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難撩 第96節
元蘅從房中走出的時候,天已經亮了。 快要入冬的時節了,瑯州地偏南,還沒有太明顯的冷意。墻角那幾株菊還沒全然綻開。 漱玉遞給了她一封信。 元蘅先看了落款——裴江知。 折回了信。 元蘅拎著在小徑中走過時沾濕了的袍擺,沉默無聲地走著。 “姑娘,別聽他的話,啟都是龍潭虎xue,是萬萬回不得的。” 生怕元蘅思忖出什么驚人的決定來,漱玉只得私底下告誡幾句。如今元蘅在衍俞瑯稱不上順遂,但也絕非聞臨和陸從淵能輕易惹得起的人。 可啟都就不同了。 那里是真的兇險。 “方易之呢?” 元蘅沒答她的話,轉而問起了才被她扔去獄中關著的方易之。 漱玉道:“還未傷愈,今晨連水都咽不下去,睡過去了。” 揉著被聞澈捏痛了的脖頸,元蘅嗯了一聲:“待他醒了,讓他給陸從淵去一封信。就說元蘅在瑯州查案無果,已經折返回衍州了。你一定要盯著他寫下這封信,不能讓他耍什么花招。” “他不敢耍花招了。” 漱玉道。 方易之此人本就膽小怕事,此番偷溜被揪回來,還挨了這么一頓杖刑,他嚇得把知道的真相事無巨細全都交待了,連元蘅沒打算從他口中得知的,也都說清楚了。 這種惜命之人,其實最好拿捏。 別說一封信,十封信他也愿意寫。 “那就好。只要把方易之用好,就絕對可以迷惑陸從淵,甚至可以引蛇出洞,將曲青竹以及他的舊部從燕云軍中連根拔起。燕云軍是我最后的刀,無論怎樣,無論用與不用,都得讓它保持鋒利,絕不能被這種人壞了它的根基。” 元蘅撿起了一片枯葉,指腹流連過它上面已經成枯黃色的脈絡。 漱玉似乎還有話想說,但張口又啞了聲,只好稱是,出了門去。 漱玉臨出門時,遇上了梁蘭清。 梁蘭清似乎在門口站了許久了,估摸著也將方才兩人的對談聽了個差不多。 漱玉朝她施了拜禮。 很多年沒人朝她行過正經的拜禮了,梁蘭清看著面前人的舉動,有片刻的恍惚。 “梁大人。” 梁蘭清淡然一笑:“你是姜姑娘罷?” 她見過姜牧。 而漱玉生得與姜牧太像了。 從她見到漱玉的第一眼,就猜出了幾分。難怪遮掩不住身份,啟都認得姜牧的人又豈在少數? 元蘅為何從啟都被扔回衍州,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是因為元蘅留了一個“罪臣余孽”在跟前。那時梁蘭清尚不清楚,究竟什么樣的人,才值得元蘅這么做。可是這些日子,看著漱玉忙前忙后,沒有任何怨言的模樣,她才明白了這份情誼。 她與漱玉實際上是一類人。 都為了當年那場禍事付出了太多,在這個世間隱姓埋名地活著,不能提及關于曾經的任何事。 漱玉再拜。 梁蘭清道:“你與元蘅一樣,總是禮數很周全……這些年,很苦罷?” “姑娘待我很好,沒吃過什么苦。” 梁蘭清道:“那就好。” 活著就好,沒有吃太多苦就好。 從始至終,她們都沒有做錯任何事,不該承擔這樣的后果和罪名。世間總有人是執著的,為了那點真相和公道,愿意做出努力。 就如元蘅。 梁蘭清沒再多說,正準備往院中去,卻再度被漱玉叫住了。 “梁大人。” “嗯?” “方才的話,您應該也聽到了。能否替我勸一勸姑娘,我真的不想讓她再回啟都去了。功名利祿不要又如何,北成的前路在與不在又如何?她才是受了太多苦的人,我不想讓她再回到危險里去了。” 漱玉的眼眶濕了。 梁蘭清沉默了一會兒:“她似乎沒說要回去,你為何要擔心?” “因為我了解她。” 梁蘭清點頭,聲音很輕:“你也說了,你了解她。” 第91章 情思 漱玉未說出口的話梗在喉間, 一口氣提不起來,最后又沉沉地落回了胸腔里。 漱玉了解她。 元蘅從不是避亂之人。