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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官難撩 第112節

    當著眾人的面,元蘅疾步出了值房,卻在求見聞臨時被拒在了朝云殿外。

    所有人都清楚元蘅與聞澈的那點關系,聞臨更不會在此時想看見元蘅。

    乍起了風,穿透元蘅的袍袖,將她的汗漬盡數吹干。可她覺得冷,從骨縫里覺得冷。天際沉得如同灑了墨汁,呼嘯的風把樹枝撕扯得歪曲,枝葉沙沙狂響。

    若說之前漱玉之事,是先帝格外開恩。

    而如今的聞澈,誰會放過他呢……

    是真是假,聞臨都會一概當成真的去聽去做,畢竟他向來最忌憚的就是聞澈。

    聞臨不見她。

    元蘅深吸了一口氣,做足了決心闖進了朝云殿。周圍內侍根本沒料到她竟敢如此放肆,連阻攔都沒來得及,轉眼這人已經入內了。

    她在這一刻徹底理解了聞澈。

    在她還不認識聞澈的時候,她只聽過聞澈為了母親闖大殿怒斥皇帝之事。那時元蘅覺得此人著實幼稚不堪,不顧大局。

    而現在她明白了。

    為了在意的人,大局看著也沒那么重要。

    入了殿內,才看到聞臨正在與陸從淵說話。

    兩人皆神色一怔,聞臨先震怒:“放肆,誰準你進來的?朕這朝云殿,你當是坊市大街了不成?”

    急匆匆地趕來,元蘅還有些喘,卻在開口說話時格外篤定:“臣有話要問,問完,任陛下處置!”

    聞臨并不答她的話,只輕背過身去,不肯再看她。這是下定了決心不理會元蘅。

    一旁的陸從淵卻極輕地嘲諷地笑了,袖手而立:“闖大殿,視同反,元大人今日不惜代價鬧這么一出,莫不是為了詔獄里那個……階下囚?”

    元蘅拱手拜著,隱忍著所有的情緒:“他不會做出這種事,此事定要交由大理寺查個水落石出才好,為什么就直接下詔獄了?為什么就直接要處死?北成哪一條律例說了,不經三法司嚴查就可直接處置?”

    她沒抬眼,卻知道陸從淵朝著她走了過來:“你忘了本官是都察院左都御史么?此事三法司已經查過,只是事關機密大事,沒經內閣商議罷了。永津百姓死傷過半,此刻那里還血流漂杵,此事證據確鑿!他凌王如此膽大包天,視百姓之命如草芥。不日處死,已是皇恩浩蕩。”

    見元蘅怒視著自己,陸從淵忽地笑了,眼尾處的紅格外明顯:“你這般急切,不會是與他早有密謀罷?加之你今日不顧體統擅闖大殿……”

    他轉身朝聞臨一拜:“臣以為,元蘅當與之同罪。”

    元蘅冷笑,“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啊。陸從淵,你不會以為這么區區幾句話,就能要了我的性命罷?”

    “莫要吵了!”聞臨煩躁不堪地打斷他們二人的話。

    元蘅和陸從淵,他一個都招惹不起。現如今他除了和稀泥,也沒有旁的路可走。

    他不耐煩道:“此事已經查證,皇命已下,無從更改。”

    無從更改。

    她卻偏要改。

    元蘅恭謹再拜:“好。臣只有一個請求……臣要見他。”

    ***

    自從去歲她從詔獄中走出之后,元蘅從沒想到自己會再回到這個血氣盈溢的詔獄。每日這里都有受不住酷刑折磨咬舌而亡之人。折磨人的法子太多了,即便是向來堅韌的她,曾經也想過自棄。

