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我不往 第76節
所有人都抬頭看著這方探身出窗的少女。 這日是雪后初晴的天,藍得很,紅衣少女面容極美,美得讓人噤聲。 一時間,音音是縮回去也不是,繼續喊更不是,尷尬住了,不過瞬間,她就搖了搖手中帕子,沖著人群喊道:“鄉親們,過年好呀!小女子給大家——拜年嘍!” 擠滿人的街道有片刻詭異的安靜,回蕩著少女拜年的聲音。 這下子,對面窗邊陸子期也忍不住了,一手握拳掩飾唇邊笑意,其他人更是再也憋不住笑,就連一向嚴肅的徐元淳都跟著輕輕笑了。 另一處最尊貴的包廂內,太子殿下為了維持人前端重形象,只嘴角不停抽搐,端起茶盞倒是遮掩得很好,依然是咱們持重的殿下。 倒是一旁穿著sao氣金線紫袍帶玉冠的三皇子捶著桌子爆笑,一邊擦著笑出的眼淚一邊道:“大哥,她怎么還這樣啊!十年時光,都讓她長肚子里去啦!哈哈哈,除了長得更好看了,我沒瞧出她哪兒長進了呀!” 街頭人群瞬間炸開,一下子更興奮起來,有人認出來這是為國祈福的嘉怡公主。 “是嘉怡公主!” “咱們大將軍的外甥女!” 所有人一時間腦袋亂轉,又要看公主,又要看大將軍,就見蔚藍天幕下,他們英姿勃發一身肅殺的大將軍抽箭拉弓,微微瞇了瞇眼,一放手—— 一只箭嗖一下朝著少女所在方向飛去。 眾人齊刷刷一聲驚呼,雖然箭是從他們上方飛過,可這樣凌厲箭法,好些人還是不覺閉眼,可樓上少女眼看箭來,卻紋絲不動,依然如故,就見箭啪一聲插入少女旁窗欞上。 女孩伸手從上扯下箭頭送過來的大紅花,朝大將軍搖動。 諸人這才看到本掛在大將軍身前的紅花不見了,到了少女手中。 果然傳言不虛,嘉儀公主正是他們大歷朝威名赫赫的大將軍最疼愛的晚輩!近來本就受人追捧的嘉儀公主,一下子更是名聲鵲起。 隨著嘉儀公主隱入窗后,大將軍的馬再次動了,這次大家看到大將軍翹了唇角,連身上帶著的戰場血腥肅殺之氣都淡了。 廂房中韓昱端著酒碗看著,這時候笑了一聲:“果然是她的女兒。”只是笑卻不曾到眼底,他已又拍了桌子,對著案前黑衣下屬道:“倒酒!你也坐,這樣好日子,咱們不醉不休!” “誰得同歸.....不如一醉.....” 千杯不醉的指揮使韓大人這日似乎醉了,又似乎并沒有。 隨著大將軍還朝,金陵徹底進入年底的熱鬧,年前最后一波宴拉開了序幕。 官員們有官員們的宴請,貴婦貴女們有女子們之間的宴請,各地進入金陵的學子們之間也有學子們之間的宴請。反正敢在這時候開宴的多少都是有些底氣的。 有的宴是一帖難求,有的宴是一客難求。 前者自然是像嘉怡公主的宴,后者就比如—— 比如臨城學子在陸園設的宴,在這樣貴人宴會扎堆的時候,除了小地方的學子,哪有貴人會去。這沒有貴客的宴,宴也白宴。 接到帖子的金陵學子們根本就不屑一顧,看著請帖上打頭的名字,不乏嘲諷者,兩指拈著大紅請帖跟拈著什么臟東西一樣: “陸崇禮?誰啊?” “連名兒都沒聽過的人,如今也好意思在年尾辦宴?” 而接到請帖的謝國公府,老太太看著下人拿上來的這帖子,更是嗤之以鼻。 第99章 十年來,老太太最多寒個臉,下頭兒孫就立即怕了,結果如今短短一日,就兩次拍桌了。 聽到謝國公府中的少爺居然收到了臨城陸家遞過來的宴會請帖, 老太太先還不信,直到管家把被丟棄的帖子找來呈上。 老太太瞟了一眼,果然是商家出來的舉子, 到底有兩個錢,用得是上等的大紅銷金板紙,可身份這個東西,是銀子買不來的, 這樣的帖子,一年不知道收到多少,他們謝家的主子連碰都懶得碰,不過掃一眼,就給下頭管事的棄在一旁了。 這會兒三房里的幾位夫人都在正堂陪老太太坐著,說著年下各府宴請的閑話。 三房陳嬤嬤跟著三夫人理事兒, 常在老太太跟前露臉, 在這正堂里也是能說得上話的,此時就把陸園宴會當笑話一樣說了,末了道:“老太太也見過這位陸公子, 模樣倒是好的, 只這長得再好, 也不至于就敢趕這波熱鬧,在這個時候辦宴吧?