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滬上煙火 第12節(jié)

    潘逸年說,姆媽準(zhǔn)備準(zhǔn)備,抽個辰光,我們一道去同福里。潘家媽說,去同福里做啥。潘逸年說,去同福里,向林家提親。潘家媽驚怔住,反應(yīng)過來說,啥意思。潘逸年說,我打算和林玉寶結(jié)婚。現(xiàn)在七月份,最好十月份辦婚禮。潘家媽說,太快了吧。潘逸年說,可以了。潘家媽說,不要想一出是一出。結(jié)婚乃人生大事,還是考慮清楚再講。潘逸年說,姆媽應(yīng)該了解我,我一旦做出決定,一定是深思熟慮過的。

    潘家媽想想也是,點(diǎn)頭笑說,那好,我先去翻翻日歷,選個提親的黃道吉日。起身往房間走,碰到逸文,逸文說,姆媽笑得哩,有啥喜事體。潘家媽笑說,那阿哥,終于要結(jié)婚了。

    第四十八章 生活

    秋生下班回家,秋生娘已燒好夜飯,滿頭大汗,跑進(jìn)跑出,端菜碗上桌,秋生爸爸坐在桌前,戴一副老花鏡,翻翻新民晚報。秋生娘說,秋生幫幫忙,端飯鍋上來。有些人呀,當(dāng)老太爺,一輩子裝聾作啞,醬油瓶倒在面前,也不會得去扶。秋生爸爸不搭腔,該做啥做啥。

    秋生下樓,在灶披間,揭開稻草捂庫,拎出鋼鐘鍋,再上樓,掀掉鍋蓋,米飯表面鋪一層南瓜塊,金燦燦,還guntang,香甜亂竄。秋生拿過空碗,秋生爸爸說,我要吃南瓜,飯少一點(diǎn)。秋生娘說,三年自然災(zāi)害,南瓜還沒吃夠。秋生爸爸筷子一摔,瞪眼說,老比樣子,廢話多的臭要死,我忍到現(xiàn)在。秋生娘消停了,秋生沒響,自顧打飯。

    三人無話,吃到中途,秋生娘說,我最近在巨鹿路小菜場,經(jīng)常遇到潘大嫂。秋生說,哪位潘大嫂。秋生娘說,老早底,我在街道加工廠,一個生產(chǎn)組的工友,一起加工開關(guān)。也是個英雄人物。秋生說,哪能講。秋生娘說,部隊的人,一家門根正苗紅,應(yīng)該講生活不差的,可惜老頭死的早,為給小兒子看眼睛,欠了一屁股債。好在大兒子爭氣,跑去香港掙美格里?,F(xiàn)在全部還清,就住在復(fù)興坊。秋生說,復(fù)興坊,離此地不遠(yuǎn)。

    秋生爸爸說,管人家閑事做啥。秋生娘說,我看到潘大嫂和林玉寶,樣子蠻熟絡(luò)的。秋生爸爸說,林玉寶啥人。秋生說,啥意思。秋生娘說,啥意思,要好的意思。秋生說,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兩個人,哪能要好。秋生娘說,是呀,多數(shù)是,買小菜時認(rèn)得了,也可能是我多想。秋生爸爸說,講半天,林玉寶是啥人。秋生娘說,得失憶癥了,懶得多廢話。秋生爸爸說,這老比。秋生娘不睬。

    秋生莫名心煩,挾塊糖醋小排骨,皺眉說,我每月鈔票上交,足夠一家門生活了,為啥還是燒四塊小排骨。秋生娘說,我吃一塊,那爸爸吃一塊,秋生吃兩塊,夠哩,再多吃膩味。秋生冷笑說,吃兩塊,又不是廿塊。阿爸把骨頭咂吧成渣了,多燒兩塊哪能,又不是買不起。秋生娘說,秋生結(jié)婚要用鈔票。秋生說,結(jié)婚全部由泉英家包圓,還用啥銅鈿鈔票。秋生娘說,總歸煙酒糖要準(zhǔn)備起來。秋生說,哼。煙酒糖也是最便宜的。

    秋生娘怔了怔,惱怒說,啥意思,和我算明細(xì)帳是吧。我勤儉節(jié)約有啥錯,省下來的鈔票,我又不能帶進(jìn)棺材里,日后還不是留給秋生。我錯了,這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秋生爸爸說,一講起來,眼淚像自來水,不值銅鈿。秋生瞬間撒了氣,沉默半晌說,我只是覺得沒必要,老早生活苦,沒辦法,現(xiàn)在日節(jié)好過了,多燒幾塊排骨又哪能呢。秋生娘說,上海人燒小排骨,一向如此,精而少,咂咂味道足矣,一燒一大盤,是鄉(xiāng)下頭的做法。

