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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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不過是幾句諷刺,他如今身居高位,且也不是霍敏之那等幾句話就能激得沒了理智的酒囊飯袋,那幾句羞辱不過是讓他一時惱怒罷了,事后倒是不太在意。 什么都比不過大局。 勝者為王,敗者為寇的大局。 周宗主看了眼武陵來的密信,有幾分詫異,詫異過后也覺得理所當然。 那霍善榮本就是墻頭草,見勢不妙,那邊風勢強便往那邊倒。 “宗主,此人看著像是投誠,但兩次棄主,不可信。” 周宗主淡淡的“嗯”了一聲,目光落在密函上,隨即道:“他知道嶺南牧云寨與我有關系。” 屋中下屬二人皆一怔。 “豫章與牧云寨往來甚密,那霍善榮又怎會知曉,莫不是……伏危!?” 周宗主微微擰眉,又聽下屬繼續分析道:“即便不是親生的,可也做了二十年的父子,那伏危與生父從未見過面,哪里會有半點感情?就算是留在豫章的親眷,也不過都是半路親人,哪里會比得上相處了二十年的養父?” “先前父子二人看著像是老死不相往來,但難免不是在宗主面前做戲,讓宗主放松警惕,此番二公子與伏危交了底,伏危知道了嶺南的部署,便是告知霍善榮也不奇怪。” 周宗主有一瞬間的懷疑,但隨即按下那些許的懷疑。 “霍善榮沒那么蠢,若伏危真是他的棋子,他此番就是讓伏危成為棄子,哪里還有什么父子之情可言?” “且他只知我與嶺南悍匪有所勾結,但不清楚是我的人。沒有直接證據證明,有的不過是他調查得來的一些蛛絲馬跡。” 周宗主揚了揚密函:“若清楚是我的人,便不會送這密函過來試探了,而是直接與我談條件了。” “他道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替我遮掩來投誠,不過是想讓我與皇帝自相殘殺,他坐收漁翁之利罷了。” 屋中兩人細細思索半晌,片刻后,依舊規勸:“宗主,那伏危被霍善榮撫養二十年,必定沾染上了霍善榮的陰險狡詐,到底不可信。” 周宗主放下密函,暗忖幾息后,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如今伏危已是我局中人,局外未定,不必再說這等內訌之言。” “宗主……” 周宗主抬起手止住了下屬繼續勸說,他道:“此番伏危與二郎都在嶺南,先看他們把事辦得如何。” 見周宗主意已決,二人也不再多言。 “此事不再議,時下先議糧草與軍醫一事。” 說到軍醫,周宗主想起了伏危之妻。 心頭的懷疑也隨之消散。 若伏危心中有異心,便不會放任妻子教人醫術。 “糧餉前幾日已經分三批送出,皆是陳年舊糧,就算是被搶了也無礙,總歸先前的糧餉已經搶回去了,不會對二公子他們造成影響。” 周宗主點頭,“軍醫呢?” “軍醫今日也已經出發。” 糧草先行,軍醫藥材與運送糧草的行伍錯開三日從豫章出發。 周宗主也另外安排了一支精兵護送他們到嶺南。 豫章有重兵護城,在豫章城內感覺不到世道艱難,出了嶺南后眾人才發現外頭已經亂了。 他們原想路過村子借宿,到了村子后卻是滿目瘡痍,房屋被燒毀,尸體橫陳,被野狗搶食得四肢不全,白骨森然,腐rou蛆蟲,看得人作嘔。 軍醫一行人多是十五六到二十來歲的青年,五十人里三成二是軍中挑選出來的,三成一則軍部家子弟。 看到這場面,吐聲起伏。 便是虞瀅都白了臉,但作為學生之首,強忍下惡心之感,更多的是悲戚。 人命在亂世,猶如草芥一樣不值錢。 尸體已經腐爛,為免染上尸毒,村子是不能過夜的了,只能再前行,尋了一塊比較平坦的地方扎營。 夜色昏暗,處處險境,護送的將士分三批輪流看守,看守之人戒備森嚴,沒有半分的懈怠。 年紀小一些,沒有經歷過事的小軍醫白著臉坐在火堆旁,目光略為渙散。 其中年紀最小的便是與伏危比試過的衛墉。 他在學院中是個刺頭,但他入學時還未滿十五,上個月正好夠到了隨軍的年紀。 雖在學生中是個刺頭,但在面對生死的時候,也不過是個孩子。 虞瀅在火堆旁坐下,眾人才后知后覺地站起來喊了聲“先生”。 “出門在外,沒那么多的禮節,都坐下吧。” 眾人紛紛坐下,沉默不語,許久之后,忽然有人開了口。 “先生,我們能平安回去嗎?” 去前不覺有可怕,可看到了被毀的村落,橫陳的尸骨后,他們卻怕了,怕自己將來也會死于荒野,成了荒野白骨。 虞瀅沒有給他們保證,而是道:“假若他日被俘,性命為重。” 眾人面露不解。 既已被俘,又怎能以性命為重? “你們是軍醫,本事在身,兩軍交戰最缺大夫,若被俘,便以本事護命。” 有人聽明白了,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遠處將士,低聲道:“先生慎言。” 雖然讓其慎言,可心里說沒有半點動搖是不可能的。 出發時,長輩皆言一切以豫章為重,先生倒是除了他們阿娘阿奶外,第一個讓他們以保命為重的。 虞瀅知道這話不宜說,可與其躲躲藏藏被懷疑有異心,還不如當眾說了。 “先保命,再尋機會逃脫,是權宜之計,并非讓你們背棄家族,背棄郡公。” 眾人不敢多議,但還是點了點頭,依舊心事重重。 但也不知是不是有先生在旁,倒安心了幾分。 虞瀅環視了一圈,目光落在看守將士身上。 行軍皆有斥候先行,村子的情況肯定是先勘查過的。 既已勘查,但卻不制止前行,而是讓所有人都目睹了那樣的慘狀,這應是周宗主的意思。 讓這行剛出爐的軍醫先行適應,到了戰場才不至于被那等血腥兇殘嚇破膽。 這才第一日,后邊還有十日,不知還要看多少像今日的這些慘狀。 虞瀅暗暗呼了一口氣。 抬頭望著夜空,心情無比憋悶。 好想,好想回家。 回那個太平盛世的家,不想再做勞什子醫塾院長,不想參與什么爭霸天下。 感嘆后,卻也清楚身不由己,清楚這些都是想一想罷了。 現在,她只求能一路順暢的到嶺南。 然而總是怕什么卻來什么。 第五日路經南康,卻遇南康兵變,南康郡太守占據南康,桂陽,零陵三郡,自擁為南王。 不用多想,便知這南王的意思,意為南邊的王。 南康關卡嚴查,一行人被困南康。 他們人多過于招搖,只怕還沒出南康便全數被擒,商議過后只能從山路繞遠道而行。 只是山路崎嶇,只能棄下馬車和一部分藥材。 原本還需數日便能抵達嶺南,只怕這沒有半個月都到不了嶺南。 九月烈日灼灼,山路難行,將士倒是影響不大,但年紀尚小的軍醫卻是扛不住,日日都有人暈倒,只能是旁人攙扶而行。 虞瀅體質只是常人,但這是她選的路,還是咬牙扛了下來。 雙唇皸裂,肌膚被曬得通紅,腳底下不知磨起了多少的水泡,晚間挑破上藥,第二日繼續前行。 等他們翻山越嶺,跋山涉水終過了南康,到了溱水關口,卻聽說豫章軍出了叛徒,致使兵敗蒼梧,殘兵退入山間不知所蹤。 這個消息對眾人無疑是當頭一棒。 可虞瀅卻是不信的。 蒼梧沈太守歸順豫章,周大人此番無論如何都不會敗。 現今傳出敗北一說,肯定是周宗主和周大人這父子,又或是伏危在打什么主意。 在溱水關口休整,虞瀅詢問護送他們的校尉:“大人兵敗……我們這一行人還要繼續去蒼梧嗎?” 校尉怪異的看向她:“二公子領軍,伏郎將也在其中,現如今生死不明,先生不為其擔憂,反倒是詢問前路?” 虞瀅轉頭望向精神萎靡的一眾軍醫:“他們如此,我若失控,只怕他們也扛不住了。” 校尉聞言,順著她的目光望去。 確實,經過這近乎一個月路程,大部分未從過軍的小軍醫身心皆疲,聽說兵敗后一個個心緒渙散,若是作為領頭的先生都崩潰了,他們只怕還沒到蒼梧就身心潰敗,往后就是有一身醫術也不堪其用。 心不穩了,則相當于廢了。 雄獅十萬,軍醫可能也不過百人,醫術參差不齊,醫術了得的可謂珍稀。 郡公費心思開醫塾培養軍醫,現在也不到二百人。 校尉收回目光,望向眼前的婦人,道:“臨行前,郡公派鄭管事來囑咐過,這一行人絕對不能出意外,勢必護其周全,所以先生也不用太過擔心,再者郡公有令,前方戰事不管如何,都要護送爾等到嶺南。” 想了想,又道:“二公子如今兵敗,不過是暫時退居山中,還有反敗為勝的機會。經過一番惡戰,傷員無數,正是最需醫治的關鍵,我等不能再耽誤了,今日休息在此地休息一宿,明日一早立刻啟程。” 虞瀅點了頭,回了帳篷。 兵敗或許是煙霧彈。 可早有此計,為何還要讓軍醫前去蒼梧,一路兇險很有可能就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