老奴琢磨著, 也不知這是哪里的底氣。” 老太太冷哼了一聲, 輕蔑之意不言而喻:這樣沒根底的人家,在這皇城貴地,除了攀著他們謝家那點子讓人難為情的情面, 還能有哪來的底氣!推薦信都收了, 大儒也見了, 這是還想著蹭他們謝府的光呢! 不然她可也實在想不明白,一個北方小地方的商賈之子,哪來的膽子辦這場宴,怎么就有臉往他們這樣門第遞帖子。 老太太切齒道:“指不定不是膽子大,而是這臉皮呀——”老太太搖頭:“這小地方長起來的人到底是不行,連點起碼的規矩都沒有,跳騰得惹人煩。” 這說的是誰,可就端看各人理解了。 擅長討巧的二房夫人這會兒默默拿帕子擦著嘴角,不敢搭話,大房夫人輕輕咳了一聲,接過旁邊丫頭遞過來的茶盞,好似沒聽清老太太后頭的話,自然也沒法接話。 三夫人接了句:“總會有知道輕重的時候。”好比這陸園宴,那片地方倒是好,可再好的地方,宴開了,沒人來,那時候才叫打臉。再好比——,三夫人也喝了口茶,這些張牙舞爪處處冒頭的人,當年也不是沒有,如今在哪兒呢。 老太太沖下面的人笑道:“先頭人回了,說是這位陸公子去拜訪過張大儒的,二老爺還說雖是地方來的,倒也懂事。”領了他們謝府的人情,就該兩清,“如今看來,倒是二老爺看走了眼。”不知禮數的人,到時候就別怪他們謝府不給臉了。 二夫人忙道:“我們老爺多少年了,也沒親自跟商賈人家出來的打交道,看走了眼,也是有的。到底是這些不知足的人,可恨。” 老太太耷拉著眼皮,想著該如何體面地跟這樣上不得臺面的人家撇清干系,堂里這會兒靜著,就有人匆匆來回: “咱們二小姐,使人給陸園宴送了賀禮!” 老太太一聽,氣當即就涌上來,痰堵著喉嚨,咳咳半天咳了出來,一拍桌子,就要讓人拿人過來! 可這一番折騰,到底讓她氣得發昏的腦子清醒過來了: 如今這個孫女,已不是她能隨便呵斥的。 老太太只得壓住氣,慢慢道:“沒規矩的,憑再有身份,還是沒規矩,白白給人看笑話!” 堂堂國公府小姐,有封號的公主,給一個商賈人家出身的舉宴送賀禮,傳出去像什么話。 真到不得已的時候,縱然謝念音背后撐腰的人不少,也別怪她老人家出手不客氣!她動不了這個孫女,也有的是法子把她跟國公府切割開來,總不能帶累臻臻的名聲,他們臻臻可是要嫁入皇家做皇子妃的。 可——,為難的是,如今謝念音貴為公主,有這么個孫女在,謝府嫁孫女,也更好看呢。一時間,老太太再次感覺到堵心,自打這人回來,這種多少年都沒有了的心塞感覺,就時不時再現。 這邊老太太還由著丫頭給自己拍著背揉著心口,旁邊幾個兒媳,端茶的端茶,捧痰盂的捧痰盂,她氣還沒順過來,又有人來回:張大儒送了兩部新刊的書給陸園宴作賀,還說希望這陸園能成為學子們交流的好地方。 謝老太太揮開旁邊丫頭,咬牙笑:“看看,果然是一窩子人精,到底給他們攀上去了!”要不是靠他們謝府引薦,張大儒知道這姓陸的是誰! 下頭來回話的管事往上頭瞅了瞅,為難回道:“聽人說,張大儒與陸公子的業師是好友,故而特別照顧。”管家把頭埋了埋,這層關系可比他們國公府一封引薦信管用。 “聽說?聽誰說!外頭那些說法,沒見識的平頭百姓信,你們也信!那小小北地——”老太太已想不起那小城的名字,問下頭的兒媳婦:“他們來的那地方叫什么來著?” “老太太,說是臨城。”二兒媳婦趕緊湊上去告知。 “那樣一個小地方,能有什么好先生,還跟張大儒是好友!”這樣的話,她可聽得多了,有些人吶到皇城根下溜一圈,回頭就敢說自己皇宮里有人,恨不能認識里頭一個辦事的太監,就能吹成里頭的娘娘都說得上話,老太太呸了一口。 “這.....這位陸公子的業師,是司徒先生呢。”管家不得不回,回頭要是老太太跟人笑話錯了人,可是要唯他們是問的。 老太太還沒反應過來,三夫人攥著帕子,聲線都細了,問了句:“編《北地志》的司徒先生?” 連同老太太幾人都看向三夫人。 