這些年留在她的身邊,看著風云起變, 卻連她的裙裾都吹不偏分毫。元家沒給過她庇護,而她卻想著庇護衍州。 此刻的元成暉該是要感謝元蘅的。 若不是陸從淵對她留有忌憚, 現下聞臨登基稱帝, 衍州便是死路一條。就是因為有元蘅在這里,這條路才還可窺見半點亮色, 才有起死回生奮力一搏的機會。 這些話都不該由梁蘭清來說, 所以她只能委婉地點明。才相識這么幾日, 她甚至不了解元蘅的秉性。 可是關于這位摘得探花之名, 入仕朝堂的女官的傳聞, 在北成卻是無人不知。 茶余飯后, 總有人在談及她的事跡, 或敬慕或嘲諷,褒貶不一。 被這樣的流言纏身, 任誰都不堪其擾。 但她卻恍若未聞。 這點氣度,梁蘭清是敬佩的。 在北成, 世家女終究與世家子不同。世家子承繼家業, 在文治武功上功成名就, 好些的流芳千古,差些的享受一世榮華。 沒人問及女子。 哪怕是出身望族, 她們也依舊被忽視感受,在掙扎時被說成貪心不足, 永遠被困住, 被送出,被安排, 被處置。 連一句拒絕都說不得。 當年的梁蘭清就是痛苦至極,從中掙扎出來的人。她寧愿去親近陸太后,也絕不愿意回到家中去接受既定的命運。 可最后還是身敗名裂。 總有人要她身敗名裂,然后再語重心長地教誨其余人——你看,她怎么能做官,怎么能沾朝政?終究是禍水。 元蘅就是在這樣的流言之中,毅然決然地踏進這場漩渦里來的。 個中艱難,比之梁蘭清的當初更甚。 真正欣賞元蘅的可能只有褚清連和杜庭譽,而皇帝用她為官,只是斟酌籌謀之后,做出的權宜之計。 她被當作刀。 可梁蘭清知道,元蘅愿意做那把刀。 切開腐爛的肌理,求一個新生。 如此,她又怎會是避亂之人? 漱玉懂了,拱手告辭離開。 梁蘭清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才朝著院子里走了進去。 而剛才談及之人,現下坐在廊下的石階上,長發沒有束起來,就這么披散在肩側,長長地垂下來,幾乎觸到了青石階。 元蘅看著氣色不怎么好,像是久病未愈。 薄薄的單衣輕攏著領口,上面沾染的藥香就這么沖著人撲面而來。 “怎么病了?” 梁蘭清駐足在她跟前。 聞聲,元蘅想要站起身來說話,卻被梁蘭清輕按了手臂,示意不必。接著梁蘭清就撫平裙擺,也隨她一同在石階上坐下了。 入了冬的石階很冰涼,清晨的薄霧帶著水汽,往人袖口襲去。 “一直這樣,冬日過了就好了。” 梁蘭清看著她身上的單衣,皺眉:“身子不好,怎么還不穿厚些?” 元蘅扯了扯唇角:“這樣清醒。” “有時候人不是非得清醒的,自私一點也沒什么不好。元姑娘,做任何決定之前,想一想自己的退路,也沒什么不好。若要做君子,那可太累了。” 聽懂了梁蘭清的言下之意。 元蘅輕笑:“私心么,也有。” 她看了眼緊閉的房門,聲音放得更輕了,“其實在我下獄之前,我都只是喜歡他而已。世間事過滿則虧,我從來不是那種對人毫無保留的人……可在詔獄中的那一個月,我想明白很多。那種境地里,想要我命的人太多了,就算是對于先帝而言,棄我之命也是最明智的選擇。” “可我沒有死。” 她道,“我那時做好了必死的決心了,也知道這輩子是要辜負他了。可是我活下來了。我起初不明白為什么,直到我……直到我看到他后背的疤痕。” “他身上有很多傷。” 元蘅的聲音有細微的顫,因為在對世間毫無留戀之時,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 “我脾氣不好,之前待他也不好,我都不知道他喜歡我什么……后來他就是我所有的私心了。” 梁蘭清張口,卻沒說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