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槐樹紀事 第35節
他含糊帶過去,叫她跟他回家,先不提這事。南北跟他回到家,見媒人走了,又跟個勝利的?公雞似的?,活潑起來,黏著他說這說那,甚至在有意無意間,用她那具尚存青澀卻又初備誘惑的?少女的?身?體,來試探他,碰觸他。 一直到今日?今時?,章望生才真正明白她那年發瘋為的?什么?,他想明白這點,頓時?有了壓力,還有憂懼。 第38章 媒人走了?,還會再來,人不嫌棄他章望生名聲臭了?,跟寡婦亂搞,就已經不錯了?。不過,有?大姑娘愿意,他長那樣好,又有?工作,這在鄉下是十分難得的條件。章望生這個不行?,那個也不行?,看誰都沒那個意思,媒人說,章老師啊你可別挑花了眼。 這事?,連小王寨的鳳芝都聽說了?,想把娘家一個小表妹介紹給章望生,鳳芝帶孩子過來,親自跟他說。章望生已經有兩年沒見過她,有?些吃驚,但還是很熱情地接待了?母子兩個,他從供銷社買了糖和瓜子,給?那小孩子吃。 “望生,日子過得可真快,你?瞧你?,轉臉的功夫就成個大人了。”鳳芝跟他一說話,很不真實,她那會一顆心里裝的全是章望生和南北,現在想起那種心情來,特別感慨。 章望生也有?些恍惚,眼前?的婦人,已經看不見當年的秀美影子,嫂子跟其他女人面目一樣了。 鳳芝跟他說著表妹的情況,章望生道:“嫂子,其實我對這個事?暫時沒想法。” 鳳芝說:“我曉得,你?又到?外?面念了?兩年書,眼界自然比人寬,但你?畢竟年歲在這放著,望生,難不成想打一輩子光棍啊?” 章望生笑笑:“那應該不至于。” 鳳芝瞅瞅四下,南北跟同學一起玩兒還沒回來,她語重心長說道:“望生,我現在雖然是個外?人,有?些話,不當講我也要講了?,南北一天天大了?,我來時,聽到?人說些閑話。我聽了?心里很急,這不就是當年的情形嗎?王大嬸給?我點破后,我才清楚,不得不走了?,你?娶了?媳婦,安安穩穩成個家,人家就不會再盯著你?。” 章望生沉默不語,過了?會,說:“嫂子,我明白你?的苦心,我再想想吧。”鳳芝在他手?上?輕輕拍了?兩下,“你?別不好意思,真的看上?哪家姑娘,跟嫂子說,我給?你?打聽。” 兩人在屋里說話,那小孩子在院門口一邊吃花生糖,一邊跟人玩兒。南北回來,本以?為是幾個小孩在自己家門前?玩兒呢,都過去了?,覺得一個眼熟,退回來多瞅兩眼,問了?兩句。小孩沒個顧忌,嚷嚷著:“給?你?哥說媳婦!” 她便進堂屋跟鳳芝打起招呼,沒有?很熱情,也不算冷淡,鳳芝抬頭,只覺得眼前?猛地多了?個水靈靈的身?影。 “南北,越長越俊了?,真俊。”鳳芝忍不住夸她,南北問,“嫂子,你?也來給?三哥說媳婦么?說誰家的啊?” 鳳芝沒想到?她這么直接,愣了?一下,南北一屁股坐章望生身?邊,自顧說道:“我三哥跟城里的女同學好上?了?,嫂子,別費力氣了?。” 章望生喝住她:“南北,你?在這胡扯什么,沒個正形。” 她是張嘴胡扯,心里特別煩,好端端的心情一進家就沒了?。 鳳芝有?些尷尬,以?為是望生瞞了?她,南北一臉平靜,挺認真看著鳳芝:“真的,嫂子,他心早野了?,你?手?頭就是有?一百一千,三哥也瞧不上?。” “南北!”章望生覺得把她慣的太不像話,叫她出去玩。 她偏不走,耗到?鳳芝不得不起身?走了?。 桌上?剩的糖,章望生叫嫂子帶給?孩子們吃。 “我也要吃糖,你?干嘛都給?別人了??”南北等?他一進來就叫喚,章望生見她屁股跟粘凳子上?一樣,方才,也不曉得起身?送客,心里非常窩火: “你?想吃,我過會兒給?你?買,你?要跟一個小孩子搶糖吃嗎?嫂子來一趟不容易。” 南北盯著他:“我也是小孩子,你?不是一直覺得我小孩子嗎?” 章望生說:“對,你?在我眼里永遠都是小meimei,但嫂子家的……” 南北搶道:“得了?吧,你?不嘔得慌嗎?嫂子跟別的男人生孩子了?,二哥早都成一堆骨頭了?,可她還生了?