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難撩 第58節
忽如其來的剖白將她要說的話全都噎了回去。聞澈太熟稔于此道,甚至明白如何用瞬時的坦誠擊潰旁人緊繃的弦。 元蘅張口無言,最后卻只垂眸道:“那你,也合該看清楚我了……” 當年就該看清楚了。 若不然不會走得那般決絕。 聞澈故意裝作聽不懂:“看清楚了,元大人生得好看,驚才絕艷,為人蕙質蘭心,做事穩妥持重,哪里都好。” “我不是這個意思……” “元蘅,我舍不下。” 第52章 春賞 林中紛飛而出的鳥雀驚落枝頭杏花, 茅屋后的竹林也隨風晃蕩著。若非是這里才發生過慘案,這里確實是個安逸又適合談論風月之地。 自打相識以來,聞澈就一直在打破元蘅自以為的準則。只要是他出現, 她總是會無法按照既定的軌跡行走。 就如同這不合時宜飛出的鳥雀。 本事打定心思重逢后裝聾作啞,不再提及那些陳年舊事, 就不會再有牽扯, 可是聞澈就是要一遍遍地說下去,和死纏爛打也著實沒有什么分別。 元蘅的眼眶熱了下, 但是轉瞬就被清風拂去了。 她仰面看他:“殿下, 您瞧這里適合說這些么?” 聞澈卻抱臂而立, 將劍也抱在懷中:“你跟只泥鰍一樣躲著我, 找著你不容易, 為什么不適合?即便是現下重兵攻城, 我提劍離去前, 也要聽你說明白!” “無賴……” 江朔這兩年他的年歲簡直是虛長的,實在是愈發混得不像話。她轉身就要走, 誰知聞澈迅速地用劍鞘格擋早門框上,將她的去路攔了個嚴實。 這個姿勢, 近到像是擁抱。 “無賴就無賴, 無賴也要聽你說, 不準走!” 應對心思狡詐之人容易,但應對混賬, 元蘅尚未想出什么適宜法子。 橫豎走不掉,元蘅深吸了一口氣, 狠下心來:“說什么?你想聽什么?你分明知道我要說的話你不喜歡聽。好, 我說。因為我也有舍不下之人,滿意了么?” 果真還是這樣。 聞澈的眼眶紅了些許, 握劍鞘的手更加用力。 元蘅繼續說著違心之言:“你當年說得對,就是因為你像他。但我如今不忍心了,不想禍害你了不行么?” 此言一出,聞澈攔她的手臂垂落了回來。元蘅還捏著他的香囊,伸手遞還之時,他卻沒有接。 元蘅索性親手幫他把香囊系回在他的衣帶上。才系一半,手背卻被一片溫熱給覆蓋住了。 聞澈道:“元蘅,你還記得你那時說,你從未將我當成過那人么?” 言下之意是不是,他同樣也在她心里占有一席之地呢?聞澈恨自己那時在氣頭上,不由分說地就鬧了別扭,絲毫沒有冷靜下來想想如何對談。 自然記得。 那夜他質問那么多,而她只有勇氣反駁了這一句。誠然后來聞澈負氣出走,恨她不坦誠,但這句話卻實實在在地慰藉了他,哪怕只有一點。 與赤柘部的對戰漫長而耗人,寒冬臘月的雪原上滴水成冰,即便是厚實的帳篷也實在是這擋不住呼嘯而來的寒風。即便是嗶剝作響的篝火也比不上那句話有作用。 赤柘人尖利的箭矢刺穿肩臂之時,他也只是咬著牙忍。 總歸是想回去,若能再見一面。 兩人只隔著一點距離,元蘅眼底心緒的流動能盡數被看去。聞澈忽然垂眸嘆了一聲,抬手將她的眼睛捂住了。 “不想聽了,你別說了。” 被人遮住雙眼的感受并不好。 漆黑之中,她能聽到很多聲音,有風過竹林的沙沙聲,林間啁啾的鳥鳴,以及濕潤的溫熱忽然輕柔地覆蓋在她唇上時,她猛然躍起的心跳聲。 只有這個瞬息,一觸即分的克制隱忍。她不知道他此刻是什么模樣,興許他眼尾的紅痕還尚未退去。這輕如點水的片刻親昵卻又化成江河流波,綿綿不絕。 他松了手,但是她仍舊沒睜開眼,像是在給他充分逃離的空隙。 再睜眼時,這里只剩下了元蘅。 以及那個因為沒系穩而掉落在地的香囊。 *** 春四月。 西塞為能換回王子,親派使臣議和,并且愿獻上對北成的朝貢,補上過往十年的缺失。赤柘部因為被燒凈了作戰糧草,盟友降順北成,它如同被折斷了雙翼的蒼鷹,再沒有回旋余地,于是愿與西塞同貢,以此休戰議和。 海棠盛開之時,是皇后的生辰。 因為這些年被禁足慶安宮,直到今春才得以解了禁足。 趁著皇后的生辰,皇帝賜了春賞宴。 春賞宴上遍請群臣及其家眷。 繁花滿園,宴飲尚未開始,元蘅只尋了個不打眼的位置坐了,而不遠處的沈欽想說什么,但去顧及著前段時日的不快,不怎么敢去她跟前說話。 都說聞澈生得很像他的母后,直到元蘅親眼得見之時,才真正信了。 