    秋生撒的氣又聚攏,從口袋里掏出裝工資的信封,遞給秋生娘說,先同姆媽打一記預(yù)防針,結(jié)婚以后,我打算工資,全部交由泉英保管。秋生娘只覺五雷轟頂,難以置信說,這是人講的話,秋生是戇,還是傻。秋生說,我不戇、不傻。人家夫妻怎么做,我照做而已。秋生娘說,一定是泉英吹的耳邊風(fēng)。秋生說,和泉英無關(guān),是我的決定。碗里飯空,丟下筷子,去倒水漱口。

    秋生娘氣得吃不下飯,秋生爸爸火上澆油說,好哩,撿芝麻丟西瓜,多燒幾塊小排骨的事體,非要搞大,現(xiàn)在難收場了吧。秋生娘冷笑說,真要是為小排骨,倒好哩,秋生在借題發(fā)揮。一定是泉英,出的壞主意,還沒過門,就要給我這婆婆,一個下馬威??吹角锷貋恚岣呱らT說,我也不是吃素的。秋生沒聽到前段,順勢說,既然不吃素,下趟多燒幾塊小排骨,吃個夠。秋生娘面孔鐵青,秋生爸爸說,哈哈。

    玉寶坐在桌前翻雜志,聽到弄堂里有人喊,48 號 4 樓,林玉寶,去電話間,林玉寶,快點(diǎn)。玉寶丟下雜志,一路跑到弄堂口,接起電話說,我是林玉寶。一口大喘氣,接著說,是啥人尋我呀。

    潘逸年說,是我。玉寶說,哦,潘先生。潘逸年說,下個禮拜天,大概十點(diǎn)左右,我和姆媽,會來玉寶家里一趟。玉寶說,做啥呢。潘逸年微頓說,猜猜看。玉寶說,猜不出。潘逸年,想也不想,就猜不出。玉寶說,直接講不好嘛,非要猜。潘逸年說,我和姆媽來提親。玉寶說,提親。潘逸年說,我既然親了玉寶,就要負(fù)起責(zé)任來。

    玉寶莫名臉燒,瞥一眼電話間阿姨,調(diào)個方向,背對著小聲說,我有樁事體要坦白。潘逸年說,請講。玉寶說,前一段辰光,同福里有戶姓王的人家,也曾來我家提親。潘逸年說,姓王的人家,全名呢。玉寶說,王雙飛。潘逸年想想說,手表廠的是吧。玉寶說,嗯,是。潘逸年說,如果已經(jīng)答應(yīng),我祝玉寶幸福,那不打擾了。玉寶連忙說,我沒有答應(yīng)呀。潘逸年笑說,哦,繼續(xù)講。

    玉寶把前因后果講述一遍。潘逸年不笑了,語帶嘲諷說,玉寶倒是一點(diǎn)沒閑著。玉寶悶聲不響。潘逸年生出脾氣,也沒話講。玉寶等半晌說,不管潘先生是否相信,我從未給過王家任何明示和暗示。我也做不來那種,腳踏兩只船的事體。潘逸年不語。

    玉寶低聲說,我就想好好生活。潘逸年不語。玉寶說,潘先生實(shí)在無法接受,就算罷,我不強(qiáng)求。潘逸年冷笑說,玉寶倒是灑脫。玉寶含淚說,我也強(qiáng)求不來。潘逸年緩聲說,還有啥要講的,一次性講清楚。玉寶想想說,沒了。

    潘逸年說,玉寶有啥要問我的,也可以問。玉寶說,潘先生講過,做完手頭項(xiàng)目,就要待業(yè)在家。潘逸年說,是。玉寶認(rèn)真說,要是結(jié)婚的話,未來如何生活呢。我每月工資只有廿五塊,養(yǎng)不活兩個人。潘逸年沒吭聲,玉寶說,潘先生,哪能辦呢。潘逸年忽然笑起來,笑聲低沉。玉寶說,有啥好笑的。潘逸年含滿笑意說,我還從未讓女人養(yǎng)過。玉寶紅臉不語。

    潘逸年笑著說,放心,瘦死駱駝比馬大。玉寶不語,后面還聊了啥,玉寶沒太在意,因?yàn)榕艘菽暌恢痹谛ΓΦ綊鞌嚯娫挘駥毟度帚~鈿,電話間阿姨說,講太長辰光了。玉寶說,是呀,這人煩死了。