她聲音才正常了些,向老太太解釋道:“三爺幾次差人給這位司徒先生遞帖子,甚至親自上門,結果遞帖子這人門下就回在閉門修書,親自上門門人又說自家先生去訪友了。” 總之就是拒了。 說到這里三夫人臉微微泛紅,“既是陸舉人的恩師,只怕咱們二小姐根本就有法子能見到這位先生,可她明知老爺為此作難,愣是一聲沒吭。” 老太太又拍了桌子:“這個——”生生把后頭“孽畜”兩個字咽了回去,堵得老太太心口又疼,白揉了。 十年來,老太太最多寒個臉,下頭兒孫就立即怕了,結果如今短短一日,就兩次拍桌了。 立在另外兩位夫人身后的大夫人,這時候都不得打心眼里不佩服這個侄女了。 老夫人這通火還沒按下去,一個更令她們震驚的消息就到了。 三夫人連規矩都忽略了,一向溫雅的聲音一下子尖了:“誰?說清楚!” 回話的人趴在地上再次道:“是錦衣衛指揮使大人,派人給陸園宴送去了開宴賀禮。” 這下子,三夫人眉頭皺成一團都不奇怪了,就是老太太眉頭都皺成了一個疙瘩,驚問:“韓指揮使大人?” 這位韓大人可是陛下面前的紅人,掌著整個錦衣衛,金陵想巴結的人從來不少。可別看這位韓家二爺,一雙含情笑眼,卻最是脾氣古怪,說翻臉就翻臉,說不理人就誰都敢不理會,這是讓首府高大人都得咬著牙根笑著作揖的人。 他們謝府根本不知怎么得罪了這位韓大人,韓謝兩家人情上的來往一直是有的,結果到了這位韓二爺這里,直接連面子情都不給了。謝府老太太的壽宴,金陵高門就是人不到,也得送份禮。就是殷家,鬧成這個樣子,殷家老夫人恨不得掄起斧子劈了謝府的門,可這樣日子,再惡心也得忍著,使下人送上份禮,最多通過禮惡心人。 可這位指揮使大人做了韓家的主,這樣日子,愣是連個屁都沒有。 謝家還不得不幾次三番示好,想弄明白哪里得罪了這位閻羅,結果這人壓根理都不理! 如今——, “怎會!”謝老太太不明白! 很快能回明白的人就來了,后頭這個打探清楚回話的人,從嗖嗖冷風中一進熱烘烘的正堂,本就跑得急,此時更是腦門子都冒了汗,跪地磕頭回了話。 好一會兒,正堂眾人俱都是一臉震驚相。 “指揮使大人說是要支持——,支持他家大外甥。這會兒外頭陸園宴的帖子已經貴重起來,有那些得了帖子卻給丟了的,正花重金求帖呢.....”回話的人悄悄抹了把腦門子,如今外頭可說的都是陸家這位公子和明日的陸園宴。 “這——”二夫人張了嘴,下頭的話卻沒說,一雙眼睛看向老太太和管家的三夫人,這大好的能跟指揮使大人敘上關系的機會,不用白不用呀! “說起來,咱們跟指揮使大人的外甥,可是甚有淵源呀。”二夫人到底試探著說出了這句。 大夫人用帕子捂著嘴怕咳,三夫人繃著臉不語。 老太太耷拉著眼皮,僵著臉喝茶,沒說話。 老太太沒呵斥,這就是——有意思了。 二夫人瞅了眼三夫人,轉著心思。 大年下的,往年這時候正是娘們們熱鬧的時候,今日卻氣氛沉悶至極。 滿堂大氣都沒有,只有茶蓋碰到茶盞的聲音。讓人暗道,也沒翻黃歷,今兒難道不是好日子。 結果,今兒果然不是好日子,沉悶至極的茶都沒安生喝幾口,外頭又匆匆來了人。 聽這來人的腳步聲——,老太太右眼皮就是一跳,把茶杯遞到丫頭手里的時候差點失了手,“大過年的,都仔細著呀。” 老太太呵斥丫頭,這才轉身看向堂下。 半天才問出:“這是又有什么事!”還能再有什么事兒不成! 就聽來人同樣擦著汗小心翼翼回話:“是,是二小姐從臨城帶來的東西,到了。” 聽到就是這么個小事,三夫人攥著的手才松開了:到了就到了吧,早聽說他們還有東西在后頭。 能有什么好東西,商賈人家沒見過世面,幾個臭錢就恨不得到處賣弄。別是連曾睡過的架子床都當好東西運過來了吧,聽說下頭人家能有張拔步床是當寶,上百兩銀子的東西,放在外頭倒是不能不要的。 哪知道來人又小心翼翼回了句: “二小姐東西,多了些。” 好像生怕自己沒回清楚,擦著汗補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