一堆娃娃,她根本不愛二哥,她要是愛二哥就不會跟人生娃娃,她現在最愛她的娃娃,我早說過,她還記得二哥是誰啊!”她說著說著,聲?音越升越高,章望生聽得難受,不曉得怎么扯到?這上?頭來的。 南北低下頭,她覺得太可怕了?,女人一旦有?了?娃娃,就最愛娃娃,男人也是,小王寨那個男人為了?崽子,簡直想揍死她。 章望生輕聲?說:“等?你?再大些,也許能明白嫂子的不得已,她還活著,總得過日子,沒有?說夫妻去了?一個,另一個就必須得殉情的,世上?沒這樣的道理。” “我沒說殉情,自己過自己的不行?嗎?”她執拗地抬起臉,很不服氣。 章望生不跟她爭這個,他能理解許多事?,平和看待,南北不愿意,那是她的事?,他也不能要求人家跟他一樣。 一直到?晚飯過后,他決定跟她好好談一談,說起她沒來之前?家中的光景,說兩人這些年怎么過的,也提到?了?雪蓮姐那件事?。 南北不安地看看他:“三哥,你?還恨我嗎?” 章望生說:“起先有?吧,現在不了?,你?那時年紀小,不太清楚自己做了?什么,等?長大回頭看,就能明白了?。我是想說,人年紀小時容易稀里糊涂的,搞不清自己真正想干什么。” 南北聽他這么說,不安消散了?,說:“我清楚的。” 章望生無奈搖頭:“是你?自己以?為罷了?,我也像你?這么大過,胡思亂想,有?時候覺得很憂愁,心里空得慌,有?些話我本來不想說,現在想想,還是說了?吧,我對雪蓮姐,是有?過些好感。” 南北怔怔的,不想他突然承認了?。 章望生慢慢剖析起自己:“她嫁過來時,我剛進入青春期,遇到?一個漂亮又待自己很好的大姑娘,就有?了?些朦朧的感覺,這種感覺持續了?幾年,但一直不夠清楚。等?我成人,又去了?外?邊念書,我才發現我對她那種感覺已經沒了?,因為我遇著了?更多的人,想法也變了?,你?能聽懂我的意思嗎?也許沒你?那件事?,我對她的感覺也會漸漸沒了?,因為我一直在成長,需求會變,看她的角度也就跟著不同,她在我眼里,依舊是個很好的jiejie,但我再見她,心里沒了?波瀾。” 南北從沒想過他會說這些,他對雪蓮姐,果?然有?過一段感情。 “你?在縣城念書,喜歡上?別人了?嗎?”她突然意識到?這個,心里很緊張。 章望生沒否認:“是,我喜歡上?一個同齡的姑娘,我跟她很投緣。” 南北心底轟然塌方,她不敢想象,原來章望生在外?面有?了?那樣的事?,她什么都不曉得,他不說,她永遠不曉得。 “你?怎么不娶她?”南北非常迷茫,這次背叛,親自從章望生嘴里說出來,她一下萎頓得不行?。 章望生說:“也僅僅是喜歡,我當時想考大學,沒能力考慮這種事?情,我不想做自己負擔不起的事?。再后來,你?也曉得,我沒能考上?大學,又回到?月槐樹,這種事?,更不必再想。” 南北覺得章望生相當陌生了?,她癡癡看著他,他心底裝了?那么多的事?,那么多的人,她一直當他是三哥,可他今天說這些,南北心里充滿了?痛苦。 他見她臉上?呆滯了?,很是憐憫:“我跟你?說這些,你?也許很驚訝,我比你?大好些,只是提早比你?經歷了?。早晚有?一天,你?也會長我這么大,到?時候,會發現自己變了?,當初喜歡的,已經不再喜歡,會覺得像做夢,甚至覺得可笑,你?總嚷嚷著要嫁給?我,是因為咱們一塊過日子,你?沒見過旁人,也不曉得外?面世界外?面的人什么樣。人這一輩子,說長很長,我那會不曉得二哥會死,嫂子改嫁,也算不出你?會舉報我,我跑出去念書又回來,你?看,短短幾年發生了?多少事?,沒法預料的。我也有?意志消沉的時候,幾乎想死,灰心過,骨冷過,現在日子平靜下來,我對未來還是不能確定,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把手?頭的事?做好。你?不一樣,你?聰明,年紀也還小,政策這幾年經常變,誰也不曉得明年什么樣,更何況后年呢?你?好好念書,到?時真有?