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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槐樹紀(jì)事 第28節(jié)

    南北過去摸摸他?額頭,滾guntang,她非常擔(dān)心,覺得應(yīng)該去衛(wèi)生院找大夫。她把燒開的水,端到床頭,說:“三哥,你過會?兒喝點水。”

    章望生渾身都疼,鼻腔里發(fā)出些?含糊的音調(diào),再沒說話。他?開始做夢,夢很混亂,人走來走去,日子像從前。娘跟噠噠都在,他?背著小住兒穿過田野,小住兒在他?背上亂舞著狗尾巴草,草籽熟了,掉進泥土里,又長成青青的草芽,長在一座座墳頭上……人忽然都不見了,只剩他?一個,墳頭上草芽越長越高越長越茂,隔開了他?。

    夢里太難受了,他?想撥開高高的長草,怎么撥都撥不開,章望生呼吸越來越沉,喘息起來。南北一直守著他?,見他?這樣,想起章望潮臨死前的那段光景,她一個激靈,拿起章望生從隊里得的手電筒就出了門。

    晚上的風(fēng),已?經(jīng)非常冷了,南北走得很快,手電筒的光在腳前頭,無論怎么快,腳都追不上那道光圈。走到公社衛(wèi)生院時,后背秋衣濕了。衛(wèi)生院一片瞎黑,人住在后頭的小院子里,南北拼命拍門,等人出來,帶了哭腔:“我三哥發(fā)燒了,頭燙得很。”

    衛(wèi)生院的人見是她,說:“你還管章望生吶?”話這么說,但還是給她拿了藥。

    南北跑到家里時,嗓子叫風(fēng)剌得生疼。屋里油燈暗了,南北把燈芯挑了挑,湊到床前,喊了好幾聲“三哥”,章望生才睜眼。

    他?有些?恍惚,覺得眼前女孩子一下變大了許多,他?以為她還是六歲呢。

    “三哥,我給你買藥了,你吃藥。”南北費力?去抱他?肩膀,想叫他?起來。

    大概是無意碰到潰膿的皮膚,章望生特別痛苦,眼前一陣黑,一陣明,頭暈得快要死了,便推開她。

    南北被?拒絕,愣了一會?兒,連日來的情緒好像再也忍不住,她哇地一聲哭了:

    “你干嘛呀,不吃藥干嘛呀。”

    她哭得傷心,嘴唇直抖,章望生被?她哭聲弄得心煩意亂,他?本就難受得不行,她哭什么?她這個人也太奇怪了,舉報的是她,哭也是她,他?想不出安慰她的理由,只有疲倦和傷痛,無窮無盡的疲倦和傷痛。

    “你吃藥吧,三哥,不吃藥你會?死的。”南北邊哭邊說,眼淚鼻涕弄一臉,她害怕,害怕章望生會?死,他?死了,她也不要活了。

    她把他?搞成今天的這個樣子,卻又哭到想吐。

    章望生強撐坐起來,他?佝僂著腰,那個樣子真是太像章望潮了,南北心里直哆嗦,她把藥片給他?,水也遞到嘴邊,章望生仰頭咽了藥,就這么個功夫,一身的虛汗,他?微微顫抖著,靠在床頭。

    南北又去給他?倒水,遞過來:“三哥,你發(fā)汗就好了,肯定?能好。”這話更像說給她自?己聽的,章望生心跳很快,逼著自?己喝下一大碗水,他?嗆住了,南北趕緊爬上床幫他?拍背,她湊得太近,章望生忽然攥緊她的胳膊,把她拽到眼前,手上的膿水緩緩淌下來。

    “你這又是干什么呢?”

