轉,輕笑道:“偶爾犯病而已,你寬心。” 高懷瑜卻寬心不了,皇帝這情況顯然不對。 以往就算犯病,他也是神采奕奕,看著十分精神,現在卻難掩疲憊。這可不是單純犯病那么簡單。 元熙沒跟人說,他這兩日晚上睡不好,一直夢魘。 夢見的不是他親哥元烈的死狀,就是他被軟禁,差點只能一根繩子吊死。前幾天睡不好也沒什么,他精神好,根本不是兒。昨晚一犯病就撐不住了,一下子病來如山倒。 緩緩坐下,他揉著有些昏沉的腦袋。高懷瑜給他倒了杯茶,便湊過來輕輕幫人按額頭。 恰好韓盡忠也進來了,行完禮先抬眼瞧了瞧高懷瑜,等著皇帝示下。元熙張眸瞧他一眼,沒讓別人回避,直接道:“說吧。” 韓盡忠這才道:“回稟陛下,楊家人最近老老實實,沒什么動靜。不過近來京城里瘋傳,說安華寺鬧鬼呢……” 元熙微瞇起眼:“鬧鬼?哪個鬼?” 韓盡忠有些難開口:“是……魏國公世子。” 元熙極為不屑地嗤笑一聲,道:“怎么說?” 韓盡忠頭冒冷汗:“說是……快七月半了,鬼門關要開,世子向閻羅王申冤,回了陽世來討公道。” “他有什么可冤的,還申冤還魂來找朕討公道?”元熙聞言冷笑,“朕為人皇,閻羅王也管得到朕頭上?” 他慢悠悠喝了口熱茶,道:“是后宮那幾位不安分,還是朕的幾位叔叔閑得慌?” 有人在搞鬼,他清楚。 安華寺原先是魏國公府,元熙一手安排親爹受禪登基之后,那地方就成了潛龍邸,不好再住人。后來便被元熙下令改建成寺廟祈福。 三年前的七月十六,他殺了自己的親哥哥元烈。再過幾天,正好就是元烈忌日。這會兒傳安華寺鬧鬼? 怎么看都像有陰謀。 第70章 小魚:不許欺負我男人! 這天底下還會有誰整天抓著皇帝殺元烈的事不放?平民百姓也就是拿這事當個談資, 當個故事聽。真正會拿這事對付他的,無非就是他的“家人”們,不是元裕給他找的幾個后媽, 就是元裕的幾個兄弟。 上輩子的元熙用后世的話來說就是個合格的政治機器,他那么喜歡高懷瑜, 也一直留著一手防備人, 別的事上更是冷漠理智到近乎無情。 元熙對付跟在太上皇身邊的那幾家,可沒拿高懷瑜封王的事做文章,畢竟上輩子的高懷瑜到死都是安陽侯。從前是元熙沒給他封,后來元熙死了, 是他自己堅決不要晉封。高懷瑜自己也有分寸,若是元熙要封他, 他也就接受了,可惜元熙沒來得及封他為王, 換了元鴻他就不能接受。 元鴻跟元熙不一樣,元熙是個成熟的皇帝, 元鴻卻還是太年輕太弱勢了。為了扶元鴻繼位,高懷瑜把宗室都砍了一半, 剩下那些原本安安分分的宗室也被嚇破了膽,都覺得他如今挾持幼主, 早晚會篡位。他若不拒絕封王表個態, 人人精力都花在對付他身上了,不知道還會亂成什么樣。 而這輩子元熙一來就給高懷瑜封王,找借口收拾楊家,是寵信他, 也是有自己目的, 他沒必要拒絕。 但從前的元熙此時對高懷瑜沒有太多的信任, 是絕對不會選擇用這種方式來打壓太上皇身后那些舊勛貴的。 元熙當初是一點點挑撥離間,讓他們自己崩潰,都不用他正面出手。如今換了種方式,就一下子把人逼急了,自然引起了對方警覺,這就開始拿元烈的事來攻擊他了。 無非就是想讓天下知道他這個人有多壞,太上皇多么可憐,再找個機會讓別人住進紫極宮 ,這個人可以是元裕,也可以是隨便哪個宗室。 “往朕宮里送的東西,膳食、香料、衣服……全都細細查一遍。”元熙冷笑,“在朕身上下藥,是想弒君不成?” 元熙一病就容易陰郁暴躁,這種暴躁又不外露,只會表現為極致的冷漠陰鷙。比他平日里怒了就發脾氣可怕多了。 韓盡忠聽得倒吸一口涼氣,皇帝說有人給他下藥,還一句話就把這事定性了。弒君啊,那么重的罪名。 