    第四十九章 提親

    禮拜天,窗戶才透清光,林家老小就起床了,玉鳳去倒馬桶,黃勝利升煤爐,煙霧騰騰,嗆了幾聲,路過爺叔說,升煤爐也是一門技術(shù)。玉寶刷牙汰面后,煤爐總算好了,玉寶頓上鋼鐘鍋,倒進(jìn)隔夜剩飯,用勺搗搗碎,再加涼水,蓋上鍋蓋,讓小桃看著,當(dāng)心撲出來。小桃搬板凳坐旁邊,朗誦語文課本。

    玉寶拿了零碎銅鈿和糧票,挎?zhèn)€籃子,走出弄堂,去排隊買大餅油條,恰碰到趙曉蘋,趙曉蘋買了油酥大餅。玉寶買了咸大餅和油條。玉寶講還要去買醬菜,趙曉蘋說,我也去。趙曉蘋說,今天潘家一定來提親,是吧。玉寶說,是,記得透風(fēng)聲給王家。趙曉蘋說,放心,我辦事不要太牢靠。玉寶笑笑,路上碰著拎馬桶的阿桂嫂,趙曉蘋說,無論再時髦精致的女人,也逃脫不掉倒馬桶。

    倆人走進(jìn)醬菜店,玻璃柜臺內(nèi),有一只只缽頭,上面覆一塊玻璃,種類繁多,糖醋蒜頭、嫩姜芽、桂花蜜瓜、筍脯花生、藠頭、白糖乳瓜、腐乳類有,蝦籽腐乳、油辣腐孔、玫瑰腐乳、糟腐乳。還有蕭山蘿卜干、蘇州蘿卜頭、大頭菜、什錦菜,除此之外,兼賣瓶裝的醉蟹螯、醉蟛蜞、醉泥螺,醉蟹糊,買的人少,瓶蓋落層灰。營業(yè)員在介紹一款新醬菜,名叫五仁醬丁,里有辣椒、豌豆、瓜子仁、蘿卜丁、白芝麻??梢悦赓M(fèi)試吃。玉寶和趙曉蘋嘗嘗,打算買點(diǎn),因?yàn)閮r格實(shí)惠。

    玉寶回到家,泡飯鍋擺在桌上,蓋子揭開放涼,薛金花、玉鳳已把房間內(nèi)外收拾一遍。一家人開始圍桌吃早飯,除咸大餅油條外,還有兩只碟子,五仁醬丁、玫瑰腐乳。薛金花說,吃好早飯,就去燉銀耳蓮子羹,再加點(diǎn)百合片、橘子瓣。玉寶說,好。黃勝利說,我要剪個頭,看上去精神點(diǎn)。薛金花說,早該剪了。玉鳳說,萬一王家來鬧,哪能辦。薛金花說,提親的事體,一直保密,我連秦阿叔都沒講過,王家再神通廣大,也意料不到吧。玉鳳說,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呢。薛金花皺眉說,不要講了,觸霉頭。

    忽聽紗門拉開聲,齊望去,小桃高興說,姨姨來啦。跑過去拿拖鞋。玉卿換好拖鞋,手里拎一只西瓜,擱到墻角。薛金花說,三姑爺沒來。玉卿說,要出車,調(diào)班也調(diào)不出。二姐,對不起。黃勝利玉鳳不語,玉寶走過去,溫聲說,小事體,沒關(guān)系,早飯沒吃吧。玉卿點(diǎn)點(diǎn)頭,小桃說,我去幫姨姨拿碗筷。一溜煙下樓去了。黃勝利說,我吃好了,那慢吃。起身離開。薛金花說,我也要燙頭去。玉鳳說,姆媽加快,否則辰光來不及。薛金花進(jìn)內(nèi)房拿皮夾子,匆匆走了。

    小桃拿來碗筷,玉寶替玉卿盛泡飯,玉鳳說,嘖嘖,阿妹瘦成了皮包骨。玉卿咬口油條,笑說,阿姐夸張。玉寶擔(dān)憂說,確實(shí)又瘦了。有空去醫(yī)院查查吧。玉卿嗯一聲,岔開話題說,潘先生條件不錯呀,二姐有福氣。玉鳳說,最該感謝我。玉寶說,條件其實(shí)一般。玉卿說,哪能講。玉寶說,潘先生年紀(jì)大,馬上要失業(yè)了,還有兩個小叔子沒結(jié)婚,家里開銷,潘先生承擔(dān)了大部份。玉卿吃驚說,唉喲,這哪能辦呀。玉寶不語。

    玉鳳說,要我講,玉寶不愛聽,王雙飛的條件,真好太多。玉卿說,王雙飛人品不行,條件再好,也不嫁。玉鳳說,不過是道聽途說,又沒真憑實(shí)據(jù)。玉寶不耐煩說,不要再提了,我和王雙飛,打死也不可能。玉鳳不搭腔。玉卿有感而發(fā),二姐一定要想想好,貧賤夫妻百事哀。玉寶沒響,心底也有迷茫,想想說,不管怎樣,男人總歸指望不上,萬事還是要靠自己。

