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難撩 第97節(jié)
元蘅笑道:“我在一日,衍州就一日是他的后盾。有我在這里,沒人敢,也沒人能動他。先帝把三州交給我,就是提前布好了棋具。如今棋子就在我的手里,怎么走是我說了算。我登科入仕是要做良臣,但,我是要做天下人的良臣,不是哪個皇帝的。” 風很涼。 但吹得人足夠清醒。 她本身形纖弱,淡青色的裙腰束著,隔著老遠看就是盈盈一握。生了最溫婉柔媚的模樣,卻有一顆足夠硬的心。 霧氣化開,寒星散在天幕上。 元蘅攏好衣襟起身,道:“梁大人,你信我么?” *** 鶻鷹在山際盤旋了幾圈,最后長鳴著扇動尾翅如風般破開蒼穹,最后沖入水面,鷹爪刺開一道水痕,抓撲一般又騰起飛入叢林深處。 “世子……” 宋景抬了手臂,不多時,那只鷹落回了他的肩膀。他撫著鷹首,然后散漫地將視線落在不遠處的宦官身上。 他長腿一邁,頗為漫不經心地問了句:“本世子與司禮監(jiān)向來沒往來,有什么話竟還要勞煩秉筆親自跑這一趟?” 司禮監(jiān)秉筆滿臉堆笑,道:“近來奴婢幫著陛下勘合奏章,見著許多……不該出現在那里的東西。世子無心與人交游,可身在朝堂之中,掌著十二衛(wèi),還是要多留心。” “有話直說。” 宋景煩透了這一番不明不白的暗示和打官腔。 見宋景不領情,秉筆的笑僵在臉上,干咳一聲后道:“您不肯交還十二衛(wèi),朝中人都心生不滿。這些話傳進陛下的耳朵里,陛下也不高興,您說是不是。” “哦。” 宋景揚臂,將鷹放飛。 撩起袍擺坐在藤椅上,他看著面前的宦官,“所以呢?先帝都沒不高興,陛下有什么好不高興的?侯爺如今重傷未愈,本世子掌管十二衛(wèi),是天經地義的事。” “沒說不是天經地義。” 秉筆有些為難,“可世子也得為著北成著想,是不是?陛下登基,您稱病不去登基大典,已經是十足的不敬了。您又與那凌王有諸般交情……陛下就是看在侯爺這些年功勞苦勞俱全的分上,才沒與您計較啊。如今,只要您服個軟,向陛下說些好話,依奴婢看,這十二衛(wèi),還是侯府的,跑不了。” “陛下還不許人生病?” 秉筆的話被噎了回去。 來之前就知道宋景難纏,卻也沒想到是油鹽不進。怪不得這幾日聞臨為了這樁事,連覺也睡不好。 見話說不明白,秉筆也不好再說下去了。 宋景仗著侯府在啟都的聲望極重,聞臨拿他沒法子,才會如此。 宋景解了腕帶,翻身上馬,低垂著眼看向幾個來游說的宦官,然后道:“請回罷。” 回到侯府的時候,已經是戌時了。 宋景先去勸知堂看了安遠侯。 他的呼吸很勻稱,聽聞今晨時分他有短暫地醒過來。當時宋景激動萬分地請了大夫來。 大夫診過脈象,說安遠侯體內的毒已經緩解了許多。若是按時用藥和針灸,徹底清醒也不是難事。 侯府如今岌岌可危。 宋景一個人挑著大梁,他半點都不想再失去爺爺。安遠侯好轉的事不能外傳,畢竟只有安遠侯沉睡不醒,才能讓聞臨放松戒備,侯府才有回轉的余地。 回自己房中時,宋景沒有點燭。 在一片昏暗里,他摸索著去找火折子,結果不小心翻倒了床邊的錦盒,里面珠玉似的一串東西就嘩啦一聲散了出來,在床榻邊滾落一地。 這是漱玉的串珠。 宋景慌了神,也顧不上再找火折子,當即就單膝跪在榻前,伸手去摸床榻底下,試圖將滾進去的珠子給摸回來。 漱玉就留給了他這一樣東西。 月明如水。 他找得滿頭大汗,最后將珠子托在掌心,仔仔細細地數了一遍。 十八顆。 一顆沒丟。 握緊了珠子,宋景伏在自己的膝頭,無力感就這么忽然席卷了他。 