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把逆臣當情郎 第32節
“方才,你欲往何處去?”莊檀靜眼底冷若冰霜,凝視著她。 黎青黛心虛不敢看他的雙眸,干笑道:“走散了,在尋你呢。” “是么?”莊檀靜微哂。 “人太多了些,我分不清方向。” 莊檀靜似是無意道,“跟緊了。不乏有人趁著齋會人多渾水摸魚,將走散的女子孩童拐走賣掉的。” 落單的女子和孩提,最是容易被盯上。 黎青黛蔫了,歇了心思,乖乖跟在他后頭。 日至中天,天氣越發炎熱,黎青黛玩夠了也玩累了,躲在樹下手持絹扇扇著風,見莊檀靜還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樣,問他:“你不覺著熱么?” 莊檀靜沉默不言,湊近她,微微低了低頭,叫她看清他鬢邊的汗水,她噗嗤一下笑了,“你可真能忍。” 邊說邊拿絹扇給他扇一扇風。 忽然,有個婦人暈倒在黎青黛腳邊。黎青黛身為醫者,做不到見死不救,便由小沙彌引路,將這個婦人送到空置的寮房去。 莊檀靜身為男子,不便進去,就在外頭等著。 而黎青黛施救的時候,卻發現這個婦人脈象平穩,不似有疾的模樣。 作者有話說: (1)參考《永寧寺》描寫。 第40章 彷徨 眼前這位婦人, 分明就是在裝病。 黎青黛正想不通,她為何會裝病時,那婦人突然睜眼, 竟把她嚇了一跳。 那婦人溫和一笑, 覷了眼門外,放輕聲:“娘子莫怕,妾身并無敵意。” 話雖如此, 但黎青黛也并未放下戒備。 那婦人又道:“妾身是受蕭郎君所托, 來見娘子一面。” 黎青黛聞言目光一亮,戒備心不減, 但不會被她三兩句話就給唬住,沒頭沒腦地相信一個陌生人,隨后想起自己還在被人監視,壓抑住內心的欣喜,“你真是蕭君堯派來的?” 在黎青黛跳船欲逃離建康那天,蕭君堯那不省事的母親方氏,見錢眼開,見有人上門追問,陣仗挺大, 當即嚇破了膽,怕惹事上身,轉手就將有關黎青黛的消息透露出去。 蕭君堯有了官職, 還在建康安了家,方氏覺著黎青黛便是給她兒子蕭君堯做妾都是不夠格的。黎青黛還和蕭君堯有瓜葛, 耽誤了她兒子的前程可怎生得了。 方氏明確告訴蕭君堯, 只要她活著一日, 就不許黎青黛進門。蕭君堯雖惱怒, 但面對這樣一個蠻不講理的母親,還是無可奈何。 蕭君堯后來打探到消息,黎青黛壓根沒有離開建康,所幸性命無憂,只是被某個了不得的人物給放在私宅里頭養著,見不得光。 憑借與黎青黛相識多年的了解,蕭君堯相信黎青黛不是那等愛慕虛榮,甘愿依附權貴的人,是以千方百計得找人接近她。 婦人含笑點點頭,繼續道:“這不是說話的地方。若您想見他,便再點盡歡樓那家傀儡戲,屆時,自會有人來見您。” 見話說的差不多了,黎青黛故意將嗓音提大一些,好叫屋外的人聽見,“你的身子無大礙,只是心火旺盛,回去泡蓮子心茶喝,清心火。” 婦人會意,柔聲道了謝,便離去了。 大門敞開著,屋外站著神色威嚴的侍衛。因屋內有女眷,眾人只在門口守著,見婦人離開,只審視是的多看幾眼,便放她離去。 寮房門口斜對面有一個合抱粗的參天古木,樹根交錯虬結。日光從葳蕤的樹葉透徹而下,剪下斑駁的日影,落在莊檀靜冷白的面龐。他似乎失去了互相推諉的耐心,眉眼沉冷疏淡,身姿挺拔如松,正和一位面容和藹的大師交談著什么。 幾簇荼蘼花,花枝繁茂,氣息芬芳,鮮少在寺廟能遇見,黎青黛覺著新奇,又不想打擾他們談話,轉頭走向荼蘼花叢。 