    每往里走一步,她都覺得胃中隱隱作痛。

    斑斑血痕與霉跡混合著。

    沒人引路,狹長的暗無天日的過道處只亮著微弱的燈,把她瘦削的身影照得細長。她忍著難聞的氣味,在里面找那個她想見的身影。

    她看到了。

    分別時縱馬的少年郎,此刻白色囚衣上沾滿了干涸的血跡,手腕被鎖鏈困縛,連發絲都是蓬亂的。

    看不到臉,也有些瘦脫了原本的模樣。可是元蘅就是知道,是他。

    這般刑罰,可見是被帶回來好幾日了。

    啟都中竟半點風聲都沒有。

    腳步聲停了,卻沒有預想中的折磨,那人才試著抬起酸痛的脖頸,卻在看清楚面前人時忽然別過了臉去,腦中仿佛有轟隆巨響,又在一瞬間變成了什么聲音也聽不到的沉寂。

    手帕觸感柔軟,聞澈知道,是她在給自己擦拭那些污痕。

    視線再度對上,元蘅難以維持預料中的體面。整整一個春日沒見過的人,竟以這副模樣出現在自己眼前。

    她雙手遮住自己的臉,卻有清澤漫出。

    聞澈想說話,可喉嚨如刀割般痛。

    他還想伸手摸她的長發,可被鎖住的手動不得。

    “都把你……丑哭了么?”

    元蘅仍舊遮著自己的臉,卻搖了搖頭,從齒縫中擠出極輕的一聲:“沒有。好看。”

    “騙人,肯定……肯定丑死了。”

    聞澈氣短而悶,開口極為費力,但是仍舊笑了。

    元蘅放下了手,發紅的眼眶就這般露了出來:“好看。”

    聞澈艱難開口:“你不問我么?問我為什么在此處……問我是不是……反賊jian佞。”

    元蘅再度搖了搖頭,抵著他的額,用只有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你不是。”

    第105章 塵鞅

    霉冷的大獄, 暗沉清凄,聞澈所能看得到的整個天地都被籠罩在這一片近乎噬人的波涌之中。只有一束昏暗微弱的燈光,悄悄地落在元蘅的鼻尖處, 隨著她細微的抖而躍動著,刀刻般印在他的心口處。

    他身上的刑具甚重, 在他的雙肩上壓出一道深而長的血痕。結痂、被磨爛, 再度結痂,再度被磨爛, 如此周而復始, 那里連元蘅的手輕觸上, 都引得聞澈有些戰栗。

    元蘅不再碰他的肩, 而是向上撫去, 捧著他的脖頸許久都沒有動, 也沒有開口說話。靜得仿佛這里只有他們二人。

    直到她輕碰了聞澈干裂的唇, 才見此人瑟縮著往后避。他的呼吸亂掉了,急促地喘息一聲, 手腕處被鎖鏈擠出的青筋盡顯。

    “你瘋了。”

    在這種時候見到元蘅的喜悅盡數退去,內心深處不肯暴露出半點的畏懼露出苗頭。

    她怎么可以在這種時候來此處, 在他認定事情毫無轉圜余地之時, 元蘅每一分靠近都讓他痛苦。

    他唯獨慶幸, 他們還未成婚。

    這樣她就不會被連累。

    元蘅閉上雙眸:“是他們瘋了,這鎮撫司怎能給你用這樣的刑……”

    “這是他們的職責所在, 錦衣衛聽命皇帝,是他們該做的。我一個將死之人, 沒人愿意靠近的。除了……”

    除了面前這個傻子。

    聞澈嗓子生疼, 仍道:“你不該來的。”

    退避無果,鎖鏈聲巨響了一陣, 他被元蘅的吻安撫了下來。沉寂無聲,又有什么東西在暗處暴烈洶涌。

    元蘅輕咬了他一下:“這是還給你的。”

    他思緒遲滯:“什么……”

    元蘅的聲音喑啞:“朝云殿前,你告知天下的那個親吻。我還給你。”

    眼皮垂下,淚水砸落在地上。聞澈不敢看她的微亮的眼睛,眼睫上沾著水漬,只抑著痛苦道了句:“不一樣的。那次是我清楚能保你周全。可這回,你靠近我,只會與我一同死。你是不是傻子啊……”