    他?眼睛很快紅了,“你為什么要這么對我呢?”章望生看著她的臉,太痛苦了,多么純真多么潔白的一張臉,他?不想看見她。

    南北從沒見過他?這個樣子,他?生氣了,他?從沒這么陰冷地看過她,她本能往后縮,章望生攥得更緊了,他?眼里懷著巨大的悲憤和不解,眼睛紅的真像要殺死她。

    “你走吧,離我遠遠的,我們不要再見了,”他?像負(fù)傷的獸,茍延殘喘著,“我不認(rèn)得你,你就當(dāng)也沒認(rèn)得過我。”

    南北搖頭,發(fā)瘋一樣搖頭,她抱緊他?,嘴唇在他?額頭、鼻端、殘留胡渣的下巴上癲狂地親著,她像小時候那樣,表達著她對他?的感?情,她把他?親得濕漉漉的,章望生闔上眼,她的呼吸吐露在他?的肌膚上:

    “我不要,我不要走!”

    她近乎兇殘地尖叫。

    章望生緩緩淌下眼淚,她的眼淚擦過他?的臉,還有聲音:

    “你不能趕我走,我不走,”她哭得聲嘶力?竭,“你答應(yīng)過二哥,不會?扔下我不管的,你不能不守信,不能!”

    章望生滿臉淚水:“答應(yīng)二哥的,我做到過了,沒答應(yīng)他?的,我也做了。你想要什么,我都會?想法給你,我自?己怎么過都無所謂,只要你好好的,可?我如今沒辦法再照顧你了,我照顧不好你這樣的人。”

    南北揉著臉,使勁揉。

    章望生不要她了,她最害怕的事發(fā)生了,她哭得干嘔,抓自?己頭發(fā):

    “我曉得你恨死我了,我曉得,”她忽然又撲到他?懷里,仰頭看他?,“我也恨自?己,我為什么還不長大,我為什么要跟你差那么多歲數(shù),你長大了,可?我還沒有,我追不上你三哥,你要娶媳婦了,你還要生娃娃,我不要雪蓮姐把你搶走,你為什么長這么大?為什么啊,為什么不能等我,”她一動不動睜著水光光的眼,“咱們一塊兒過日子行不行?不要旁人,三哥,你說行不行,就咱倆,不要旁人……”

    世界太小了,只能容得開兩?個人。

    章望生低著頭,眼睛看不清她,南北像魔怔了,就這么一直重復(fù),他?聽得心亂如麻,不曉得怎么回?應(yīng)她,也不曉得她原來想了這么多。

    “我愛你,三哥。”南北突然直立起身,把章望生的腦袋摟在懷里,她還不曉得什么是愛,但就這么說出來了,一邊哭,一邊說,“我只愛你,我誰也不愛……”

    章望生的臉貼在她布滿煙火味的前襟前,他?愣了下,心里更加彷徨茫然,他?無法確認(rèn)她這個年紀(jì)對他?存的到底是什么樣的心思,她好像跟小時候一樣,但哪里又不一樣了。

    她像親小狗小貓那樣,抱著他?腦袋親個不停,一直說愛他?,說著書里學(xué)來的別人的話,可?南北覺得,那就是自?己的話。

    章望生恍惚著,愛是什么?他?一個親人也沒有了,一切都早早失去,一切又早早到頭。像夢一樣,他?對女人那點朦朧的旖旎的想象和感?覺,煙消云散了,他?半夜想起這些?遭遇,覺得生不如死。

    什么知識,思想,在具體的苦難面前不堪一擊,連人與人最真切的感?情,都是假的,他?現(xiàn)在很消沉,腦子里空茫茫一片,人生太沉重了,太無常了。

    “你掐死我吧,我死了就不用再害怕了,我不會?走的,只會?死。”不知什么時候,南北把章望生的兩?只手放到了自?己脖子上,那里的皮膚溫?zé)幔峦?過神,她還是那樣一眨不眨看著自?己,眼神決然,她見他?沒什么反應(yīng),便放棄了語言。

    她一點都不怕死,她面對死亡有超乎尋常的勇氣,跟被?章望生趕走相比,死簡直不值得一提,輕如蒲公英。

    她努力?按住他?的手,掐自?己脖子。

    章望生凝視著她那張臉,他?想起她許多事,她是個活生生的人,那么多記憶,在他?失去所有至親以后,還有她……她這是干什么?

