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槐樹紀事 第46節
光明照耀四方 在這靜靜的深夜里 記起了我的故鄉” 他唱完,說了句月槐樹的月亮升起來了呦,就死了。 章望海把大伯的一半骨灰帶過來,他哭得?跟小孩呢,少小離家老大回,他跑到墳地給雙親磕頭,穿虎頭鞋的二弟,就挨著噠噠跟娘,他的心,真是活生生給撕扯壞了。 章家擠滿了人,都來看早就死在人嘴里的章望海,他的頭發打?了油,梳得?真氣派!他的大衣、圍巾、锃亮的皮鞋,嘖嘖,太氣派了!社員們特別熱情,特別殷勤,都想這個時候跟章家攀上點什么交情。 月槐樹的人說,這下章望生肯定是不?會死了。確實,他見著了大哥,他在大哥的跟前,跟個失路的孤獸呢,不?住哀鳴,錐心刺骨的痛苦都成了淚水,淚水打?濕章望海的前襟,他也淚流滿面?。 章望生一下得?到了新的安慰,大哥年長他許多?,亦兄亦父,他一下重新得?到了噠噠跟二哥,他有了新的活力,非常美好。他吃過的苦,受過的屈辱,都離得?遠了,他心里的傷痛得?以?醫治,他那段時間一點都離不?開大哥,章望海像疼兒子那樣疼他,給他看病、做新衣裳、陪他去考試,他說你往后這輩子都不?要為著錢發愁了,大哥掙著錢了,很多?的錢。說著說著,兩兄弟都想到墳里葬掉的親人,再多?的錢,再多?的好日子,與他們是半點瓜葛都沒有了,兩人又忍不?住一塊兒流眼淚。 “這雨下的,屋里也怪潮的,馬來一年到兩頭都潮。”章望海淘洗青菜說。 章望生換好煤球,拿起大哥帶來的當地報紙看,他見報紙上有個動物插圖,問大哥:“這什么呢?” 章望海說:“這叫馬來貘,以?前馬來那邊都說它靠吃人家的夢活著,其實就是生活在熱帶雨林里頭的一種動物。” 章望生微笑說:“要真有還挺好的,請它來吃一吃噩夢。” 兩人說起熱帶雨林,馬來那邊的風俗,真是跟月槐樹是兩個世界,可現在,世界慢慢流動起來了,章望生了解很多?東南亞那邊的事情,新加坡發展特別快,經濟很發達,不?曉得?人家是怎么做到的。 章望海能說一口流利的英語,這對他生意幫助很大,他建議三弟英文還是要好好學的,也方便查看外?文資料。 章望生說:“新加坡那么多?華人,還說漢語嗎?” 章望海拿筷子撥動面?條,臉斜過去,避開熱熱的蒸汽。 “很多?人不?會說了,不?過七九年開始,□□推行?講華語運動,再怎么講,大都也不?會覺得?自己是中?國人了。” 章望生默然。 “大哥你呢?” 章望海嘆氣:“我活了大半輩子了,剛到南洋時,大伯時刻提醒我,記住咱們中?國人的身份,我也是這么想的,后來回家一點希望沒有,我成了家,跟人家講馬來語,講英文,慢慢的也不?曉得?自己是哪里人了,你要我現在定居這里,是不?可能的了。但我覺得?還是能做點事的,現在時局好了,很有希望。” 章望生神情憂郁,人在一個地方久了,習俗、語言、文化都變著,慢慢的,當真就忘記來時路了,一代人不?愿遺忘,那二代、三代,最終都要忘記的。 章望海很高興說:“馬來有句諺語,叫大海何處不?起浪,大地何處不?遭雨,人這輩子就是這樣的,總有風浪,起起伏伏,挺過來海闊天空,我還能見著你,還能在大陸做點事,真是上天眷顧我。” 章望生把小飯桌擺好,拿出?點辣椒醬,拌青菜雞蛋面?吃,章望海又說,記得?小時候腌蘿卜好吃,放點辣子、芝麻油,真是人間美味。那些東西可是一點也不?缺,誰曉得?后來,能那樣窮,鬧那樣的饑荒,又有那樣多?的斗爭。章望生不?太愛談政治,說起過去十來年的事,他不?像人家那樣激動,只跟大哥說,形勢不?由人,大部分人都不?曉得?自己在做什么,年景好的時候,能當個好人,都要餓死人了,便也難做好人。 