卻見侍衛持劍攔在她身前,她無奈,“莊檀靜并未禁止我走動,況且我在附近走走而已,若不放心,大可跟著。” “多年不見,施主的執念愈發深重了。”慧明大師年邁渾濁的眼神復雜,長長一嘆。 “是么?”莊檀靜眼瞳冷徹,眼珠黑白分明,滿是漫不經心,聽了他的話,勾了勾唇,笑意卻不達眼底,“早就在二十年前就該死去的人,大師看到的,也不過是在人間晃蕩的鬼魅,執念深重又如何?” 尚是孩提的他,懵懵懂懂地被父親宋文晟抱在懷中,他幼圓的眼瞳顯露著畏懼和不解。 曾指揮千軍萬馬、策馬于刀槍劍雨之中的父親,在他心中巍峨如高山的父親,帶著他躲避左右夾擊的追殺,狼狽如喪家之犬。 直到退無可退,站在江邊巖壁之上,底下便是湍急的江面,澎湃洶涌。 “孩子,是為父對不住你。”宋文晟眼眶一紅,眼神逐漸堅定,低頭不舍地望了眼懷里怯生惶然的幼子,狠下心腸,奮不顧身從巖壁地一躍而下。 驚濤壯闊,拍打著岸邊的礁石,卷起一重重白雪似的浪堆,像張著白色獠牙的兇獸,俄頃就將父子二人吞沒。 他命夠硬,沒在江濤中驚怒中被淹死。然不可一世的宋文晟,就無這般運氣,因后背撞到尖銳的礁石,血色暈染了整片浪濤,再也沒能站起來。 即便多年后,他努力克服怕水之癥,但偶爾見到江河汪洋水波涌動,仍會抑制不住地覺得頭暈目眩。他這人,越怕什么,越是逼著自己去克服,去適應,他絕不因某種可笑的恐懼而畏手畏腳、停滯不前。 “陳老三,是施主你殺的吧?”慧明大師睿智的眼神注視著他,語氣肯定。 莊檀靜神情淡漠,仿佛如吃飯睡覺般尋常,“他早該死的。” 慧明大師沉痛地念了句佛號,“既然斯人已逝,無人再知曉陳年舊事,還望施主莫要再造殺孽。” “大師還是這般愛瞎cao心。”莊檀靜冷淡地扯了扯唇角,卻不應他的話。 談到這兒,莊檀靜全然失了耐性,不欲再和他廢話,忽而有人附在他耳邊輕語,莊檀靜目光一凜,轉身離去。 * 昌明寺后院寮房是僧侶居所,尋常香客是進不來的,是以往來行人要少些,更為清凈。 黎青黛心里存著事,在昌明寺后院中漫無目的地散心,身后不遠不近,跟著幾個高大魁梧的侍衛。 肅穆古樸的殿閣崢嶸,松柏抱塔,墻角是開出來的不知名野花,都是素雅恬淡的。 回首時,卻見相貌陰柔昳麗的沈鳴,峨冠博帶,仿佛是鐘鳴鼎食之家出來的子弟,玉樹臨風,施施然向她走來,像是等候她多時。 身邊的侍衛見了沈鳴,旋即將他攔下,而沈鳴身后的護衛亦不甘示弱,與他們拔劍相向,寸步不讓。 沈鳴止步,笑意不減,深有意味地望了眼黎青黛,“許久未見,你就這般待我?” 沈鳴的態度不明朗,一直令人捉不透,巧言令色,雖多番試探她,但又曾救過她。黎青黛能感受出來,他對她并無惡意,至少是不想要她性命的。 “大長秋若有事,當面說就是,何必大動干戈。”黎青黛從容道。 “還真不好當面說,煩請借一步說話。”沈鳴說罷,做了個請的姿勢。 這架勢和陣仗,不去恐怕不行。 黎青黛怕他們真動起手來,囑咐他們,“在原地等我,我去去就回,不會跑的。” 等走遠了些。 沈鳴才開口說話,嗓音如春風般和煦,“要見你一面,當真不易。” “您若單單為了找我敘舊,恕不奉陪。”黎青黛并不覺得他沒有旁的目的。 這是逼他直接道明來意呢。 向來有三寸不爛之舌的沈鳴僵了僵,頓時啞然,俄而又低低笑起,“還以為,你會來因好奇問我的,然而左等右等,卻沒有等來你。” 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您是說,莊檀靜送我進宮的目的么?”黎青黛隱隱有了猜測,卻不想挑明,“我是清楚的,不勞您費心。” “別急著回絕我。