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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夫君隱婚之后 第7節

    但她乃查案的官人,處事不驚。沒看到謝青都面不改色搜索箱籠嗎?那她又為何要諸多忌諱。

    這般,沈香捻起了那條紅蓮兜肚,細細分辨起來。

    她道:“謝尚書,這件抱腹上有石榴嬌胭脂的氣味,該是女子的。綢面還繡有落款,我猜,應當是妓坊掛名的娘子。”

    謝青含笑望她:“何以見得?”

    “一是,抱腹用的上好紅綃,價比黃金,這樣的褻衣絕非農門出身的娘子能享用得起,而伎坊恩客常用此綢緞當作纏頭錢打賞,屢見不鮮;二來,士族內宅的娘子怕私物流出去,唯恐犯下‘私相授受’的罪名,大抵都不會在衣上落款。由此可見,既要以衣物留名留情,又可暗下交換信物,唯有伎坊娘子才有能耐辦成。”

    沈香推斷得頭頭是道,謝青不吝言辭夸贊:“沈侍郎真知灼見,確是合情合理。”

    “柳無花。”她記下這個名字。

    屋里又搜了一程子,大多都是些上不得臺面的玩物,即便是書籍,也屬一些有辱斯文的避火冊子與春.宮圖。沈香瞥了一眼,知之甚少,沒敢拉謝青一道兒來看。他那樣冰清玉潔,不好被人間穢事玷污的。

    再一翻動床圍子,她不由瞠目結舌,感嘆:“為何有鞭子?還有縛人的鐐銬?是上刑嗎?這事上……花樣真多。”

    “嗯?”謝青踅身,以眼神,困惑詢問。

    沈香耳尖子生熱,忙道:“沒、沒什么。”

    謝青也不追問,只攤開修長五指,把掌心里的事物遞于沈香面前:“我尋到了此物。”

    沈香端詳了片刻,見是一塊漆金的令牌,上書:“普濟堂。”

    “普濟天下……這是醫館還是收留孤寡的院落?李參軍人不可貌相,他原也會對弱者出手相助,憐憫眾生嗎?”一股欽佩之感,在沈香心中油然而生。

    謝青靜默一瞬。

    良久,他方啟唇:“小香觀人,不可片面。”

    “是了,再作惡多端的人,或許也有良善一面,是我狹隘了。”

    “我說的……應當不是這個意思。”謝青不過是想告誡她,或許李佩玉是徹頭徹尾的惡人。

    “那是?”

    “無事。既知有女子與李參軍關系匪淺,那便先尋她吧。”

    “是。”

    他們又問了一圈李將軍府上的奴仆,奈何無人知曉主家動靜,就連顧氏也說道不清楚親子平日里的消遣。難怪李佩玉失蹤了,李岷也無處尋人,只能在殿上鬧將開。

    棘手的案子,沈香寄希望于“柳無花”這位李參軍相好身上。

    她和謝青上了馬車,門簾放下,車廂霎時間融入傍晚薄暮,變得昏暗。

    沈香困倦了,靠著車壁昏昏欲睡。

    車廂內,郎君衣袖間的馨香滿溢,還沒等她如愿睡去,一道清冽溫潤的嗓音悄悄鉆入她耳。

    是謝青開口搭話。

    他曼聲道:“小香很好奇床笫之間,長鞭與鐐銬的用處么?”

    啊?沈香一個激靈,瞌睡全抖沒了。

    她在幽暗靜謐的車廂內醒轉,再三確認,謝青這話是同她說的。

    “您是在問我?”

    “呵。”一聲輕笑,抓人心腑。他勾唇,“此處可有第三人?”

    “沒有、沒有,我睡迷糊了。”謝青的話明明帶有寵溺感,沈香卻不敢接茬。

    好半晌,郎君又低語一句:“小香,希望我為你解惑嗎?”

    明明是諄諄教誨的問詢,沈香卻聽出一寸許微乎其微的挑弄,撥雨撩云一般,教她悸栗栗的。

    不知是否沈香錯覺,她怎么覺得……上峰好像在煽惑她呢?

    第7章

    明知眼前是望不到涯的深淵,她還是被誘著沉淪。

    許是好奇心唆使,沈香鬼使神差說了個“好”。

    知她忐忑,謝青于暗處噙笑,賣起關子:“唔,李佩玉此人行事倒是謹慎。”

    他頓在這里,似聽書先生卡著彩頭討賞一般,擎等著沈香來求。

    太壞心眼了!

    偏偏沈香又覺得清正如謝青,定沒有戲弄她的意思。

    唉,看來今天要先做一回不夠沉穩的官人了,竟被這樣的私事勾得抓心撓肝。

    沈香小心翼翼問了句:“此話何解?”

    謝青終是等來這句追問,他捺下微揚的唇角,語氣板正地道:“他竟知睡榻旁側亦有危險,需時刻備下防身之物。你看,刀刃太容易教仇家利用,反傷自個兒。倒是鐐銬經用些,將人扣在床圍子上,等閑也逃脫不得。”

    “……就這?”你認真的?她還以為是什么陰司宅院里的辛秘呢!沈香意興闌珊。

    “小香看起來很失望?是我說的哪處不合人情嗎?”

