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jié)
冷光閃過,鮮血飛濺,在高懷瑜臉龐上留下點點猩紅。 宣旨太監(jiān)頸間噴血,整個身體順著劍身揮動的方向倒了下去。兩旁士兵一愣,旋即拔出兵刃上前。 而他提起手中帶血的長劍,揮向朝他沖來的士兵。凌厲的殺氣,將靠近他的一切都撕扯為碎片。 天邊終于有驚雷砸下,厚沉的陰云化為雨點朝地上墜落。白日瞬間暗如黑夜,唯有偶爾劃過的幾道亮光照亮世間。 他眸中的悲痛絕望,漸漸變成了漠然。 暴雨從他的臉上流淌而過,沖去他臉上沾上的污血,順著他的脖頸往下滑落。 錦衣已被鮮血染得臟污不堪,連這傾盆大雨也無法洗凈,他已經(jīng)不知道自己揮了多少次劍,殺了多少個人。 為了讓他一個人喝下鴆酒,高瑋竟然派了上千禁軍包圍清河王府。 皇帝多想讓他死啊……他不禁嘲弄地笑,嘴角挑起一個譏誚的弧度,笑著笑著眸中卻涌出兩行溫熱,頃刻間便混入冰涼的雨水中。 身上已經(jīng)遍布傷痕,但他不會痛。 不管來多少人,他都不會因疼痛而倒下。沒有人能戰(zhàn)勝一個不怕痛的魔王。 只是流血過多的身體還是有些撐不住了……他的步伐開始有些虛浮,手開始有些使不上力…… 喉頭一甜,唇角落下幾絲鮮血,他將之抹去,而后奮力揮劍。長發(fā)披散,遍身浴血,他徹底墮入破壞與殺戮的陰影中,曾經(jīng)的恬靜化為瘋狂,曾經(jīng)的溫柔化為暴虐,眸中只余妖紅血色。 他腳下的雨水混雜著鮮血,浸過青石板,隨著狂猛的風暴朝四處撲去。 清河王府已因他變成煉獄…… …… 高懷瑜驚醒,看見在搖晃的車頂。 馬蹄噠噠,車輪聲響,他在去建平的路上。 他正有些恍惚,元熙那低沉和煦的聲音便在耳畔響起:“怎么了……沒睡好?” 這聲音一瞬間把高懷瑜拉回,他扶住車廂,坐直了身體,朝元熙一笑:“嗯,一路顛簸,便有些難眠,一下子驚醒了。” 皇帝在車里悶著無聊,便喚他同乘解悶,這車一搖一晃的,外面又下著點雨,他迷迷糊糊就睡了過去。然后……就做了個噩夢。 看來是離建平近了,他就總想著從前的事,想多了就容易夢到…… 嘆口氣,他拋開腦子里那些讓他心煩的畫面,輕輕道:“本是來陪陛下說話的……竟然睡著了。” 元熙輕笑:“再過一個時辰,便能進城了,若是累了,便再睡會兒吧。” 竟然快到了……高懷瑜有些惆悵。 其實他不是那么想回去……更想在路上多待幾天。 想歸想……去建平是去辦正事的,再不情愿也不可任性。何況已經(jīng)不是從前了……如今還有陛下在身邊。 高懷瑜看了元熙兩眼,心想或許回建平也沒那么可怕。 現(xiàn)在皇帝是元熙,不是高瑋。 做了個噩夢,他已經(jīng)睡意全無,之后的一個時辰?jīng)]再能睡過去。元熙在車里擺了棋盤,他陪著下了幾局,一個時辰很快便過去了。因為腦子里想著別的事,他下棋時不怎么專心,有輸有贏。 元熙棋藝并沒有那么精湛,也就是知道個規(guī)則的水平,都是乍看一眼便落子,高懷瑜卻是走一步看十步,而且從來不會讓人。元熙從前與他下棋很少有贏的時候,自然看得出來他的心不在焉。 “在想事?”已經(jīng)見到城門了,元熙把棋子一顆一顆收回,隨口問了一句。 “嗯……本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來了。”高懷瑜掀開車簾,看見周圍熟悉的景色,不免有些失落。 這是他的家啊…… 為什么他卻一點也不想回來呢? 也許從文昭帝駕崩的那一刻開始,這里便不是家了。他甚至已經(jīng)不是高家人,是個要被排除的異己。 他感覺身周一熱,元熙輕輕摟住了他的肩膀,無聲安慰。 車隊緩緩從城門駛?cè)虢ㄆ剑恍腥讼冗M了燕國當年接待使臣的典客署。 元熙不住舊燕皇宮,那邊還由軍隊把守著,封了幾個月沒人灑掃,不好住人。他也跟隨行的眾人一起住,進城時他都沒把陣仗弄太大,只有建平官員過來接駕,住下來更不想興師動眾。 一路車馬勞頓,等元熙沐浴更衣用過晚膳,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在外等了許久的高璋看皇帝終于有空閑接見人了,才讓人通報求見。 “請他進來吧。”元熙本準備早些歇下,外衣都脫了一半,只好又讓玉珠幫自己穿回去了。 