他問了些留學的事情,新加坡很現代,很吸引人,章望海以?為他是想了解新加坡的事,又十分痛心望生沒有念大學,整日還在跟農村打?交道,一年下來,倒有一半的日子在鄉下考察、調研。 他們又談了許多?改革的事情,雨不?停,也沒法出?去散步,就在沙發上聊天,章望海困倦了,便先去睡覺。他腰不?是太好,要睡硬板床,章望生特地給他打?了個木床,刷上清漆,只鋪層薄褥子。 雨聲打?著窗子,章望生坐書桌旁看了會杜甫的詩集,好一會兒,還是把鋼筆取過來,開始寫信。 “南北: 聽說你去了美國,三哥怕是再難能等到你的來信。 你這一走?,并沒有跟我說,其中?的意思再明顯不?過,我曉得?虧欠你太多?,你一定是恨透了我,不?能再原諒,才?不?辭而別。我到北京找你,打?聽至此,像是叫人猛得?把皮rou扯了開來,再想到七五年的舊事,一時分不?清是夢是真,我是否真的在北京見過你,都也難能判斷了。 我總想起你小時候的事情,想二哥跟嫂子在時,咱們一塊兒吃荊芥撈面?,你愛吃荊芥,不?曉得?美國那邊能不?能吃到。你去美國,本來輪不?到我cao心,可我一想到你獨自一人,遠涉他鄉,就有無數擔憂,怕你吃得?不?慣,住得?不?慣,和?人交際時受到歧視,美國太過遙遠,要是你有半分不?好,你的爸爸mama又怎么才?能立刻趕過去呢?我曉得?你聰明,做任何事都游刃有余,當下環境也跟過去截然不?同。你這一代留學生,不?會像當年下南洋被迫離鄉的華人那樣受盡苦難,美國是世上最發達的國家,必然會給你最好的教育,你去開眼看世界,是對的,是年輕人都想要的,我為什么還這樣憂心呢?明明曉得?如此多?余。 這邊正在下雨,小的時候,你總鬧著要跟我一塊兒睡,在北京時,抱著你,我恍惚得?厲害,是你嗎?那么小的一個人,長成這樣了,我想著應該怎么對你好,思緒很亂,覺得?怎么對你,都不?夠好,你還肯叫我三哥,我真是當下去死也無遺憾可言。我真的以?為,咱們成了一體,不?能比那再親密了,我感激得?不?曉得?怎么才?好,可還是落空,我想我早已習慣生活里的落空,但跟你這樣,不?曉得?該怎么說。 我又何嘗不?叫人落空呢!我從沒跟你提起過,我有個小meimei,死在饑荒年月,她?被我們拋在石頭上時,還天真叫我抱,我連路都要走?不?動了,再沒力氣抱她?,咫尺之遙,寸步難行?。她?也許叫狼叼了去,甚至更為凄慘,我從不?敢細想。后來,二哥有一次伏案流淚,等他出?去了,我過去看桌上攤開的書,才?曉得?那是袁枚的《祭妹文》,袁枚哀痛他的三妹四十歲便去世,我的小妹,連四歲都不?曾活到。我叫小妹落了空,我想過,往后絕不?輕易叫人再落空,可事與愿違,我叫你傷心。章家本來人丁興旺,到我少年時,已凋零到獨存我一人,沒有你,我難能挨過那樣的年月,你給我莫大慰藉,活下去的勇氣,我卻沒能叫你稱心如意,反倒痛苦不?絕,時過境遷,你小時候那樣信任我,現下隔閡卻如此之深,是我一手造成,一想到這點,我心如刀割,你如今遠走?重洋,我不?曉得?還能不?能再見你一面?,你要是遇著不?好的事,我又能為你做點什么?我沒念過大學,更沒出?過國,不?曉得?美國風土人情,只盼你處事謹慎,萬不?可太過冒險,切記注意安全,萬一有事記得?去大使館尋求幫助,不?可叫自己受委屈,但也不?要太過要強,千言萬語,盼你千萬珍重自己,你一個人,身在異國他鄉,我此刻已經不?曉得?說什么好了,珍重再珍重。” 章望生把信寫完,信紙洇濕好幾處,等晾干了,夜早深重,他頭腦昏沉地坐藤椅上闔上了眼。 第52章 這封信第二天就銷毀了,章望生又跑了趟北京,拿著介紹信,通過學校打聽到南北的家庭情況,他找到黎鈞鴻夫妻,對方是很詫異的,但很熱情地接待了他。 章望生沒?