他現在還記得,漱玉跟著元蘅離開啟都的那一日,她難得地穿了一襲水青色的交領襦裙,就站在昔日兩人總能碰面的小路邊上。 快要下雨的時節(jié)。 他說:“活著就好,活著就可以去任何地方。” 宋景連一句挽留都沒資格說。 啟都這樣的地方,都走罷,都不要再回來。離得越遠越好。 “宋景。” 那是漱玉第一回直呼他的名姓。 宋景不敢應聲。 轉過身就開始淚眼朦朧。 “如果我早些發(fā)現你的身份就好了,那樣我就可以保護你。” 漱玉笑了一聲:“不是你的錯。” 也不是她的。 “現在我可以堂堂正正地活著了,不必再隱姓埋名。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姜攬月了。姜攬月什么都沒有,也不是將門之女了。你會……” “不會……” 宋景轉身,用力地把她抱進懷里了。 “但是,走了之后,就別再回來了。天高水遠,哪里都好去。” 從親眼見著家中慘遭滅門之后,漱玉從未有過如此心痛的時候。看著平日里混不吝的紈绔公子,此刻連好好的跟她說笑都不會了。 漱玉給了他一串玉珠。 “你等我回來。” “我不會等你的。” 宋景送來了抱她的手,往后退了一步,“永遠別再回來了。” 永遠別再回來。 宋景從回憶里清醒過來,在月色照映之下仔細地打量著手心里瑩潤的玉珠,用袖口抹干凈了眼角的水澤。 串繩斷了。 得找個機會修好。 “世子?奴婢服侍您寬衣。” 一只嫩白的手伸了過來,宋景驚而回神,連是誰都沒看清楚,就直接起身往后退了好幾步。 月色之下,隱約可見此女子楚楚可憐之態(tài),一副容色動人的美人模樣。 “你是何人!怎么在我房中?” 那女子被他的反應驚住,說話間語氣慌了起來,但仍舊鼓著勇氣用手臂環(huán)住了他的腰:“是夫人讓奴婢來侍奉世子的。” “我娘?” 宋景掰開她的手,將她推開,“荒唐!無媒無聘,你,你何苦……” “奴婢不要名分的。” “現在,你出去!” 宋景將玉珠收回袖袋中,盡可能地克制著自己不去發(fā)怒,“我不需要你侍奉,從我房中出去!” “夫人是為了世子好。這段時日侯府中諸事繁雜,世子心緒不寧,連飯也吃不好。若是奴婢能為世子解憂……” 簡直荒唐。 宋景朝門口走去,冷聲道:“回去告訴我娘,我不需要有人這么為我解憂。” 正要開門之際,他聽到了這女子斷續(xù)的哭聲。 “世子可是,可是嫌棄奴婢身份低微……” 他最拿人哭泣沒辦法。 宋景的步子釘在原地,糾結許久,還是折返了回來,伸手將她扶了起來,道:“你聽著,與你無關。是我有未婚的妻子了,無論如何,我是要等著她的,更不會做出任何對不住她的事,你明白么?” “世子……” 宋景道:“你回去,如實與我娘講清楚。她若是因為此事為難于你,你就來找我,我給你主持公道。” 那女子似乎明白了:“是,漱玉姑娘?可您知道她不會再回來了。” 宋景心里很疼。 “我……” 緩緩呼出一口氣:“那我也等著她。” *** 湯池中熱氣蒸騰。 清苦的藥氣氤氳著,彌漫在層層的紗帳之間。 元蘅困得眼皮都睜不開,就這么泡在藥浴里,伏在池邊小憩。 才下了馬折回府中的聞澈推開門,便瞧見了這幅景色。 她的薄衣被水浸透,露出似有若無的大片雪白的肌膚。因著水太熱了,她的膚色被蒸得透出薄粉色。 外面下了雪。 周遭的一切都靜謐,還沒有湯池中的水聲明顯。他帶著寒涼雪氣進了這一室暖香中來。 俯身撈著她的腰,迫使她睜開眼來看著自己,然后聞澈問:“怎么在這兒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