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行舟 第61節
喬和昶有兩個兒子,大兒子早已娶妻,這回成親的是二兒子。 他還有兩個女兒,大女兒庶出,名叫喬沅;嫡女喬從露,今年十五,比庶姐小一歲。 喬和昶的夫人寧彤也是世家女,五官雖算不上美艷動人,但氣質雍容,飽讀詩書,又有文采。 未出閣前,爹娘就常說,若她是男子,就算不蒙父母蔭,考科舉也能高中。 喬和昶夫妻的樣貌都不算突出,所以嫡出的二子一女樣貌只能說端莊文秀,但庶女喬沅卻不同。 喬和昶把杜曇晝迎進正堂,喬家的所有人,連同大兒媳和孫子孫女都在。 喬和昶一一為杜曇晝介紹,唯獨沒有提到喬沅的名字。 杜曇晝見他不說,也不好開口問,只在主桌最下的位置上坐下。 喬家兩個兒子斯文靦腆,大兒媳也是文靜性子,偏偏喬從露活潑靈動。 國舅夫人拉著杜曇晝說些家常話,她就在旁邊用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杜曇晝看。 寧彤問:“令尊令慈身體可好?” “多謝夫人掛懷,二老身體康健,還在外云游,連過年都沒回京,想來是玩得很痛快,樂不思歸了。” 寧彤掩面而笑,悄悄用余光看了眼夫君,轉回來又問:“不知令夫人可還好?” 杜曇晝一怔,道:“夫人說笑了,下官尚未婚配。” “哎喲,瞧我這個記性!這都記錯了!”寧彤笑得更開心了,手放到桌下,往喬從露腿上輕輕一拍。 喬從露也不怯場,望著杜曇晝就道:“侍郎大人應是初次來馥州吧?馥州湖景優美清雅,還請多欣賞幾日再離去呀!” 喬和昶也道:“杜侍郎不要去住客棧了,就在府里住下,房間老夫都讓人收拾好了。” 杜曇晝正要拒絕,喬和昶忙抬起手:“不要和老夫爭執了,過幾日便是家中二郎大婚,還有許多事宜,要請教杜侍郎呢!” 杜曇晝便再三言謝后應下。 莫遲垂著眼睛,和杜琢一樣,坐在主桌外側的木椅上,不動聲色。 越過主桌的斜對面,同樣坐在外側木椅上的,還有一個年輕女子。 莫遲只掃了她一眼,就被她引起了注意。 原因無他,那女子生得著實貌美。 莫遲進京后見過的年輕女子,雖一只手都數得過來,卻各有各的面貌氣質。 趙夫人體健,臉型偏方,五官在女子中算得上硬朗,和趙慎這個將軍之子很有夫妻相。 懷寧嬌憨華貴,面容圓潤,看似柔弱,眉宇間卻有一股清冷肅意。 喬從露靈動俏皮,言語間還帶著國舅之女的一派天真,雖算不上秀麗,也可稱贊一句華貴。 唯有那名女子,她不說不笑,沉默地坐在一旁,卻難掩那副綽約絕色之貌。 與別的女子不同,她朱唇玉面,樣貌明麗如工筆重彩。雖不施粉黛,衣著也十分樸素,甚至連臉都不抬,從始至終都睫羽低垂。 但她那張過分美麗的面孔,實在太過絕艷,讓人觀之難忘。 而讓莫遲在她臉上停駐眼神的理由還有一個——那女子濃妍綺麗的長相,和杜曇晝竟有幾分相似。 要是杜曇晝有親meimei的話,應該就是這副模樣吧。 莫遲大概猜到她的身份了,她恐怕就是喬家的庶女,喬沅。 主桌上,閑話已經聊了好幾輪,喬和昶才想起自己還有個女兒一直沒出現。 回頭一看,發現喬沅就安安靜靜地坐在身后,忙招呼她過去:“沅娘,你來都來了怎么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旁邊,也不知道吭聲。快來,見過侍郎大人。” 喬沅依言起身,來到主桌前,向杜曇晝福了福身:“見過侍郎大人。” 杜曇晝拱手回禮。 寧彤道:“別坐在角落了,過來,到娘這里來。” 喬沅緩緩走過去,寧彤騰出空位,卻是靠近杜曇晝那面的位置。 喬沅原地站了片刻,沒有去嫡母為她讓出的位子,而是來到喬從露身側,在她身旁坐下。 喬從露給她讓位,低頭一看,見到她袖子上的繡花,驚訝道:“沅姐,這不是我去年給你的舊衣服嗎?你怎么還在穿?你看,這上面的繡花都洗得沒顏色了!” 家中喜事將近,人人都打扮得光彩照人,唯有喬沅穿了身舊衣裳,連項鏈首飾都沒戴,發上也只有一根簪子。 喬從露道:“我一會讓人找幾件新衣服給你送去。” 喬沅搖頭拒絕,見喬從露態度堅決,便說:“從露要是真想給我衣服,就找幾件不喜歡的舊衣給我吧,我不介意的。” 寧彤也在她發上輕輕摸了一下:“你的頭飾也太素了,我不是送了你好幾盒首飾?我知道你不喜歡打扮,但你年紀輕輕,也不至于這么素凈吧。” 喬沅低頭說是。 