    “那便一同死。”

    元蘅道:“或許,置之死地而后生。你不是說,要給我掌燈么?說話不算話,你就算死了我也不會讓你清凈的。”

    聞澈的心口像是被她重重地捏了一把,悶疼難言。

    兩人的唇輕碰了碰,那點柔軟是他日思夜想的柔情蜜意。這種蜜卻摻著毒,在這種時刻格外令人著迷,又深知舍不下取不回。

    他親她的眼睛,吻到一片咸濕。

    “那就當我背信棄義,出爾反爾罷。但我沒對不起天下人,沒對不起永津百姓。所有的一切,我都盡力了。至于那些爾虞我詐,我累了,死了也好。史書上無論如何寫我,只要你不信,就足夠了。什么清名根本不重要,他們只是想讓我死。所以你沒必要替我去證明什么,千萬要明哲保身,別讓我擔心……”

    手臂不能動,他就只能將臉埋在她的頸窩處,像一只被人折磨后失去了神采的傷犬,最后在乞求心上人的溫暖。

    “求你了,回去……”

    最好回去之后就辭官回衍州,有元府和燕云軍的護佑,她不會有事。往后平平靜靜地過日子最好,若是能再也不會想起他就最好。

    從他生為嫡皇子開始便成了眾矢之的,注定不得安寧。費了那么多波折也還是沒能護她周全,如今他唯一的心愿就是不再拖累她。

    元蘅眼眶發紅,指節攥緊他后領的衣裳布料,卻摸到一片濕潤。是血,是未愈合的傷口的血。只是分不清是戰場上留下的,還是在此處受盡折辱后留下的。

    布料被攥皺,元蘅啞聲問:“你又想拋下我一回么,你不想和我成親了么?我這次不跟你吵了,只要你出來,我們就……”

    “現在不想了。”

    “騙人。”

    元蘅抱著他,手心覆在他的后腦處,“你什么都沒做錯,憑什么要赴死?你甘心背著污名,那些江朔軍呢?江朔主將無一不是要跟著你被處死。徐舒、祝陵,他們守著清寒之地那么些年,圖的是這個結果么?你死了,聞臨也不會放過我的。既然已經無路可走,那就劈山斬岳,開一條路出來。”

    ***

    歌舞升平,舞姬在揮動著水袖,舞姿婀娜靈動。

    汝河水波蕩漾,畫舫四角垂著彩燈,各色絲綢垂飾其上,好不華貴漂亮。有女子彈奏琵琶,眼波流轉間何等動人。引得無數人隔著樓閣爭看,還有啟都中的貴公子爭相追逐。

    不少輕浮之人沖那女子說些不中聽的話,汝河兩岸上人鬧哄哄地笑了起來。琵琶聲止,那女子大抵羞惱了,進了畫舫中再不肯出來。

    畫舫靠岸之時,人群中走出一個搖著折扇的紈绔公子,不偏不倚地擋住了這女子往岸上走的路。她往東,他也往東;她往西,他也往西,擺明了就是在調戲于她。

    這女子耳根通紅:“今日小女子生辰,才想縱舟奏樂,若是哪里擾了公子,還望見諒。”

    蘇呈卻不依,用扇子抵了她的下巴,將她的臉微微上抬,瞇著眼睛好生瞧了一番:“一千兩,今夜你歸本公子了。”

    “小女子只奏琵琶,斷不能……”

    “兩千兩。”

    蘇呈從懷中取了銀票,在她的面前晃了晃,然后背過手去,一副志在必得的樣子。

    見她還是想走,蘇呈一下子惱了,伸手就要來抓她:“風塵中人,還做什么假清高?你這輩子沒見過這么多錢罷。”

    忽地,不遠處傳來清越的女聲:“聽聞蓮姝姑娘一曲琵琶艷絕啟都,就連宮中樂師都難能企及。五千兩,不知可否有幸能求得姑娘彈奏一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