釣秋水 第5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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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謝執見她急,心中覺得好笑,反而安定許多,笑吟吟地斟了盅茶,推去阿拂手邊,“我們阿拂有大本事,比那孫猴兒強出數倍,自然能翻出去的?!?/br> 阿拂方才一路奔上來,喘得厲害,喉嚨正干得很,見著自家公子那副云淡風輕的模樣更是急,沒好氣地抄過來,咕嘟嘟一口喝盡了,復又撂去桌上。 謝執見了,好心問道,“再來一杯?” 阿拂:“……” “公子,”她扶著額,無可奈何道,“這關頭,您就別同阿拂再說笑了?!?/br> “此處大約是待不得了,我再出去同他們周旋片刻,那道后門您也是知道的,先從那里脫身要緊?!?/br> “您這樣的身份,若是叫這幾個雜碎冒犯了,幾條命也不夠他們賠的?!?/br> “不必,”謝執將茶盞在桌上擺正,站起身,理了理袖口,不緊不慢道,“當日叫阿若教你拳腳功夫,不是用在這種地方的?!?/br> “你在閣中好好呆著,我隨他們走一趟就是?!?/br> 大約是見阿拂的表情太過可憐,他側過頭,朝前者眨了眨眼,“他們不是沒說周牘叫我去做什么嗎?” “興許是你我多想,此番并非為了少爺之事,單單是叫我去飲酒唱個曲呢?” 并沒有被安慰到的阿拂:“……” 小丫鬟此刻已經快哭出來了,也顧不得素日的禮儀,眼巴巴地拽著謝執的袖口,“公子,就算……就算您不用阿拂,” “那,給少爺那頭捎個信呢?” “萬一情勢不妙,也好有個人去救您啊!” 謝執掙了幾次也沒將袖子從這小姑娘手里頭掙開,無奈嘆了口氣,只得道,“依你就是?!?/br> “我若半……一個時辰還未回來,你就往空雨閣那邊去報個信,請少爺往他老爹那處跑一趟,好救我一命?!?/br> “一個時辰!”阿拂掩著口,“一個時辰您連骨頭渣子都剩不下了!” 謝執:“……周牘又不是什么吃人的妖魔,” “況且,就算是妖魔,一個時辰他且吃不了呢。” 他雖然時常病著,總不至于手無縛雞之力,連周牘那樣一個糟老頭子都對付不了。 怎么如今在阿拂眼里,倒好似成了紙糊的一般。 阿拂猶豫著,不情不愿地將手從謝執袖口放下來,卻仍舊不大放心,殷殷叮囑道,“公子千萬小心。” “甭管那勞什子的任務了?!?/br> “您自己最要緊?!?/br> “您若是生了什么變故……” 說到這兒,小丫鬟的眼睛又紅了一圈,好似謝執這一趟不是去見人,倒是闖什么龍潭虎xue一般。 謝執一時又無奈又覺著好笑,揀了條干凈帕子塞進阿拂手里,“去多做些山楂脯?!?/br> “等我回來吃?!?/br> 說罷,轉身往門邊去,抬手掀了絳珠簾,腳步一聲聲地落得輕而穩,往樓下去了。 從聽到周牘消息的那一瞬起,他就在心底打定了主意。 落子乾坤,儋州這盤局,還未到末路的時候。 畢竟他手中,還握著另一枚未露過面的棋子,輸贏之數,且有得看。 周敬在樓下等了良久,心中早已不耐煩起來。要不是念著周牘吩咐,不方便在園中鬧得太難看,驚動了旁人,早就幾步沖上去,將人直接帶走了事。 大冬天的,誰也不愿意出這等沒意思的差事。 他將手揣在袖筒里,繞著梯口又轉了兩圈,才要出聲,耳中終于聽見幾聲輕微腳步動靜,有人自樓梯上緩緩而下。 他將手自袖中抽出,心中萬般不耐,這會兒也只得做做樣子,撐出一張笑臉,抬頭招呼道,“謝……姑娘……” 待瞧見謝執形容,聲音突兀地卡了半截兒在喉嚨里,不上不下地吊著,神情活像只被捏住脖頸的鴨。 “周管事,”謝執站在最后兩階上,比眾人略高些,手指搭在木質的扶手邊,下巴微抬,對他的反應并不如何在意,淡淡地應了聲,“走罷?!?/br> “是?!敝芫茨夭桓叶嘣?,側了側身,容謝執從樓梯上下來,“姑娘請?!?/br> 謝執半句都沒多問,徑直走去前頭,周敬帶來的一幫人一個都沒用上,愣在原地,面面相覷一陣,被周敬咬著牙拍了腦門,“蠢貨!” “還不跟上!” 這才都剛反應過來,浩浩蕩蕩地追著,出了寒汀閣的院門。 阿拂站在窗邊,瞧見自家公子愈來愈遠的身影,末了,一拍腦門,終于想起來哪點不對了。 天老爺,公子今日身上穿得,可是男式衣衫??! 周敬緊趕幾步,走去謝執身邊,正要開口,被后者淡淡掃了一眼過來,心頭一悸,下意識地往后錯了半步之距。 “勞煩周管事指路。” “不敢不敢,”周敬頭微低著,抬手朝左前一座院子指了指,“老爺傳您……往書房里頭去?!?/br> 身邊這人現下可是尊大佛,少爺放在心尖兒上的人物,即便是此時老爺要拿人開刀,他也不敢在謝執面前托大。 