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難撩 第92節
銳利的瓷片扎在了她的掌心,痛感已經讓她失去了最后的理智,她將瓷片狠狠地朝聞臨的手臂刺了過去。猝不及防地被劃傷,聞臨痛得呲牙,然后用力地將她推向了一旁:“你才是瘋了,來人,把她給我關起來。” “你憑什么?” 明錦幾乎沒了氣力。 聞臨捂著尚在淌血的手臂,狠絕一笑:“憑這宮中羽林衛盡歸我管。父皇偏心聞澈,我只是拿回我想要的東西罷了,有什么錯?今日皇帝不死,我就能活著么?他留給過你一封詔書對不對?上面寫的是不是要我的命?我告訴你,往后北成新君是我,連聞澈都得像狗一樣跪在我的面前,為他曾經的狂妄自大求情領罪,求一條生路。” 他一直都知道皇帝心中最屬意的儲位人選是聞澈,他只是個被皇帝用來磨煉那把利刃的磨刀石。就連皇帝將梁皇后幽禁在慶安宮中,也是一種讓她離開所有人視線的保護。皇帝將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聞澈的身上,這些年他才覺得不舒坦。 如今終于不同了。 他終得以揚眉吐氣,得以報仇雪恨。在整個皇城中再無人能違逆于他。 單單是思及此處,他都分外暢快。 陸從淵不知道在聞臨的身后站了多久了。 他一如既往的矜貴冷淡,好似眼下給皇帝喂最后的藥也是再尋常不過的小事,根本勾不起他半點的動容之心。 “你方才說什么?” 陸從淵輕聲問著,然后掀袍坐下,輕嗅了手中的茶。 好不易才止了血的聞臨咬著牙也想坐過來,結果在陸從淵眼尾上挑的那一瞬明白他是在不高興,便只好繼續站著,道:“她是個瘋子,不說些狠話只怕會纏著人不放。” 陸從淵搖了搖頭:“你說要誰和親番邦?” “明錦啊。這種瘋婦留著只會是禍害。還是你說,直接殺了好?” 清脆隨意的敲擊聲驟然停止了,陸從淵的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緒,而張口的語氣卻格外的冷:“她若是和親番邦,你就等著入赤柘為質罷。皇位不愁有人坐,沒了你還有大把的皇子皇親,你最好識時務些,明白是誰將你捧到這個位子上來的。” 即便聞臨再愚鈍,也明白了陸從淵跟明錦之間關系的不同尋常。只是他沒想到,一向殺伐果斷的陸從淵竟然還有無可奈何的心軟之人。 聞臨本是想究根問底的,可陸從淵此人從來也不是個多話的性子。 才警示完他,陸從淵當即就起身要出大殿,而在手指尖即將觸碰到簾布之時,他稍微地停頓了一下,然后轉身看著床榻之上垂危的皇帝,輕聲道了句:“就今日罷,以免夜長夢多。” *** 第二次從夢中驚醒的時候,杜庭譽索性不再睡了。 用手捏著床帳揉搓了一會兒,他才從心悸之中平穩過來,然后披著薄衣下榻給自己斟水喝。 窗子外的雨勢極大,自從洪澇之后鮮少再見這樣大的雨,濃云以傾軋之勢將整個啟都都吞噬在其中,雷鳴不止,電起如白晝。 有人叩了門。 杜庭譽去開門,瞧見是涉雨而來的裴江知。 他與裴江知素來沒什么交情,后來杜庭譽辭官之后更是鮮少有打交道的機會,更別提深夜來此造訪。 畢竟裴江知過往親近聞臨,不怎么喜歡文徽院這等清冷的衙門。 慢慢飲盡茶水,杜庭譽才略有疲憊地開了口:“裴大人為何深夜造訪?” 接下來的話讓杜庭譽的手在半空中凝滯了許久。 裴江知幾乎是格外艱難地道出了一句:“陛下駕崩了。” 