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難撩 第25節
陸從淵并不點評,只是話鋒一轉,道:“林大人,你還記得你怎么坐上禮部侍郎的位子的么?” 林延之不知他何意,謙遜地表達感激:“自然,若不是令尊的提攜,在下或許還在紀央城做州官呢。” 這話陸從淵滿意。 林延之原本就是不得志的州官,后來是他陸家一手提拔上來,入了啟都來,一步步走到了禮部侍郎的位子。所謂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如今也確實到了用的時候了。 他將小廝呈上來的消茶點心推給林延之,輕笑道:“林大人,女子做官實在是荒唐,此事是有前車之鑒的。何況,此女姓元。” 元成暉有陸氏的把柄,如今公然投靠聞臨,背棄陸氏,便是一個不知道何時會燒起來的引子。 引子尚未除,他的女兒卻妄想著立足朝堂,陸從淵自然不會讓他們如意。 林延之終于明白了陸從淵的意思,驚起身再拜:“陸大人,在下哪有膽子敢攪擾春闈?您也知道,若非尚書大人抱恙,也輪不到我來做主考。一同主考的還有那些翰林學士,最是清正。何況是陛下親自下旨準允,那陛下定是派人時時刻刻盯著的啊。” “誰讓你在她考試時動手腳了?” 陸從淵眼角的笑意收起,負手而立看向對面的人聲鼎沸的貢院大門,溫聲道:“她若考得不好便罷,用不著我們費力。若是……” 他拍了林延之的肩:“若是她走運進了殿試,奪了個二甲三甲進士的出身。那剩下的初授官職,便是林大人能做的范圍了。” “陸大人的意思是?” “六部衙門里,尋個合情合理又不易晉升的虛職放上去就行,別讓她進翰林院。” 在北成,進了翰林便是半只腳踏進了內閣。翰林學士位不高但是相當清要,日后入了內閣便是手握了實權。如今皇帝這般看重她,若是讓她得了閣臣的職權,難保不會威脅陸家在朝中的地位。 林延之聞聲,似懂非懂,但還是應了。 等林延之走后,才有人掀簾走后,將手中的干果拋起來再接住,丟進口中嚼了嚼,冷笑一聲:“兄長,這林延之能行么?” 方才的對談,陸鈞安都在簾子后聽了個完全。他不便露面,但是卻覺得林延之絕非穩妥可靠之人。 林延之此人,面上庸碌無能,實則最有心眼。 他一路靠著陸家人走到這個位置,為陸家人辦事起來卻不肯出死力。是人都會想給自己留一寸余地,也無可厚非。但此人的過于圓滑,實在難讓人親信。 陸從淵沒回頭,繼續看著對街的貢院,眉頭緊鎖:“自然不行,但我們何必過于憂慮,那位元姑娘行不行,還兩說呢。” 晨起陸從淵還沒醒神,便聽人來報,說貢院考試的有元蘅,竟還有皇帝旨意下來準她入內。此事并非一朝一夕可成,皇帝是早就做好這個決定了。 可嘆那時初露風聲時,陸鈞安還特意來告知他,但那時他還不相信。 就是不相信,才留得此女如今坦然走進了春闈的考場。 “要不然,殺了就是。” 陸鈞安連干果也不吃了,坐在陸從淵的對面,看向熙攘的人群。 陸從淵卻擺了擺手:“一個文徽院考生罷了,就算有出眾才能,也翻不出什么風浪來。但她若莫名其妙地死了,這風浪,就能卷死你我,甚至殃及父親。” “兄長,我有一事不明。她算是文徽院的學生,又出身世家,被皇帝和杜庭譽如此看重,按道理不應是直接授官么,何須曲折地來參加什么春闈啊?” 若是元蘅是男子,或能直接憑恩蔭入仕。但如今沒有這個先例,所以即便她入了文徽院,陸從淵也不以為然。 當時他只覺得元蘅一個女子就算入了院又能如何,還真能授官么? 若真的授官了,都用不著他出面,其余士子也要鬧上一鬧了。 誰知,皇帝竟然讓她以文徽院學子身份參與春闈。 就算旁人不知道皇帝的想法,但是陸從淵猜到了。 允元蘅春闈,一來查驗了她的本事,二來又能巧妙平息眾怒,讓眾人就算心里別扭也無任何怨言可說。最多就是朝中舊臣拿著女子沒有為官先例來上幾封折子參駁,但只要皇帝置之不理,估計不多久也都會息聲。 陸從淵抿唇笑而不答。 這些年伴君的路并不好走,皇帝的心意他也能猜破幾分。但正因為猜得破,才更好應對。 *** 會試統共三場,九日后才真正結束。 第一日的時候,有女子應考的事便似乘了風一般傳遍了整個啟都。 無論是舉子還是文徽院學子,都是議論紛紛,甚至此時被當做茶余飯后的談資議論許久。 安遠侯得知自己外孫女瞞著自己做了這么一個驚世駭俗的舉動后,甚至連一炷香的功夫都沒用,便已經跪在了皇帝的朝云殿外要個解釋。 回了侯府后,元蘅頭一件事便是沐浴洗漱,但是漱玉在給她隔著屏風遞澡豆時,還是頗為擔心地開了口:“侯爺這幾日看著臉色都不好,你待會兒去拜見,想好怎么說了么?” 沒想好。 