念大學的機會,你?得把握住,我能做的,是叫你?吃好睡好把高中先認真念下來,而不是想著嫁給?我,嫁人對你?來說,太早了?。” 南北聽得心絞成一團,她忍住眼淚:“我念書跟我想嫁給?你?,又不沖突,你?看人家給?你?介紹這么多,也沒喜歡的。” 章望生神情悵惘:“南北,我跟你?說這么多白說了?,你?怎么不明白呢?你?還在繼續長大,我不是了?,我只會慢慢變老,你?能預料自己以?后遇著什么事?什么人嗎?” 她淚光閃閃:“可我不管遇著誰,我只要你?,我不要旁人的。” 章望生道:“這是你?現在的想法,等?你?遇著了?,就會忘了?我,況且你?這個年紀懂什么愛不愛的呢?咱們一塊讀《戰爭與和平》,娜塔莎十二三歲愛上?的人,后來還愛嗎?不愛了?,少年時的感情自己當時是看不清的。你?才十幾歲,我都這么大的人了?,我對雪蓮姐還有?女同學有?些情愫很正常,你?要我對你?這樣,我成什么人了??”他想起那些悸動的某個瞬間,把它當作沒發生。 南北終于哭出聲?:“那你?要我怎么樣嘛,你?干嘛跟我說這些?誰要聽?我曉得,你?記恨我呢,你?其實一直沒忘那個事?,你?覺得我靠不住,我說再多你?也不信我。” 章望生被她眼淚搞得很傷懷,他拉過她,給?她細細擦眼淚:“我怎么會真記恨你?,你?這么說,我倒真要傷心了?,我要是記恨你?,還管你?做什么?” 南北抽抽嗒嗒的,她心里亂套了?,像沒套韁繩的馬,到?處跑。她一下聽了?他太多話,腦子混沌。 “你?慢慢會明白的。”章望生輕撫她后背,像懷抱一個柔弱孤獨的小羊羔。 這次長談,也沒說要怎么樣。南北情緒低落著,不過,章望生說親那個事?,拖拖拉拉,時不時有?人上?門,一直沒個著落。 日頭落得越來越早,水缸被凍裂,月槐樹光禿禿地在風里搖,人又都穿上?了?棉襖,小孩子排一排在太陽地里使勁挨著擠,這樣能取暖。章望生日記沒斷,他通過自學,學會了?好些東西。天氣越冷,純自然的生理沖動反而越強,感覺來時,什么都阻擋不了?那些洶涌澎湃的欲望。 他感情上?沒有?愛上?什么人,可身?體?需要一個女人,這讓他覺得羞恥,只能讓自己加倍的勞累,來忘卻這些。南北似乎消停了?,她天天淡淡的,照樣吃睡,去念書。學校其實不盡如人意,畢竟公社?的高中,總是有?各式各樣的勞動實踐課,章望生晚上?要單獨輔導她很久。 她在學習上?很努力,一點就透,章望生看她進步非常欣慰。 冬天照例要修水利,學生們也去參加勞動,扛著鐵鍬,幾個男生搶著跟南北搭檔,她心情又好起來,她從小就喜歡萬眾矚目的感覺,盡管,她壓根瞧不上?這些男生,但不妨礙她享受人家的獻殷勤。 她高興了?,會拋去個甜蜜蜜又嬌滴滴的眼神,叫男生魂不守舍好幾天,夜里都在細想。可她翻臉也很快的,前?一天還眉來眼去,有?說有?笑,第二天人家找她說話,她就裝聽不見了?。 章望生在地頭看一群學生在那歇息、玩鬧,有?個男生,比南北大兩歲,天天跟著她,他看在眼里非常不舒服。有?一回,這男生追南北跑,她絆倒了?,男生撞她身?上?兩人滾一塊兒,南北似乎覺得怪可笑,爬起來給?他拍身?上?的土,特別用勁兒,像打人。 “那個戴什么榮,你?跟他關系很好嗎?”章望生晚上?回家問她。 南北嗤道:“戴英榮啊?他腦子不好使。” 章望生對她這種隨便嘲弄別人的態度,很耐心糾正道:“別總是輕視別人,尺有?所短,寸有?所長。” 南北擺弄著發梢:“我就說說而已,你?總是擺出個當老師的樣子,很煩的。” 章望生沒這個意思,她非要曲解,看見他臉上?無奈,南北心里很快慰。她現在特別叛逆,一說話,就夾槍帶棒。 “你?是大姑娘了?,跟男同學走太近不太合適。”章望生只好換個話題。 南北譏誚道:“哦,我跟人家投緣而已。” “我怕人說你?閑話,你?不是不清楚公社?的環境。”章望生現在面對她,經常覺得無可奈何。 南北道:“我也沒干什么呀,你?放心好了?,說閑話我受著,又不是說你?。” 