隨著鄭氏一族大廈傾頹,樹倒猢猻散,鄭皇后被廢。桓丞相辭官后,桓太后又閉門參禪,修養不出。了解陳年秘辛的人死的死,出宮的出宮,無人再能掣肘陛下。”沈鳴徐徐道。 “莊檀靜和陛下的君臣罅隙日益嚴重,要想緩和君臣關系,什么法子最合適,最省力?” 聽到此處,黎青黛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睫,“我目光淺薄,只知柴米油鹽,學醫識文,無心朝堂大事,您同我說這些無異于對花啜茶,白費口舌。” 據聞,沈鳴能在宮中屹立不倒,就是因為他背后靠著的人,其實是陛下。鄭氏之所以能這么快被陛下連根拔除,其中沈鳴又充當了什么角色,幾乎無人能知。總歸他外寬內深,心思莫測,不可輕信之。 沈鳴放緩語調,端的仍是那副溫雅樣子,卻暗藏惡意,“難道沒人說過你與陛下的一位故人頗為相像?陛下對這位故人可是情根深種呢。只要把你送入后宮,再吹上幾句枕頭風,所有困境不就迎刃而解了么?” 森冷的寒意竄上她的背脊,青天白日,暖陽溫和,黎青黛無端不寒而栗。 難怪,陛下曾用異樣的目光看她。黎青黛有自知之明,她樣貌雖好,但也不是傾城絕色,加上出身低微,固然莊檀靜對她或許有幾分好感,但并不會自戀地認為,他會對她情有獨鐘,至死不渝。 縱使沈鳴的話不可全信,亦是給她當頭棒喝。 先前問莊檀靜為什么不愿意放她離開,該不會,也有這個緣由在? 黎青黛內心五味陳雜,沒注意莊檀靜正陰沉著一張臉,快步朝她走來。 “怎地不說了,莫非是某打攪二位敘舊的雅興了?”好極了,前有個蕭君堯的竹馬,后又蹦出了個沈鳴。 莊檀靜陰郁的眼眸,宛若深不可測的寒潭,拉著黎青黛往自己身邊帶。他嘴角微彎,眼中卻沒有半分笑意,如同在夜間蟄伏的野獸般陰沉沉地與沈鳴對視。 神色不變的沈鳴頷首,若有深意地瞥了眼黎青黛,“有緣再會。” 莊檀靜憂心她會受騙,他雖沒有背后嚼舌根的習慣,但忍不住提醒兩句,“沈鳴此人首鼠兩端,非善類,不可深交。” 黎青黛訥訥地點頭。 從昌明寺回來,黎青黛就郁郁寡歡,一臉心事重重。 因那時離得遠,故而也沒人聽到他們二人對話。莊檀靜誤以為黎青黛還在想著沈鳴,心中煩悶。然而他又心高氣傲,決計是不會問出口的。 接觸的女子不多,迄今為止,能近莊檀靜身的,也只有她一個而已。 莊檀靜橫豎猜不出女兒家心思,也見不得她愁眉苦臉的模樣,索性伸手一帶,讓黎青黛坐在腿上,黑沉沉的瞳仁里倒映著她,問,“誰給你氣受了?” 誠然,沈鳴一人的說辭她不全然信,但始終惶惑、踟躕著。 黎青黛百感交雜,欲言又止地看著他,最后,滿腹的疑惑變成一句,“你會把我送給旁人么?” 梁朝權貴世家中以妾換寶駒的例子也不是沒有,貧苦的百姓買賣妻女自古有之,亦算不上稀奇。 不會的,他永遠不會放開她。 莊檀靜心中立時有了答案。他也想到,大抵是沈鳴那廝說了些什么,叫她多心了。可她竟會信沈鳴的鬼話,也不信他? 他心中憋著一股氣,修長的手指漫不經心地卷著她的一縷青絲,故意捉弄她,“便要看你表現如何了?” 黎青黛的心宛如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差點叫她喘不過氣。 作者有話說: 靜靜,你這下玩兒脫了。 嘴硬,是沒有老婆的。 感謝在2023-05-02 02:20:04~2023-05-04 00:15:1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