元蘅被熱氣熏得有了困意,閉目嘆了氣:“要怎么說啊?” 考前她將春闈一事瞞得那般緊,除了漱玉幾乎沒有旁人知曉。如今,等著要她解釋的人,又豈止是一個安遠侯?若非衍州距離啟都不近,只怕元成暉都要趕來親自問話了。 漱玉被她這不以為然的模樣驚得倒吸了一口氣,但也清楚她的難處,轉而道:“姑娘,凌王殿下在景公子的院子里呢,那盤棋下了得有小兩個時辰了,我估摸著他是等著見你呢。” 聞澈…… 元蘅在迷蒙的水汽中微睜開眼,模糊地想起來自己已經有些日子沒見過此人了。 他倒是仍舊常與宋景一同吃酒玩樂,但是元蘅為了春闈閉門不出,兩人也是碰不著面。 年節剛過的時候,聞澈還邀宋景去騎馬。當時宋景特意問過她有沒有空閑同行,但彼時元蘅卻因著一篇讀不明白的策論焦頭爛額,想都沒想便一口回絕了。 元蘅沉默許久,久到漱玉以為她在浴桶里睡著了。 忽然,元蘅想起了一件要緊事來:“將衣裳遞給我,先去見他。” “誰?” “聞澈。” 第24章 舊賬 沐浴后已經快要午時了,入了廊下,便見宋景和聞澈兩人在下棋。 宋景棋藝不好,每回下錯了位置都要耍賴。 他正因為自己眼誤走錯了棋,與聞澈嚷著要重新來,還沒待他動手,便側目瞧見了過來的元蘅。 賭氣似的,宋景當作沒看見繼續下棋,連要悔棋的事都忘了,直接被聞澈殺了個落花流水。 聞澈悠然地將目光投向元蘅。 他笑了一聲,將自己的棋子收回棋奩中,騰干凈了棋盤,才道:“幾月不見,元姑娘清減不少。” 本是一句寒暄的話,卻不知碰著了宋景哪處火氣。 他也伸手去收棋子,頗為暴躁地抓起一把便嘩啦一聲擱回棋奩,不冷不熱道:“那是,來日的宰輔,必然辛苦。” 元蘅原本覺得這是自己的事,不必告知旁人,可眼下看著宋景的火氣,她才猛然覺得自己處事不周。 自從她入了侯府,宋景待她如同親meimei,沒讓她受過半點委屈。可是她要參加科舉這么大的事,卻瞞得嚴實,他心中不舒坦也是自然。 “瞧這天要落雨了,表哥與殿下還要在廊下對弈么?” 元蘅將紅木食盒擱在他的跟前,濃郁的炙羊rou香氣從里面逸散出來。 宋景本就生氣,自打她今晨回來之后就沒用飯,現在早就餓了。他只恨元蘅最會拿捏自己。終于,他還是扭過臉來直視著她:“我問你,你為何早些不與我說此事?你有把我當成你哥么!” 元蘅笑著坐在他的跟前:“現在不是知道了?那不是一樣嘛?” 元蘅慣會用不講道理的方式,對付向來不講道理的宋景。 聞澈掀開食盒,愜意道:“好香啊。宋景,你迫使本王在這里陪你下了一晌的棋了,那管不管飯?” 宋景正準備好好與元蘅說道說道,卻被聞澈打斷,一時情急:“殿下!說正事呢,你打什么岔啊!她去參加的是春闈啊,是春闈!現在啟都多少人盯著她?她……” “你不餓?那本王先動筷子了!” 聞澈拾起食盒中的筷子便開始用飯了。 宋景:“……你們倆是串通好的吧?” 聞澈咽下一塊炙羊rou,漫不經心地開口:“好幾個月沒見過面,上哪兒串通去?沒那本事讓元姑娘坦誠以待。” 一個生氣、一個不肯好好說話。 元蘅覺得這事比春闈難辦。 宋景繼續對元蘅絮叨:“你說你不想成婚,可以,只要有侯府在一日,便沒人能逼著你嫁給誰。但是做官這種事,是你心一熱就能去的么?你爹將陸氏得罪了個干凈,而朝中結黨營私之人甚眾,多少人是陸黨你辨得出么?往后你若有一步踏錯,誰來護你?” 在來之前,元蘅便知道宋景在氣頭上。 原以為是一時間孩子脾氣上來了,怪她將這種事都瞞著,才生了悶氣。可是聽了他這番話,她才恍然明白,宋景是在為她擔憂。 “表哥……” “別叫我表哥!” 宋景這回是真的動了肝火了。 這個平日不好念書,整日只知道尋歡作樂,受一場驚嚇都能大病好幾日的公子哥,似乎并不全然是元蘅以為的樣子。 她看著坐于一旁默默無言的聞澈,恍然知道了什么。 他們少時便是至交好友,而彼時的二皇子聞澈心高氣傲,與他交游之人又怎會是一個全然無所是處的紈绔? 元蘅輕嘆:“我都明白。但既然這般做了,你就信我一回。何況,能否高中還兩說,此時說什么都過早了。你不讓叫表哥,那我叫你親哥成么?” 叫親哥也不成了。 宋景不理她,往房中去了,還順手拎走了食盒。 元蘅剛出宋景的院子兩步,便聽到了身后的腳步聲,她知道是聞澈。 “來找本王的,為何一言不發就要走人?” 聞澈倚在石拱門處,神色懶怠。 他今日久違地穿了襲曳撒,腰間還佩了匕首。分明是冰冷的裝束,但是卻因為他面上的笑意而顯得沒有那般鋒利。 元蘅也不拐彎抹角:“殿下怎么知道是來找您的?” 聞澈微瞇著眼睛去看天色:“因為本王今日是來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