皇后雖然已經鬢間已生華發,但仍見端秀毓麗,微長的丹鳳眼斂著,在珠簾之下透出些許清冷來,掩映在湖面碧波輝澤之中。 當年皇帝尚未太子之時,便力排眾議,執意要娶梁氏女,全然不顧陸氏的顏面。 原本也算啟都佳話。 元蘅尚未挪開視線,卻與皇后的目光相撞。為了不失禮,元蘅只得上前去行拜禮。 皇后的話很少,因著久病不愈還輕咳著,直到元蘅行完禮,她仍舊出神似的看著元蘅,一時間連讓她平身都忘了。 “母后,就讓人這么跪著?” 聞澈清朗的聲音穿透這一層漫長的沉默,還帶著些難得一聞的輕快。 皇后這下才回神,朝著元蘅輕點了頭:“你就是禮部的元蘅?” 元蘅起身答:“正是。” 皇后輕揚了唇角:“好看。” 聞澈卻笑了,示意宮人搬來座椅。 本是行過見禮之后便可以退下了,可這座椅一擺上,元蘅就輕易走不得了。猶豫良久,她還是應聲坐了。 “母后,元大人為了國事不辭勞碌,竟只得你一句好看?” 這句話表面聽著是正經的打趣,可是只有元蘅知道這話中含著幾分戲謔。大庭廣眾之下,聞澈竟半分也不遮掩。 元蘅的耳根漫起一片血色。 皇后笑道:“沒說不辛苦,好看也是真的。” 似乎看出了元蘅與聞澈之間微妙的僵持,皇后將目光挪至不遠處小石橋上的倩影,道:“澈兒,那是不是裴家的二姑娘裴鳶?” 的確是裴鳶。 聞澈對于裴鳶的回憶實在是不怎么好,那夜他被蘇瞿陷害,與裴鳶共處一室之時,元蘅還提著刀將門給劈壞了。但是亦是那夜他與元蘅互通了心意。 他牽強地扯出笑來:“是裴鳶。” 皇后道:“三年前就該定下你的親事的,一直耽擱至今。裴鳶也算本宮看著長大的,性子和順,父親又是首揆。你們二人也算少時的情誼,我瞧著很好。” 當聞澈重新看向元蘅之時,卻見她面上沒有任何情緒,像是這些事根本就不入她的心。雖如此,他還是擔心元蘅會誤會。 “母后……” 聞澈下意識推拒。 皇后沒給他繼續說的間隙,打斷他的話:“裴鳶對宮中的路不熟,你去陪著引路。” 意思這般明確,他若是去了,在群臣面前,這樁親事就八九不離十了。 他自然不能去,正欲反駁時,卻見元蘅起了身,很是通情達理地對皇后道:“臣就不在此攪擾娘娘與殿下清靜了,先行告退。” 誰知皇后卻伸了手過來,落在她的腕骨處,將她輕牽至自己身邊:“澈兒去伴裴鳶,本宮閑來無事,還要元大人陪著說說話,可否?” 皇后都將話說到這份上了,元蘅只能坐了回來,但始終不肯看聞澈一眼。 聞澈心里悶著一口氣,不上不下的噎得人難受。 “也好,裴鳶打小就路癡,還是母后考慮得周全。” 聞澈沒從元蘅身上看出任何波瀾,一時心底生了層恨意來。可話都說到這份上,元蘅的眸色卻一如既往平靜。 且不說吃醋,如今她竟是連氣也不會生了么?難不成就那般盼著他移情?想到這里,他幾乎一步也不停地就朝著小石橋走去了。 雖未抬頭看,但元蘅能從嘈雜紛亂的人聲中,輕而易舉地分辨出他的聲音。刺穿稀薄冷淡的春風,清晰明確地落進她的耳中。 皇后的笑意未褪:“元大人芳齡?” “已過了二十的生辰。” 皇后頷首:“年輕,有為。北成歷代沒有幾個二十歲坐上侍郎位子的,還是禮部。日后官拜內閣,前途大好。” “忝列其中,實在有愧。” 北成吏治向來懶散,若非林延之辭官,皇帝一時想不到合適人選,如何也不會輪到她官至此位。短短幾年,已經是旁人需要攀爬半生所能抵達的了。 皇帝的確是有意提拔所親信之人,借此來對抗那些朱門望族,但無論是何種緣由,元蘅也萬不敢驕矜。 皇后卻道:“元大人何必自謙?北成國祚千百年,也就出了一個褚清連,出了一本平樂集。你能承他遺志做好這件事,如今的位子,就是你應得的。” 深居宮中,皇后養得一身清淡性子,無論如何也不會故意來奉承元蘅,所以她所說的話,也算帶著真心。 她手中捻著一串佛珠,再度看向聞澈與裴鳶,出口卻是:“元大人覺得澈兒秉性如何?” 忽然將話題落回聞澈,元蘅有些怔然,半晌才說出一句:“很好。” “與裴鳶呢?看起來如何?” 元蘅的心漏跳一拍,抬眸看向遠處的兩人。斑駁的海棠花余影里,聞澈的膚色白得近乎透明。這人真是奇怪,江朔那么苦,竟還能養成這一副驕矜公子模樣。 他跟在裴鳶身后刻意慢了半步,不知在交談什么,他時不時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