說太多,也不要非得怎么樣,只希望能從黎鈞鴻夫妻這里得到一些她平安的消息就好。黎鈞鴻夫妻自然答應,會給他打電話?,章望生就留了個地址,還有個電話?號碼,他沒?怎么逗留,匆匆回來,跟人下鄉考察月槐樹的鄉鎮企業。 農民的一部分土地,轉化?為商業用地了,公社逐漸解體,國家政策鼓勵農民去干點什么,干什么都成,干什么都好,土地在農民手里,愛干嘛干嘛。月槐樹還叫月槐樹,往東,往西,往南,往北,這方圓百里地上搞起了各種廠子,土地是不要錢的,一大家子,種地的種地,到廠子做工的做工,手頭一下有錢了,高興地不曉得怎么花才好。 這事弄得挺紅火,鄉下是不懂什么資本原始積累的,這就是,也不曉得辦廠到城里買個機床就叫拉動內需,誰也不曉得這些詞兒干嘛的,見著了錢,日?子越過越有盼頭,那就是好事。 馬老六的閨女,到縫紉機廠上?班了,發了工資,先到集市上?給她噠噠割了好大一塊豬rou。集市自七八年?開始又重新開起來了,什么都許賣,你養個雞養個鴨,愛賣多少賣多少,沒?人再割你資本主義尾巴。起先,人都還猶豫觀望,偷摸試探,怕叫人又給拉場里批|斗去,后來曉得了,沒?這檔事了,再也沒?了。馬老六一見章望生,說話?特?別?客氣,他覺得章望生現在是城里人了,省城來的,不能再像往年?那樣坐田間地頭,想說什么說什么。月槐樹的人,乃至整個北中國的鄉村里的人,對城里人有一種自然的敬畏,下鄉插隊十年?,打破了他們?的敬畏。現如今,這樣的敬畏又起來了,章望生說:“六叔,你看我這一來,跟客似的,別?這么著,顯得咱爺倆生分。” 馬老六有點不大好意思,說:“有時候覺得跟做夢的呢,現在不興那一套了,說沒?有就沒?有了,往細里想,你說咱爺倆那兩年?受的那個罪,算啥啊?” 章望生笑笑:“六叔,都過去了。” 馬老六猶疑著湊近了問:“望生,你跟六叔說句心里話?,當?真不記恨?我跟你說,李大成這一陣神經病一樣,老說你要報復他,嚇得不輕,說你在城里當?了大干部,要整倒他跟捏死個螞蟻一樣。” 章望生說:“我沒?那個閑空,我也不是什么大干部。”他還要去看望鳳芝,鳳芝病了,病得很重,他要把?她帶到省城治病。 這些年?,雪蓮求他辦過一次事,她家里的地叫人給多占了,她那個男人,是個無用的男人,她扯破嗓子跟人吵跟人爭也無濟于事,她只能來找章望生,因為章望生出息了,她是曉得的。她再見他,非常局促,她已經叫日?子給磨老了,風里來雨里去,臉皮糙了垮了,屁股往下垂去,他不一樣,他看著還是很年?輕,很秀挺,人又沉穩,保管叫大姑娘小媳婦見了心里亂跳,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誰也不會去提,她甚至羞于啟齒,生怕他瞧不起自己。可地叫人占了去,臉皮有地要緊?臉皮連棵白菜也不頂,她來找他,期期艾艾說了一通,都不太連貫,章望生說雪蓮姐我曉得了,你別?急,我去給你看看。她不是旁人,是雪蓮姐,她叫日?子給纏得又老又疲憊,跟嫂子,跟其他村婦徹徹底底一樣了,可她還是他的雪蓮姐,章望生想辦法給她解決了那件事。 電話?打進辦公室時,章望生不在,他一回來,同事跟他說有人找,姓黎。他迫不及待回撥了那個號碼,黎鈞鴻告訴她,南北來了電話?,一切都好,學習生活都好。黎鈞鴻特?意叫的“南北”,那是照顧他的感情。 他放下電話?,惶急的心,也跟著慢慢放下來:她都好,好就好,好就好…… 南北確實很好,她沒?有物質上?的窘迫,姑媽在那。本來一道來的留學生就不多,大家想家的時候,就愛湊一塊兒,她不想家,也不覺得語言飲食一類的不習慣。她適應得非常好,同學們?很羨慕,她跟外國人也能玩兒到一塊去,很快處了個白人男朋友,作風很開放,在校園里接吻,毫無顧忌。 