    “你瘋了嗎?”章望生把手拿開,他?像是被?驚動了一下,南北癡呆一樣搖頭,“我沒瘋,你早晚會?不要我的,我想明白了,你比我大,我追不上你,可?我不想再一個人到處亂跑要飯了,我情愿死。”

    章望生終于明白點什么,他?道:“我從沒說過不要你,就算我結(jié)婚生娃娃,我還是要養(yǎng)你,把你養(yǎng)大。”

    “不!”南北忽然再次失控,她悲慟至極,“不一樣,我不要那樣的,我不!你只能是我一個人的,你結(jié)婚生娃娃就是別人的了,不是我的,我情愿死!”

    她哭得驚天動地,渾身直顫,章望生見她這個樣子,心里非常震動,他?想著怎么把她先安撫一下,叫她不要那么激動,南北呼吸越來越急促,眼前發(fā)黑,很快失掉知覺,直直栽了下去。

    第31章

    章望生見南北反應(yīng)這樣大,這件事,就先不談了。他也顧不上,身?體越來?越糟糕,白天拖著病體去掃廁所,整個人幾?乎要死?,南北不去學(xué)校了,跟他一起拿小鏟子,鏟結(jié)冰的糞便,墻上的,地上的,都得鏟干凈。

    月槐樹的人們?,在這個初冬,常常看見章家兄妹一同打掃廁所,對于章望生?還能跟南北一塊兒住表示很不理解。

    章望生?徹底病倒,是在冬月,他的感染面積越來越大,藥壓不住,因為隔絕不了臟東西,他得用抗生?素一類的東西。南北每天給他小心處理膿瘡,潰爛的地方惡臭,章望生?不能再出門了,他躺床上,一躺一天。

    月槐樹的葉子掉光了,北方的平原,望不到頭的荒涼,旱了那么久,在入冬的時候下起了雨,雨加劇寒冷,章望生精神一天比一天差。

    有一天,他闔目躺著,有一只綠頭蠅子落在了傷口上,冬月的時令,哪來?的蒼蠅?南北瞧見了,惶惶給趕跑,她疑心章望生?會死?,快死?的人才招蒼蠅,蒼蠅等著吃腐rou。

    她越來?越害怕,沒日沒夜守著他,章望生?似乎到晚上精神好些,他披著襖子,坐在床上要翻一會兒書,他的臉緋紅,幾?乎不說話。南北在旁邊呼吸都放得很輕,她變得迷信,覺得要是有一丁點動?靜,就會加重他的病情。

    感染的傷口,讓章望生?持續(xù)發(fā)燒,他人燒得渾渾噩噩,格外想念死?去的親人,如果噠噠在,二哥在,見他這樣受苦無論如何?也會給予安慰,他想叫二哥抱著他。

    這是不可能的了,最愛他的人,已經(jīng)在另一個世?界,獨留他身?處這悲涼而?孤獨的人間。他難受地?zé)o法成眠,眼淚打濕枕巾,生?命力在一點點流逝,變得微弱,他能清楚地感受到有什么東西,在慢慢離開自己,他還不到二十歲,他也許要死?了,多么不甘心,又是多么灰心。

    二哥也是這樣的罷,章望生?在混亂中想到他,覺得虧欠,他忍不住痛哭,咬著被頭,嗚嗚咽咽,凄涼得如一管琴弦要斷了。二哥教他寫大字,念書,二哥比噠噠更親,他有記憶開始,噠噠就是個老人似的,二哥更像父親,他要跟二哥一樣了嗎?章家人的命運,就是這樣的了嗎?

    “三哥,你想喝水嗎?”南北就睡在他床前,趴起來?,握住他的那只好手,章望生?淚眼虛惘,他靜靜地看著眼前的女孩子,像不認(rèn)識她,她是誰?他心里的痛苦太多了,身?體上的,靈魂上的,人活著到底是為了什么啊,要這樣悲涼,這樣傷痛。