章望生欲言又止,南北挑釁道:“男生都喜歡我的很,我要挑個最順眼的,等?畢業了?就跟他搞對象。” 章望生郁郁地看她一眼,沒再開口。 他這一眼,特別陰沉,南北心里咯噔一下,但很快就給?忘了?。 整個冬天,兩人過得都有?點劍拔弩張的意思,純粹是南北單方面的。一直到?過新年,兩人關系好像才緩和一些,南北最喜歡過年,她新做了?身?襯衣襯褲,還買了?個小鑷子。 同學之間,不曉得誰偷偷拿來民國時期流傳的廣告畫,那上?面的女郎,全是細細的眉毛,特別好看。南北照著廣告畫,給?自己修眉毛,眉尾下垂,襯得臉柔和美麗,她還用火鉗子燙了?卷發,蓬蓬松松,整個人瞬間大了?好幾歲。 這一下,惹得幾個公社?都知道了?她,她一出門,太顯眼了?。勞力們漸漸都留意到?了?南北,女人們也議論她,說她小小年紀就這么sao,難怪章望生不娶媳婦,天天一臉春光的,一看就是開了?葷了?。 大概是元宵節前?后,章望生聽到?這些閑話,特別難聽,一群勞力在那笑嘻嘻說什么他妹子那么小,尻不尻得進去,又說肯定shuangsi了?章望生。 他當時就給?了?說話的那人一拳頭,再之后,打成一團,章望生鼻青臉腫地回家來,南北嚇壞了?。 章望生本性不愛暴力,心情很不好,他垂著腦袋在馬扎上?坐了?半天,從柜子里找到?一根煙,是過年時隊里分煙票買的。 “三哥……”南北緊張地上?前?,想問問到?底怎么回事?。 章望生眼睛烏紫,充著血,他在縣城時因為好奇跟男同學嘗試過抽煙,覺得苦,嗆人,便放棄了?。這一回,他似乎感覺不到?了?,手?指夾著煙,沉默地抽著。 南北像小燕子一樣棲息在身?邊,她極其不安,給?他拿藥水慢慢擦著臉上?的傷,怕弄疼他,南北動作非常輕柔。章望生沉沉盯著她,另只手?伸出來,在她臉蛋上?輕輕撫摸著。 “三哥,怎么回事??” 章望生太陽xue突突的疼,他皺眉抽盡最后一口,煙蒂丟地上?,碾碎了?:“去做飯吧,我看會兒報紙。” 他起身?取來份報紙,報紙上?登了?河北一名公社?中學女學生因為英語交白卷受到?批評自殺的事?件,還有?什么批林批孔,他渾身?都疼,也沒什么精神細看,又很快丟開手?,不覺間,他走向柜子,再次點燃了?一根煙。 第39章 這種事,傳得向來快,污言穢語在鄉下人聽來都是慣了的,章望生跟人打架,那?就打了?,正好看熱鬧。 他沒跟南北解釋怎么回事,要怎么說?太難啟齒了?,南北追問不?出來,她?自己倒先聽?人說了?,這在她?心里反倒刺激出別樣的情緒來,沒做這種事,卻擔了?虛名,她其實很想跟章望生發生點什么,這樣,他就甩不開自己了。 出正月時,知青李崎跟公社一家姑娘結婚辦喜酒,紅白事自然要請馬六叔主?持,不?過上禮簿李崎找了?章望生。來的知青,陸續結婚了?,劉芳芳是最大的,她?不?為所動,據說是還做著回城的夢。 天?依舊冷的很?,四處一點?生機也沒有,只有平原上的麥苗是綠的。酒席一辦起?來,熱鬧了?,人聲鼎沸,土灶四周全是人在忙活,婦女們搋面蒸饃,勞力們磨刀殺豬,油鍋里炸起?馃子。 頭天?晚上平日有來往的就得吃副席,章望生帶著南北,跟劉芳芳幾個坐一桌。 副席是豬rou燴白菜豆腐,一桌一大盆,冒著熱氣,南北旁若無人拿起?筷子:“來,來,別客氣。”同桌還有本公社的婦女,瞧她?那?樣,撇了?撇嘴。 她?才不?管那?么多,辣得不?停哈氣,很?過癮。章望生被李崎叫去另一桌,全是男人,章望生很?尋常地?坐下來,因為是喜事,肯定沒人說那?些亂七八糟的。 李崎遞根煙給他?,章望生便把煙暫時夾到了?耳朵后面,他?那?個樣子,跟月槐樹公社的勞力們就一樣了?,別人看他?也順眼。 等吃完席打牌,章望生沒參與,幾個大男人把牌甩得很?起?勁,輸了?的頭上頂塊磚頭。見章望生要走,都別有意味地?笑,那?個笑,仿佛在說他?章望生急著回家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