這男朋友能幫她快速熟悉新環境,南北覺得美國可真是名不虛傳,太好了,她有時跟男友一道出去,有時則是姑媽帶著,反正到處走,到處看,一切都那么新奇、繁榮。同學們?跟她一樣,美國叫他們?開了眼,都覺得小時候的教育真是騙人吶,資本主義國家這樣好啊,大伙笑成一團,說小時候真信美國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等?著去救呢。 “那你們?到時還回不回去啊?”也不曉得誰冷不丁提出來,大伙靜了一下,怎么說呢,出國前,那可是雄心萬丈,打著我學成就回來報效祖國的志向出來的。 “我這專業,說真的,咱們?國內沒?相?應的科研設備跟資金支撐,我要是回去,肯定也出不了什么成果。你看人美國的實驗室,那器械太高級了,以前做夢都做不到這一層!” “要是麻省理工聘我做終身?教授,我就不回,誓死捍衛星條旗的尊嚴!” 他們?在一塊兒說說笑笑,當?不當?真的,只有自己心里清楚。但大家一致認為,黎與時是鐵定不回的。 南北那會正在熱戀,心情特?別?好,笑嘻嘻說:“哎呀,我不知道啦,反正到時再說吧!”她就是這時跟著男朋友學的賭馬,男方家境很好,對馬很有研究,她又那樣聰明,不管是學業,還是雜業,都搞得有聲有色,一萬個農民供養出來的400美元,真是太苦了,她有時想到這點,總會出神:美國的錢總是得來的這樣容易,中國真是太窮太慘了。 大概是第二年?,馮長庚也來到美國。他見到南北時,她已經完全?美式化?了,夏天穿泳衣,在水上?主題公園玩樂,她身?材非常好,也不吝嗇叫人看。她還很喜歡跳舞,在舞會上?大受歡迎,她沒?想到馮長庚也會來,但不算太意外。馮長庚見她跟男人們?貼身?亂扭,覺得很刺眼,他曉得美國是開放的,但這種開放,對于中國留學生來說是陌生的,觀感是復雜的,非常有沖擊力。 南北跳累了,一脖子亮晶晶的汗,吊帶兜著兩只雪球,乳rou好像還在顫動不已。她坐下來,打趣一本正經的馮長庚: “請我喝杯酒呀?” 馮長庚覺得她整個人太熱了,熱得叫人一接近,就能給毀滅了似的。他有點怕她了都,因為她特?別?張揚,自信,又不缺錢,聽說一個香港還是臺灣來的富商正在追求她。 馮長庚囊中羞澀,又不太愿失面子,問她喝什么。 南北要了很貴的,馮長庚雖然窘迫,但既然請了,也就坦然繼續下去。 南北毫不客氣一飲而盡,丟掉杯子,要請他跳個舞。 馮長庚說:“我不會這東西。” 南北道:“不會才要學嘛,我教你。”她嘴角翹得老高,把?馮長庚領過去,他可真夠笨的,一個大男人家怎么能這樣僵硬?還總是踩她,南北笑得厲害,對他要求不高,熱乎乎的氣流直往馮長庚耳朵里滾:“你少踩我兩腳就謝天謝地了!” 馮長庚叫舞池里的燈照得發暈,太魔幻了,他再想故土的事,覺得簡直匪夷所?思。他之前在章望生跟前的優越感,到了美國,蕩然無存,美國大街上?全?是小汽車,黑人跳霹靂舞,健身?房里男人在練肌rou,他們?還要電視購物,而此時的中國,大部分家庭連電視機是什么玩意兒都沒?見過。他本來覺得自己是北京的大學生了,最優秀最拔尖的那部分,到了美國,別?說章望生,連他自己都實在不算什么。 他是來之前的那個清明節見的章望生,他回月槐樹給姥姥燒紙,意外碰見的。章望生穿著個夾克衫,一眼瞧過去,非常文氣的感覺,三十歲的人看著再年?輕,到底也跟他是不一樣的。 馮長庚聽說他經常往鄉下來,不止是月槐樹,去了很多省份:江西、安徽、甘肅……他這人,看來再怎么當?城里人,也一輩子擺脫不了跟農村打交道,馮長庚小時候覺得章家人挺與眾不同的,現在再看,覺得也就那回事,再厲害,也不過是個地主家庭出身?,鄉紳階層,說到底還是鄉下人。 