    他心里厭煩一切,又同情一切,不止他苦,他曾經(jīng)抱住童年?的月槐樹為所有受苦的生?靈痛哭,原來?,也包括他自己。

    “三哥,你是不是很難受?”南北揉了揉眼睛。

    章望生?的臉,漠然空洞,她的小圓臉哪里去了?頭發(fā)也亂了,沒有梳理,他想起她窩在他腿間,他給她扎辮子,轉(zhuǎn)眼間,她就成了另一個人。

    “三哥……”南北殷切喊著他,她非常擔(dān)憂。

    章望生?什么聲?音也不想聽見,風(fēng)聲?,雞鳴,月槐樹下上工的鐘聲?,男人的罵聲?,小孩子的哭聲?……他要死?了,可她怎么辦?他在煎熬中想到這點,悲傷得不能自抑,留她孤苦一人,太可憐了。

    可她又是如此令人生?厭,她愛怎么樣,就怎么樣吧,章望生?腦海中有無數(shù)個念頭起起伏伏,在昏睡和清醒之間,一直痛苦著。

    南北開始習(xí)慣他的失語,他會失神盯著某個地方,也不說話,要么便是睡覺,在抹藥的時候才會皺緊眉頭甚至□□出聲?。

    在日復(fù)一日照顧章望生?的時間里,她也變得緘默,她對一切也似乎不再抱什么希望。由驚懼,變得鎮(zhèn)定?,如果他死?了,她也跟著去死?。

    這樣的念頭,在心里生?了根她突然就什么都不怕了,她再也不去學(xué)校,章望生?無力管她,她就在他身?邊一坐一整天,時不時跟他說幾?句話。

    章望生?虛弱到一起身?,便幾?乎暈倒的田地,他想解手,人扶著墻天旋地轉(zhuǎn),他叫南北請李崎來?幫個忙,南北不敢去,她總覺得自己一走,他就會死?。

    “我能弄的。”她哀求他,章望生?心里充滿了難堪,他心悸得厲害,手使不上力氣,全是恐怖的爛皮膚。

    “三哥,你叫我?guī)湍惆桑肄D(zhuǎn)過臉不看,行嗎?”南北快哭了,章望生?看著她,已經(jīng)難受到什么感情都說不上來?了,南北閉上眼,給他解了褲腰帶,還要說,“三哥,你沒勁兒了就靠我身?上。”

    他們?花了很長時間,才重新回?到屋里。

    冬夜還是那樣漫長,南北趴桌子上睡著了,她突然驚醒,呆呆看著桌上快要燒干的油燈,心里突突亂跳,她不能叫這燈滅,不能,她得給燈續(xù)油。

    她到床邊,摸了摸章望生?腦門,又把被角掖了掖,章望生?的腳非常涼,身?上沒熱乎氣,南北脫了鞋爬進被窩,把章望生?兩只腳揣在胸口,他睡得迷糊,覺得身?體暖和起來?,以為是小時候,跟二哥一個被窩。

    等到白天,南北把家里所有的錢都找出來?,拿給李崎,她求李崎帶章望生?去縣城看病。李崎知道?章望生?害病,不清楚他病得這樣重,有段日子沒見,偶爾在外頭見到南北去衛(wèi)生?院拿藥,問兩句,這女孩子總模棱兩可,他以為不是那么要緊。

    “要是錢花完了,你用這個。”南北塞給他兩塊銀元,嚇李崎一跳,“你哪兒來?的啊?”

    南北格外冷靜,她定?定?地看著李崎:“李崎哥,我不曉得該找誰救我三哥,思來?想去只有你了,我不怕你說出去,大不了章家人死?絕,我給我三哥當(dāng)孝子,我再一頭撞死?棺材上,絕不一個人過。可我三哥現(xiàn)在還喘著氣兒,我不能看他死?,你就看在三哥平常為人處事從不生?壞心的份上,幫我們?一把,大恩不言謝,我先給你磕頭了。”

    她說完,跪著給李崎磕了三個響頭,李崎把她拽起來?時,她額頭都滲血了。

    李崎被她這舉動?弄得很震驚,他也不懂這女孩子,她才多大的人啊,章望生?到今天這一步,是她的緣故,如今還是她,李崎以為南北會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她沒有。

    就這樣,李崎借來?生?產(chǎn)隊的板車跟驢,板車上鋪了葦子席,厚厚的褥子,南北把章望生?慢慢扶過來?,給他蓋上被子。

    “三哥,我在家等你。”她握緊他的手,嘴唇打顫。

    她一個人在家,這么黑,這么冷,會害怕的,章望生?躺下來?時心里念頭一動?,人又痛苦起來?,他對去縣城看病似乎也沒抱什么希望,二哥的人生?軌跡,他覺得自己要再走一遍。

    對于死?,他有時候無比懼怕,自己這樣年?輕,太不甘了。有時候又覺得了然,無所謂了,人都要死?,歸于黃土。他其實很留戀生?,可這樣的生?把他折磨的奄奄一息,沒有任何?幸福和美好可言,留戀什么呢?