萬一這位謝姑娘真有了閃失,少爺同老爺是嫡親父子倆,生不出仇,對著他這來拿人的可就沒什么顧忌了。 這位謝姑娘大抵是實在身嬌體弱,連走路都慢悠悠的,周敬在一旁跟得著急,偏又不敢開口催,垂著眼,鼻尖止不住地冒汗。 他不敢說話,謝執瞥了眼他的情態,倒是不緊不慢地先開了口,“上回進園子,似乎也是這條路,也由周管事領著。” “謝執沒記錯罷?” 周敬摸不清他貿然提起此事,又是何意,賠著笑道,“正是?!?/br> “姑娘好記性?!?/br> “說來,謝執同周管事,也算有幾分故舊之情?!?/br> “當日謝執能進周府,也少不得管事從旁襄助?!?/br> 往揚州置辦樂伎一事是周敬一手cao辦。彼時謝執還是醉花陰中的花魁娘子,一手琴技得萬千恩客捧。他為討周牘歡心,才特意買了謝執回來,又安置在園中顯眼處,盼著這位謝姑娘能有大出息,也好當一回自己的青云梯。 誰知這位謝姑娘大出息是有了,卻偏偏落錯了人。 自上回在書房被周牘罰過之后,青云梯周敬是再不敢多肖想了,只盼著能同這位少來往些,千萬別扯到自己頭上就是。 這時冷不防地,又聽謝執提起了舊事,周敬只在心頭暗暗叫苦,卻不得已,笑著應謝執道,“那都是姑娘自己的緣法?!?/br> “旁人再如何,都還是要靠姑娘自己的一份心力,否則哪來的造化呢?” 謝執自然能聽出他話中撇清干系之意,嗤笑一聲,壓低了聲音,淡淡道,“周管事謙虛?!?/br> “謝執不是沒良心的,這功勞便是您自己不往身上攬,我也總要記著?!?/br> “來日老爺面前,也好提一提,替管事表表功,管事以為呢?” 周敬背后的冷汗出了一身,順著那根脊梁骨往下滑。 他知道自家老爺素來多疑,當日書房之中已對他生出了不滿,若再經謝執這么一提,不論他是有意還是無意,陰謀父子二人失和這頂帽子是非要扣在他頭上不可。 老爺心狠,少爺又得了這姓謝的枕頭風,更不會對他容情。到時他這一條命還能不能保住,可就全看運氣了。 想清楚此道,周敬徹底沒了法子,即便知曉謝執此刻設了個圈套,也只得硬著頭皮往里頭鉆,當機立斷,也不待謝執開口問,直接低聲道,“老爺昨日往碼頭上去了一趟,撞見了林家的人,發了好一通火?!?/br> “今日一早,便吩咐小的來園子里帶您過去,還特意交代了,不許弄出大動靜,叫園子里的旁人察覺。” 他說罷,想了想,覺得說都說了,索性再賣謝執個好,便又低聲道,“小的來之前,瞧見老爺吩咐了人去空雨閣那頭,似乎是交代了鋪子里的差事,叫少爺抓緊去辦的。” 這便是將人支開好辦事的意思了。 謝執長睫微斂,眼底殊色一閃而過,垂眸,低咳兩聲,淡淡道,“管事有心了?!?/br> “今日提點之情,謝執記在心中,來日當有所報?!?/br> 周敬抬袖擦了擦汗,勉強笑道,“姑娘說哪里話。” 開玩笑! 今日之后,他只盼這祖宗能離他越遠越好,哪兒還敢叫她再惦記。 第68章 動人心 周敬只將人領到院門口,身后那一群人沒了用,草草退下。 他留謝執在廊下,自己先站去書房窗外,小心翼翼地朝里頭回話道,“老爺,小的將人帶來了。” 停了片刻,里頭響起兩聲重重的咳嗽,聲音嘶啞,破了的風匣子一般,“領進來罷?!?/br> “是?!?/br> 周敬微微欠身,掀了厚重的棉簾,拿眼神示意謝執,引著后者從一旁的門洞里進去,不忘低聲對他解釋道,“老爺昨日從外頭回來,大約是染了風寒,身子不大熨貼?!?/br> “姑娘莫在意就是?!?/br> 屋內門窗緊閉,又熏著火龍,污濁之氣里混著一股苦澀的藥味,格外古怪。謝執甫一進門,就忍不住皺起眉來。 四下光線黯沉沉的,角落里點了燈籠,黃色的油紙暈了一層青灰色的邊兒,瞧著瘆人得很。 謝執由周敬領著,又穿過一層墨綠的湘妃竹簾,方進了書房內室。 光線昏暗,謝執乍從室外進來,視線朦朦朧朧的,瞧不大分明。只瞧見高聳的檀木架子前擺了座圈椅,圈椅里頭有一團黑黢黢的影子。 周敬朝著那影子微微躬身,“老爺,謝姑娘帶到了?!?/br> 大約這影子便是周牘了。 黑影略動了動,咳嗽一聲,抬起了頭?;椟S燈燭之下,露出一雙渾濁的眼來,“你下去吧?!?/br> “外頭守著,別叫旁人進來。” “是。”周敬垂首,行過一禮,轉身出門時忍不住微微側目,朝謝執很快地瞟了一眼。 見后者面上沉靜,未有絲毫張皇之意,心下不免更加驚疑。 這謝姑娘究竟哪來的膽子,到了此刻還不見驚慌,這般篤定老爺不會動她么? 周敬退下后,室內只余了周牘謝執二人。 空氣悶得狠,帶著股書卷久藏的霉味,只待一會兒,就叫人覺得頭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