章望生見到他,很平和地打了個招呼,問他是不是回來祭奠的。 馮長庚對他一直有點說不清的敵意,他在中文系的課上?,見過他一回,只不過南北跟章望生都不曉得自己也在。 “章三哥好。”馮長庚回應他,兩人簡單聊幾?句,無非就是跟月槐樹相?關,直到他說自己也快要出國,去美國,章望生跟他表達了祝賀。 馮長庚說:“章三哥,你沒?念大學,是個遺憾吧?” 章望生點點頭,馮長庚便說:“我聽說李崎還是走了,撇下了媳婦孩子,回上?海了。” 章望生不想討論人的私事,李崎這個事,在月槐樹一度挺出名的,社員們?都罵知青沒?良心。 馮長庚說:“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李崎這么做也無可厚非。” 章望生沒?說什么。 馮長庚又道:“南北也去了美國,章三哥曉得嗎?” “曉得。” 馮長庚在那大談特?談美國有多發達,舉目四望,瞧見了遠處的工廠,搖頭說:“這樣的小作坊,根本成不了氣候,美國農業也是機械化?的,大規模種植,完全?是現代化?的,所?以他們?的農民也很富裕。” 他似乎變得很健談了,章望生記得,他小時候總是很沉默的樣子,在角落里安靜盯著別?人,也不曉得在想什么。 等?他說完,章望生問:“你去過美國嗎?” 這搞得馮長庚有些尷尬:“沒?去過,不過快了,美國確實就是我剛才說的那樣。” 章望生說:“美國好不好我不清楚,但咱們?有咱們?的國情,一味模仿別?人,把?別?人那套全?搬來肯定是不行的。這些廠子,你不要小看它?們?,它?一來能增加農民收入,二來像這些做草編陶瓷一類的工藝品,是能出口創匯的,好叫國家還外債。” 馮長庚心里多是鄙夷,他想章望生能看見的也就是這些了,他不會理解美國的好的,章望生是井底之蛙,你能指望跟一個天天泡地里的人談論美國嗎? “章三哥如果有機會,不想到美國去看一看?” 章望生說:“有機會當?然好,學習學習旁人好的經驗。” 馮長庚笑道:“只怕章三哥一去,就不想回來了。” 章望生自始至終都很平靜,他臉上?沒?有任何向往,也不像人家一談論什么大事,總有點激動,他喜怒不行于色,看起來總是脾氣怪好的。 馮長庚見他話?里話?外,都不曾表達過對美國的心向往之,也沒?有很羨慕自己的意思,他把?這歸結于章望生的平庸和無知。 章望生把?他當?作一個平平常常的人,談了幾?句,無非如此。 燈光再次直閃亂照,馮長庚瞇起眼睛,說自己真不能再跳了。南北就松開他,邀請他跟其他留學生一起來公寓吃飯。 馮長庚覺得南北現在熱情多了,其實她一直熱情,只不過以前對他有點刻薄。 一群人在一塊兒做家鄉菜,食材是不地道的,將?就而已。還請了兩個華人三代,他們?的祖輩早早在美國定居。南北看著旁人弄,她偏不做,她就要喝洋酒吃洋食,搞美國那一套,只有過年?回去才吃頓餃子。馮長庚做撈面,他端上?來,南北一口沒?嘗,她很不屑地撩頭發: “這玩意兒早吃夠了,一聞到那味兒,我都想吐,還有紅薯飯,我這輩子都不想再看一眼。” 同學說:“與時你也吃過紅薯飯吶?” 南北說:“這你們?得問馮長庚同學,我們?算半個老鄉。” 馮長庚可不愛當?眾提月槐樹,他沒?想到她這么說,便道:“小時候是吃夠了,吃得肚子脹。” 等?大家亂哄哄吃完,各自聊天,馮長庚先是感慨了一通美國,再說國內如何如何,南北聽得不耐煩,但也微笑著,她現在不輕易發火,只想高高興興過日?子。 馮長庚說:“多少人一輩子不出來,也不曉得外面世界什么樣,其實有點可悲。” 華人同學問起之前的運動,問是不是真如傳言一般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