門縫中的冷風涌入,裴江知汗涔涔的脖頸被吹得發涼,然后水滴順著濡濕的發尖往下滴落,最后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和外面蒼云之上被電閃映亮了的半邊天一同。 若非實在沒了法子,裴江知不會來找杜庭譽。 曾經在內閣中做次輔之時,他與杜庭譽一直都不是一路人。比起他這樣將功名利祿看得極重的朝臣,杜庭譽更欣賞褚清連那樣傲然之人,即便他們同在朝堂之上共事這些年,裴江知在杜庭譽心中都不算一個君子。 可是再將仕途走得極順之人此刻也到了窮途末路時了。 銅盆中還有半掌深的清水,杜庭譽掬著清水從容地洗著臉,好似沒有聽到他說的話。 摘了架子上的白色絹帕擦干凈水漬,杜庭譽才抬眸看他:“所以?” “所以請杜先生救我一命。” 杜庭譽輕哼了一聲,然后似笑非笑道:“我一個小小司業,哪里會救命啊。您才是貴人,這段時日朝堂上的大事多虧了有你在做,即便是新帝,也是會感激的。” 杜庭譽沒有說新帝是誰。 但是這是心照不宣之事。等天徹底大亮了,皇帝的喪事辦妥,下一步就是cao辦聞臨的登基大典,最后這樁事還是要他這個首輔來拿主意,要他擁立。 可他太清楚,皇帝的死因有蹊蹺。 裴江知跪拜不起:“過往您引罪辭官,我知曉您是為了凌王。若非如此,這首輔之位豈能輪得到我來做?我一生才疏學淺,自知配不上這個位子。您就當為了凌王,再為他盡一回心罷。” 說得好聽。 實則杜庭譽明白裴江知是為何來要他救命。 朝中都傳言皇帝在昏迷之前曾留下過一封傳位詔書,只是不知交付給了誰人。聞臨如今要登基,名不正言不順,全要靠裴江知在其中周全其名分。若是日后那封詔書公之于眾,死的第一個人就是裴江知。 為人鞍前馬后,最后落得這樣的下場,誰都不愿意。 “那就辭官,和沈欽那般。” 杜庭譽不多言。 想要活命,就可一走了之。 裴江知卻痛聲道:“被逼迫做了這么多,我哪里還有退路。辭官就是死路一條。沈明生可及時止損,我卻已是池中之人。是我早些年糊涂,以為越王會是儲君的絕佳之選,實則……實則背信棄義,為人刻薄愚蠢。今我不愿再與之為伍,望先生救我一命。” 懸崖勒馬總好過明知歧途還往前走下去。 所幸裴江知還算不上太笨。 新帝只不過是傀儡,是幌子。 背后的那只手是陸家人。 杜庭譽道:“你要我怎么救你?我身為凌王的老師,生路在何處還不好說呢。” “先生睿智,定能為我指一條明路。” 觀遍內閣,裴江知找不到第二個這樣的人。 推開窗子,杜庭譽看著瓢潑般的雨以傾倒之勢落進文徽院中,將那院中的梅枝都淋折了。許久之后,他才嘆了氣:“想個辦法,讓元蘅回到這里來。” “誰?元蘅?” 裴江知覺得聽了什么荒謬的笑話,“先不說她如今在衍州權勢滔天,不會再主動回到啟都這樣的囚牢里來,再者說聞臨豈能容她,您這不是要她死么?” 杜庭譽的眸色一如既往平靜:“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你沒有別的路可以走了。陛……先帝起用元蘅,是他做過的最好的決定。先帝將她放去衍州,就是算到了有今日,是在保她的命。這也是先帝給北成留下的保命符。她是褚清連的學生,她不會畏懼這里。” 第88章 相伴 入了十一月, 整個啟都就裹上了一層秋霜。 凜凜穿堂風如刺人的草粒子,不由分說地就往殿前的臺階上滾,然后輕而易舉地吹皺宮人的服袖。 從宣寧皇帝的喪儀到新帝的登基大典, 全程都是簡辦。