這時,喬家大郎突然說道:“誒?你們別說,我此前從未見過杜侍郎,今日一見,忽然發現,沅娘和侍郎大人生得竟然有幾分相似!” 他說者無心,在座聽者卻有意。 寧彤面色一僵,喬從露嘴一噘,在桌子下跺了跺腳,大兒媳暗中在夫君背后掐了一把。 喬沅反應最大,手里的茶杯都打翻了。 好在婢女還沒來得及為她倒水,否則guntang的熱茶就要流到她腿上了。 喬家大郎一臉茫然,不知發生了何事。 杜曇晝見氣氛尷尬,忙道:“不知喬家二郎娶的是誰家的貴女?” “噢。”寧彤回過神來,對他說:“是馥州學宮太學士之女,也是讀過許多書,文靜嫻雅,我與外子都很喜歡,第一次見就……” 閑談持續到入夜。 晚膳時,杜曇晝說話說得口水都干了,莫遲和杜琢兩個人誰也不管他,只顧埋頭苦吃。 一頓飯下來,兩人吃得肚皮圓溜溜,靠著椅背滿足地打飽嗝時,才注意到杜曇晝幽怨的目光。 兩人甫一與他對視,立馬做出了一模一樣的動作:一點點轉動脖子,將視線緩緩平移出去,然后心安理得地裝作沒看見。 用完晚餐后,侍女剛撤下碗筷,就有下人來報,說馥州富商辛良遙送來賀禮。 喬和昶的封地在馥州郊外,而當地的官員商人多住在馥州城中。 這也是為什么,杜曇晝和莫遲暫時還沒見到馥州官員登門牌坊的——他們應當會在婚禮當天,才會從城里趕過來赴宴。 辛良遙是馥州城最富有的商人,家大業大,在城內各個行業都有經營涉獵。 辛良遙不是馥州本地人,他從幼時起就跟著大人行鏢。 稍長一些后,隨鏢隊偶然經過馥州,被馥州景色所吸引,留了下來,以開鏢局起家。 他年紀很輕,卻聰明能干,能說會道,走鏢又安全可靠,很快就賺到了大錢。 他很有經商頭腦,此后干的每一行生意都紅紅火火,如今不過二十五歲,就是整個馥州最富有的商人了。 辛良遙送來的賀禮自然不會寒酸。 他不僅給即將成婚的二公子送了禮物,還給國舅爺家的每個人都備了厚禮,就連庶出的女兒喬沅,拿到的禮物一點都不少于喬從露。 幾個下人來回搬了好幾趟,才把他送來的禮品全堆到正堂。 莫遲吃飽喝足,閑來無事,打量起眾人收到的禮物。 辛良遙送給兩位娘子的東西,裝在一樣大的木盒里。 喬從露看了一眼,多走了幾步,拿起離她較遠的那個木盒。 莫遲明白這是為什么——兩個木盒看上去一模一樣,實際上卻有微妙的不同。 喬從露拿起的那個,盒蓋上畫著的是牡丹花紋,而她沒有看上的那個,畫著的是水波紋。 起初莫遲以為,喬從露是覺得牡丹雍容大氣,又是百花之主,認為配得上她國舅嫡女的身份,故而選擇此盒。 但轉念一想,才察覺其中關竅:喬沅單名一個沅字,沅表流水,水波紋是取自其名。 而驕傲如喬從露,自然不會選擇合了別人名字的木盒,所以才繞過它,拿了牡丹紋的這個。 如果不是莫遲想得太多,那就是辛良遙有意為之。 看來這個年輕商賈,不僅十分了解喬家狀況,還專門為喬沅備下了特殊的禮物,以此種方法,確保東西能準確無誤地送到喬沅手中。 喬沅見到那水波紋,面上不動聲色,也不讓婢女幫忙,自己抬起木箱牢牢抱在懷里。 從裝扮上就看得出,喬沅不像是貪財之人,她這么珍惜這份禮物,恐怕不是因為東西本身,而是送東西的人。 莫遲看在眼里,想到方才,喬家大郎說她長得像杜曇晝時,她那副驚慌之色,心里明白了許多。 飯也吃完了,賀禮也分完了,眾人終于能各回各的房間休息去了。 下人帶領著杜曇晝和他兩個護衛,來到了東南邊的一處小院。 這院子帶一間正房和一間廂房。 喬府的管家安排得很合理,正房給杜曇晝住,廂房給他兩個護衛住,一點問題沒有。 “困了困了!在船上晃蕩了十幾天,終于能睡在陸地上了!”杜琢打了個哈欠,抬腳往廂房走。 莫遲叼著煙管,掏出火鐮,也朝廂房走去。 ……然后被杜曇晝像抓貓一樣,拎住了后脖頸。 杜曇晝:“干什么去?” “睡覺啊。”莫遲咬著煙管,含糊不清地說。 “和誰睡?” 莫遲一臉莫名:“什么和誰?我自己睡啊,我看過了,那廂房里有兩張床,我和杜琢一人一張。” 杜琢站在臺階上,也疑惑地回頭看過來。 杜曇晝的視線,在莫遲和杜琢兩張坦坦蕩蕩的面孔間,飛速掃了幾個來回,最終還是沒能說服自己。 杜曇晝閉了閉眼,氣沉丹田,道:“杜琢睡覺打呼嚕。” 莫遲:“啊?” 杜琢滿臉疑問:“我睡覺打呼嚕嗎?我怎么不知道!” 杜曇晝又道:“我就不同了,我睡覺連翻身都很少,安靜得像羊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