    “你去跟芳芳姐睡,白天不要在人宿舍待,幫人干點事,勤快些……”他有氣無力交代她,他怕別人討厭她,視她為惡人。

    南北故作輕松:“我曉得啦,我很有眼色的。”

    因為要趕路,他們?是半夜出發(fā)的,特?別冷,人睫毛上長滿白霜,月槐樹在霧中,天邊星辰若隱若現(xiàn)。

    毛驢嘚嘚嘚遠去,南北一個人在霧里站了很久。

    章望生?需要消炎,清理創(chuàng)面?,醫(yī)生?說他得住院。李崎本就是從城市來?的,對城里的許多事很嫻熟,陪章望生?呆了兩天,把事情辦妥,他便先趕著驢車回?到月槐樹。

    “你三哥住上院了,這個傷在底下是大事到縣城醫(yī)生?自有法子。”李崎回?來?跟南北把情況說說,她想去縣城,李崎道?,“你去住哪兒啊?醫(yī)院有食堂,叫護士幫買一份就成,你三哥住個幾?天,回?家再慢慢養(yǎng),差不多就好了。”

    “再說,你一個人坐汽車行嗎?”

    南北非常擔(dān)心章望生?一個人,說:“我當(dāng)然行,我一個人什么都敢,要不是我力氣不夠,我就趕車帶我三哥進城了。”

    李崎嘆口氣:“你三哥說了,叫你在家好好等著就行,我過幾?天去接他,他這一好轉(zhuǎn)我們?就能坐汽車了。”

    大約過了一周,李崎真的把章望生?接回?來?,他很幸運,住院期間,隔壁床一個城里姑娘,因為陪護母親,順道?幫了他許多忙。章望生?下車時,南北迎上去發(fā)現(xiàn)他氣色明顯好多了,整個人恢復(fù)不少,縣城的醫(yī)院可真厲害,她心里非常高興。

    但他身?上的紗布,要定?期換,不過在公社的衛(wèi)生?所就能換了。章望生?身?體里還有炎癥,加上久病,這個冬天必須好好養(yǎng)一養(yǎng),可一回?到月槐樹,很現(xiàn)實的東西就在眼前。

    “我去掃廁所,我會干。”南北到家歡快地說,她心境完全變了,再不想著什么三哥死?,她就死?,她清楚,章望生?不會死?了。

    天上鉛云厚重,也許在醞釀雪,空氣冷冽,章望生?又回?到熟悉的月槐樹,熟悉的家園。屋檐下掛著串好的紅辣椒,顏色鮮艷;墻角的枯草簌簌而?動?;撿來?的柴火用破了洞的塑料布遮蓋住,露出一角;南北的笑臉,也紅撲撲的……這是家,他生?活了快二十年?的地方,章望生?心底涌動?起深深的眷戀來?,活著真好,他還期待著春天,燕子會回?來?,在檐下筑窩;漫山遍野的桃花會開,整個平原,將會綠到天穹的盡頭。

    南北燒了一鍋面?片湯,兩人守著灶臺,就在廚房吃,廚房里有柴火的余溫,煙霧繚繞。

    “三哥,吃紅薯。”她拿木棍,往灶里翻,果然掏出幾?個小紅薯來?,烤得皮焦黃。南北燙得直吹手,把剝好皮的紅薯蘸了白糖,遞給章望生?。

    “李崎什么都跟我說了,”章望生?攏了攏衣領(lǐng),問她話,“你翻吳大夫的箱子了是不是?”

    南北心虛的表情寫在臉上,不吱聲?。

    “怕我罵你?”章望生?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