就連皇城中籠罩的凄清的哀傷之氣都是淡淡的。從皇帝沉睡不醒開始,所有人就料到了有這么一日。 在階前清掃落葉的宮人動作緩慢, 掃帚在地面上留下一道道細痕。 殿內傳來碗盞破碎的聲音, 她們都如同沒聽到一般,連肩膀都不會停頓片刻。 “公主是真的可憐。” 一個小宮女還是沒忍住發出一聲喟嘆。 連尾音都沒來得及落地, 另一位宮女抵著她的肩撞了一下, 蹙眉搖頭:“少說話。” “可人不吃飯怎么能行?” 回頭看了眼沒動分毫就送出來的飯菜, 小宮女把掃帚柄握得更緊了些。 “貴人的事哪里輪得著我們cao心?” 也是這個道理。 小宮女斂了聲, 又偷偷瞄了一眼那個方向, 終于不再多言了。 做好灑掃的瑣事拐過宮門時, 小宮女明顯感覺到這段時日宮中守衛的人多了。她再懵懂也知曉這是新帝在提防人。 名不正言不順的登基, 全靠內閣裴江知一張嘴,也全靠陸家在這其中的幫扶。他若是于心無愧, 定不會連宣寧皇帝的喪儀都不召聞澈等諸位皇子回來。 腳步躊躇了下,宮道兩側的羽林衛便多看了她一眼, 小宮女覺得背脊都是發涼的, 慌忙將頭低了下去, 然后忙不迭地加快步子走了。 “我贏了。” 陸從淵不知在殿門前站了多久,看著明錦什么吃食都不肯碰, 連鞋子也沒穿。 他走入殿內,輕輕俯下身去, 半蹲在明錦的身旁, 然后剛想伸手替她穿鞋,便感受到了明錦的退避。 不顧她的反對, 陸從淵執意為她穿上那只刺金軟緞的薄底芙蓉鞋,輕嘆一聲:“天涼,赤著足算什么樣子?” 他難得面露柔軟之色。 見面容憔悴的明錦不肯與他說話,陸從淵心底一疼,道:“其實你為何要與我賭呢?從始至終我都說我想娶你,我贏了亦是你贏了。如今不好么?過往是我錯了,沒有照顧你的感受,你原諒我,不要與我置氣了,好不好?” 明錦薄唇微啟,半晌后又無力地笑了一聲:“合宮上下有人覺得我好么?你哪里見著我好了?你到現在還覺得,我是在與你置氣。” 扶著膝艱難地站起身,陸從淵輕撫著她的肩,小聲道:“你為何不能理解我呢?陸氏一直在風口浪尖上,我除了如此還有別的退路么?這些年皇帝一直將我陸氏視作眼中釘rou中刺,兵權一削再削,誰能容忍下去?當年若不是我陸氏開疆拓土,何以來今日的北成?就算是我想要這天下,也該是聞家人奉還。我非草木,我也有想要得到的東西。” “所以你弒君?” 明錦顫巍巍地站起來,微抬下頜注視著陸從淵的雙眸,“你殺的是我的父親,你囚的是我的母后和弟弟,你做了這些,還妄圖我放下一切嫁給你,原諒你?” 荒唐可笑。 陸從淵臉色微僵,脖頸上的血色緩緩褪了干凈,只剩下蒼白的脆弱。 他自認運籌帷幄,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在計劃當中。 原以為男女之情也是如此,可是他如今才真正清楚,他早就將明錦越推越遠了。那個在他習字時坐在他身畔的常臉紅的小姑娘,已經不在了。 “我錯了。” 陸從淵有些慌,“我這就讓人放你母后和弟弟自由。你母后是正經的嫡母太后,在宮中的尊榮半分不會少。聞泓年紀小,待他及冠就給他選好的封號和封地。至于聞澈,只要他不生事,我不會對他下手。你想要什么,你都跟我說,我現在都做得到了。” 明錦非但沒有動容,反而冷笑道:“你做這些,是為了我?” “自然。” “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