    “哈哈,沒有,您說的句句在理。”她訕訕一笑。

    小姑娘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樣貌,貓崽子似的憋著火頭。

    真有趣呀。

    謝青的眉眼轉向窗縫,不動聲色地抬袖,遮掩面上促狹的笑意。

    逗夠了,他又是襟懷坦白的做派:“小香不恥下問的心性很好,往后如有機會,我再逐一演示給你看。”

    演、演示什么?沈香目瞪口呆,抖著手拿起羊皮水囊喝了一口,也不敢追問了。

    她想,是不是她皮囊底下乃是心思細膩的小娘子,才會這樣多思多慮呢?

    瞧謝青,倒是霽月光風,坦蕩得很。

    “好、好,有機會一定……”沈香面上敷衍,私底下開始動了點往后調任旁的司府衙門的事。總這樣對上峰心懷鬼胎,曲解君子心意,她覺得自己真不是個好東西。

    今日一通忙碌,已是下值時分。

    他們左右奔波,總算打聽到柳無花的所在。沈香猜的不錯,她乃是緣棠坊的花魁娘子,拜客只見自家挑選的恩客,等閑人連面都碰不著。

    但謝青和沈香不普通啊,一個三品大員,一個五品參朝官,全是拿官威壓一壓便能橫行霸道的主顧,還有皇命在身,故此見人一面并不難。

    謝青勤勉,還欲趕在歸府之前先審問這名娘子。

    沈香會意。

    這是官家在眾卿面前撂下的擔子,文武百官都看著刑部的能耐,可不能丟了官署的顏面。

    她既仰慕謝青,也該盡心盡力保全他的體面。故此,沈香沒有推辭,近日亦步亦趨跟著謝青行動。

    兩人的馬車停在離緣棠坊有些距離的暗巷里,夜已昏黑,唯有巷口的酒肆為了攬客才有閑錢,掌起薄紗燈籠。暖色燭光風中搖晃,打下鎏金似的剪影。

    沈香看不清路,被石子絆了一下,好在謝青往后遞手來扶,她沒有跌跤。

    謝青止了步子,那一味蘭花香縈繞,纏上了沈香的面頰。她嗅到若有似無的香氣,知是謝青離她很近,咫尺之間。

    “怎么了?”沈香小心地問。

    謝青于朦朧晚霧間,遞來一只手:“若看不清路,便拉著我的衣袖吧。”

    他那樣得體,沒有喊她執他的指骨。

    或許是知她面皮薄,連幫襯的話都說得這樣小心。

    沈香又要推拒了:“是踩到您的鞋履了?我會謹慎行路的……”

    “唉。”謝青幽幽一聲嘆,“總被小香婉拒好意……我便是這般可怖嗎?連干系甚密的佐官都不愿同我親近接洽,可見我這上峰確實做得有諸多不得體之處。”

    他仍是和煦音色,只是這一回的笑語里,多了幾分自苦。

    沈香哪里知道他會想那么多呢?

    她咬了咬下唇,還是牽扯住了謝青的窄袖,含糊道謝:“有勞您了。”

    “小香,很乖。”謝青說得極輕,溫聲軟語,還是被沈香聽到了。

    又是摸不透的笑意,像極了耐性子哄她。

    她被他帶著走,往日要細心留意的路,今日倒冒失得多,知道前邊有人擔待,她也無懼風險。

    幾步的路走得這樣漫長、艱辛,夾雜女郎那五味雜陳的隱秘心思。沈香像是被一場綿綿不休的春雨淋著了,明明入屋舍擋風,衣衫卻還濕的,濡濡爬在臂骨,割舍不去。

    燈光又照亮了她,沈香被燙了似的,急急縮回了手,所有陰暗的綺思頃刻間蕩然無存。

    謝青回頭看了沈香一眼,沒有追問,從容地放過她,護好了她最后的臉面。

    忽然,有誰喊了句——“是謝尚書嗎?”

    沈香和謝青同時回望,來人是幾個娘子,居中的那位身著纏枝牡丹紋衫裙的小娘子,應當是府上貴主,從她艷麗的衣著與扣著草珠紅披帛的金臂釧上看,家世非富即貴。

    謝青疏冷道:“你是?”

    沈香聽出他有幾分不悅,畢竟被人耽誤公差,心里都不會爽利。

    小娘子全然不知這一點,只當初次見面,忙抬起團扇擋臉,含羞帶臊地垂下眼睫。

    躊躇片刻,她問了句:“上一回的信箋,您看了嗎?”

    沈香這才回過神來,原來她就是任平之相幫的那一名待字閨中的嬌娘。長得確實嬌艷可愛,同謝青站在一處,也算是郎才女貌。

    聞言,謝青頭一次蹙眉:“任郎中確有一封信箋送來,現下已經燒了。”

    “為、為何要燒了?”小娘子青天白日里受這樣大的刺激,眼眶里的淚搖搖欲墜。

    “私傳賄信,其罪可大可小,望閑雜人等往后不要再給刑部官署添亂。”

    話說得這樣狠厲,一點情面都不留。怪道會有人誤以為謝青乃是酷吏,他不過秉公辦事,耿介了點罷了!

    若小娘子見好就收便算了,偏偏她愛慕謝青,癡纏得緊。

    知謝青要走,她又急急來攀附:“您一眼都沒看信箋嗎?”

    若是沒看,只當她是個賊人,興許是他誤會了。改日說開,這一場風雷交加的初見機緣,也未必算不上一樁美談。小娘子太死心眼了,謝青話都說死了,她還要揭開傷疤,非等著人給一刀。

    沈香心疼女孩兒,暗暗嘆了口氣,上前:“小娘子的詩作得極好,想來家中西席乃是大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