東西送進紫極宮,都得往他眼前過一遍,查出來他也有份,失察之罪,就看皇帝怎么想了。皇帝用的東西都查不仔細,伺候不好,皇帝要他腦袋都不過分。 他戰戰兢兢跪下叩首道:“老奴失察,老奴死罪!” “宮里的有一個算一個,誰干的事查清楚了,證據確鑿直接絞死。”元熙語氣淡淡,“去吧,明日若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你也不必在紫極宮伺候了。” 韓盡忠領命退下,高懷瑜這才柔聲安慰道:“陛下息怒……” 元熙合上雙眼,緩緩吸氣呼氣,胸口的悶痛并未緩和。 他這兩天睡不好總是夢魘,總不可能真是元烈鬼魂回來找他索命。先前讓太醫來看了,沒發現什么不對,他只以為是自己精神不太好。加上前幾日有人提給世子追封,他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就總夢見些從前的事。 可如今京中還有了鬧鬼傳聞,也太巧合了。定然是有人動過手腳,讓他生出幻覺來。 提追封的人上輩子也在這時候提過,畢竟他已逝的幾個兄弟里,除了元烈都已經追封為王。就元烈一直被晾著,再不追封一下,未免顯得他太小氣。反正人都死了,追封也就是做給活人看一看,對他而言沒什么損失。 他不覺得提給世子追封的人有問題,不過是有人在借題發揮罷了。 高懷瑜看他難受,便輕聲道:“陛下先好好歇會兒吧。” 元熙腦子有些昏沉,實在沒精力與人交談,便點了點頭。 高懷瑜扶人回床邊躺下,輕聲道:“臣守在床前,陛下安心睡吧。” 元熙笑了笑,朝他頰邊一吻,終于撐不住,躺下去合上了眼。 噩夢又開始糾纏他。 這次他夢見的卻是五哥元照。 元照與元熙是一對孿生子,同他有著一模一樣的容貌。只不過元照十五歲就病逝了,夢里的元照也還是十五歲的樣子。 十五歲的元照,沒有現在的元熙那么高大英偉,面容也要稚嫩柔和些。元照身體不好,面上總有一種病態的蒼白,要比整日往軍營跑的元熙瘦弱許多。 元熙從前也與他一樣,病殃殃的,可后來就總是他一個人在生病。 元熙慢慢好了起來,練武時不再動幾下就喘。他開始往軍中走,日日開弓騎射,身姿愈發英挺,甚至連皮膚都曬成了健康漂亮的蜜色。 而元照越來越蒼白虛弱,終日纏綿病榻,每天清醒的時候屈指可數。 元熙若是個小太陽,元照便是與他相反的月。活潑起來的元熙逐漸被寵得無法無天,元照卻依舊溫柔沉靜。每次元熙惹了什么事,便跑到元照這里躲著,躲過父母還要跟元照尋求安慰。 可這個好哥哥十五歲就病逝了,如今已過了十二年。 元熙都快記不得元照長什么樣了,也記不得自己十五歲時是什么樣。 如今他驟然看見自己十五歲時的樣子,還有些恍惚。 元照就坐在榻上,低頭咳嗽。 “哥……”元熙瞧著那張臉呆了許久,忍不住喊道。 雖然很像,但那不是他,他沒有那么孱弱蒼白。 元照無力地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溫柔地笑道:“回來了……” “哥!阿照!”元熙上前去抱緊他,好像抱住了另一個自己。 “六郎今日去騎馬了么……”元照低咳兩聲,語氣溫和。 元熙腦袋抵在他肩膀上,不住點頭:“阿爹教我射箭,我射得可準了。” 元照笑了笑:“小熙射得很準,一箭就射中大哥腦袋了。” 元熙仿佛被重錘狠狠砸了一下,慌張后退,難以置信地望向他雙目。 他在說什么? 元照笑得很溫和,元熙卻仿佛看見了譏諷與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