幾步走到外廳,在等待的高璋見他出來,忙上前躬身行禮。 “免禮。”元熙點頭,“卿有何事要稟?” 高璋呈上一份文書,道:“陛下,諸位住處皆已安排妥當,臣也派人去知會了建平各大世家。” 高璋在建平生活了二十多年,了解多人脈廣,元熙知道他擅長什么,此行諸事都由他安排。這才到建平?jīng)]兩個時辰,高璋就把計劃好該干的辦得差不多了,他翻看文書,高璋還在一邊說著詳情。 聽完具體安排后,元熙點點頭,道:“辛苦卿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高璋道:“那微臣便先告退了。” “等等……”元熙目光瞥見什么,忽然叫住了他。 他要退下時,元熙看見他手上還拿著本書,隱約能看清封面是“清河王集”四個大字。 清河王……燕國和魏國都只有一個清河王,都是高懷瑜。高懷瑜還出過詩詞集? 元熙一時好奇,便問道:“你手上那是什么?” “啊……”高璋低頭看看,猶豫了一下,還是上前把東西遞給了皇帝,“這是清河王從前寫的詩詞,方才臣順便去外面逛了一圈,在街上見到便買了本回來,想跟清河王開個玩笑來著……” 身為高懷瑜的好堂兄,他想拿著這《清河王集》到高懷瑜面前大聲朗誦。 元熙聞言更是詫異:“清河王寫的?” 高璋點頭道:“回陛下,正是。” 怎么沒聽說過高懷瑜還寫詩寫詞呢……元熙接過來翻看,入眼就是一闕《一斛珠》: 面緋耳絳,滿杯金液相來往,橫波眼中輕漾。舊曲平平,總是無心賞。 香袖擁懷春意蕩,羞含檀口衣微敞,繡床紗帳翻紅浪。咬爛櫻桃,笑語人相望。 再翻兩頁,他突然明白了為什么自己都不知道高懷瑜寫過詩詞。 他原本以為高懷瑜寫的會是什么滿腔憤懣怒罵高瑋昏庸的詩詞,可這分明就是艷情詩詞啊。 上輩子不知道這些,可能是因為高懷瑜自己都不好意思說吧。 這都是些什么啊?都寫的什么? “這些都是……清河王寫的?”元熙十分震驚,難以置信,人都傻了。 香袖擁懷? 羞含檀口? 衣微敞? 翻紅浪? 咬爛櫻桃是什么東西?是真的櫻桃還是別的什么? 有點生氣! 不是……高懷瑜那么清清冷冷一人,怎么寫得出如此香艷甚至有點艷俗露骨的詩詞? 他擁的誰含的誰咬的誰?啊? 元熙心中波濤洶涌,高璋沒察覺,還解釋道:“當年高瑋看殿下不順眼,殿下便裝病交出兵權,成日在家里花天酒地,天天請建平的漂亮花魁到府上唱曲兒……都是那時候?qū)懙摹T诮ㄆ絺鞯眠€挺廣……嘿嘿,不過畢竟都是給花魁寫的,比較香艷,主要就是在煙花柳巷傳。而且后來高瑋給他定了罪,這些詩詞也沒人敢唱了。” 什么什么什么?漂亮花魁? 元熙炸毛了。 高璋繼續(xù)火上澆油:“殿下當年可是風流美名在外,建平城的花魁個個提起他都臉紅。人長得好看又識風趣,多少建平少女都傾慕他呢。” 嚯,還有風流美名!還把花魁調(diào)戲得臉紅! * 作者有話要說: 懷瑜:(警覺)怎么感覺背后一涼! 第40章 那么懂情趣,怎么不讓朕見識一下 在自己面前靦腆木訥的人, 原來還有這幅面孔。元熙實在無法相信高懷瑜還能做出這種事來。 風流美名? 清河王既然如此風流知趣,那為何在自己面前…… 元熙又將這闕《一斛珠》默念一遍,從這幾句詞里, 想象出高懷瑜當時同漂亮花魁調(diào)情的模樣來。 俊俏的小王爺笑意瀟灑,眉眼風流, 微醺之下面頰隱有紅暈, 慵懶持杯輕聲與人調(diào)笑……想想便覺得勾人。 建平城的少女還是挺有眼光的。 “借朕看看。”元熙不打算還了。 高璋一愣,旋即點頭哈腰地道:“陛下若是喜歡,臣直接贈與陛下便是。” 元熙一笑:“多謝高卿美意了。” 皇帝明明在笑,為什么感覺有點可怕?高璋已經(jīng)是嗅出了點不對勁, 連揭高懷瑜短的興致都沒了,趕忙開溜:“那微臣便告辭了。” “你說怎么有人能寫這種詩詞?”那邊高璋剛剛離開, 元熙一下把那詩詞集拍在桌上,“堂堂親王, 竟然成日請花魁到府上尋歡作樂!” 必須狠狠批判! 太過分了!高懷瑜怎么干得出這種事來,給花魁寫詩寫詞如此香艷露骨, 在自己面前怎么那么溫溫吞吞的! “陛下您這是喝醋呢吧。”玉珠看他片刻,一語道破, “那要不,您扮個花魁, 讓清河王殿下也給您寫幾首?” 元熙:“……” 這畫面有點不敢想象。 另一邊, 感覺自己好像搞了什么破壞的高璋,摸進了高懷瑜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