    三姐妹儕沉默了。

    潘家媽和潘逸年如約而至,煙酒點(diǎn)心水果一樣不少。薛金花和潘家媽坐沙發(fā),潘逸年和黃勝利坐靠背椅,玉鳳斟茶倒水后,和玉寶玉卿擠坐一邊,小桃搬來小板凳,坐在薛金花腳前。客廳不過十來個平方,交關(guān)擁擠。

    黃勝利自我介紹說,玉寶姐夫,黃勝利。伸出手來,潘逸年握了握,松開,淡淡說,潘逸年。黃勝利說,香煙要吃吧。潘逸年說,不用。黃勝利說,吃茶,雨前龍井,十五塊一兩。潘逸年說,哦。抬手解開襯衫領(lǐng)口。房間太小,人多,愈發(fā)悶熱。一個搖頭風(fēng)扇,嘎吱嘎吱響。

    薛金花說,玉寶,盛甜羹來吃呀。潘家媽說,太客氣了,大熱天,不用忙。薛金花說,風(fēng)俗規(guī)矩不可丟。玉寶給每人分好甜羹,出了一身汗。

    先東拉西扯一通后,又講起捐眼角膜的事體,潘家媽再表謝意,薛金花感嘆說,一晃十多年了,我也是做善事。潘逸年面色微沉,帶些諷意,玉寶看在眼底。

    潘家媽言歸正傳,替潘逸年向玉寶提親,計劃十月份舉辦婚禮。薛金花說,太著急了吧。潘家媽笑說,有么,還好吧。薛金花搖頭。潘家媽說,倆人看對眼,趁熱打鐵也蠻好。薛金花搖頭,玉鳳說,姆媽講的沒錯,十月份結(jié)婚的人多,好點(diǎn)的飯店,譬如西湖飯店、潔精飯店、新雅菜館這些、有檔次的地方,怕是難訂了。玉卿壓低聲說,阿姐真敢提呀。黃勝利說,拍婚紗照、買吉服,彩禮、陪嫁,想好好準(zhǔn)備,講老實(shí)話,至少要提前半年辰光。

    潘逸年看向玉寶,玉寶默不作聲,潘逸年平靜說,我十月份前有空閑,十月份后,手里工程到關(guān)鍵階段,分身乏術(shù),再談婚期,也要到明年三四月份。黃勝利玉鳳沒響,薛金花說,我們玉寶不急,畢竟婚姻大事,馬虎不得。潘逸年笑笑說,是吧,那就明年再講。薛金花說,坦白講,到明年還不曉啥光景哩,我們玉寶聰明漂亮,上門提親的、條件不錯的人家,也不是沒有。潘逸年說,原來這樣,是我高攀不起。薛金花表情有些難看。

    場面一時變得微妙起來,沒人預(yù)料到會是這樣的結(jié)局。

    潘家媽說,再商量商量看。薛金花板面孔說,沒得商量了。玉鳳說,姆媽。黃勝利說,還是要聽聽玉寶意見。潘逸年皺眉,抬腕看手表。玉寶已能解讀這個動作,代表男人耐心盡失,打算要找借口離開。

    玉寶心情欲墜,待要說話,忽聽見門外腳步紛雜,踩得木板樓梯咚咚響,又聽得女人尖聲高嚷,薛金花,薛金花在家吧,聽講玉寶今天有人提親,我也來湊湊熱鬧。

    薛金花已經(jīng)聽出來者何人,頓時一嚇,有些慌亂,給玉鳳和黃勝利使個眼色。黃勝利領(lǐng)悟,站起身朝門外走去。

    第五十章 提親下

    好漢難敵四手,惡虎還怕群狼。黃勝利沒講兩句,就被推搡一邊,索性立在樓梯間,篤篤定定抽香煙。小桃跑去弄堂口看小人書。

    潘逸年看到,進(jìn)來兩男兩女,三個稍嫌歲數(shù),一個年輕人。男青年直接說,玉寶,做人不好這樣冷酷無情。玉寶吃了一驚。潘家媽打量說,這幾位是。薛金花說,馬主任,我有客人在,把我個面子,過后我們再好生計較。馬主任說,啥人把我面子呢。

    玉鳳起身走過去,挽住馬主任胳臂,笑說,我們進(jìn)里間,先吃一碗甜羹,降降火氣。

    潘逸年說,玉寶,過來坐。拍拍身邊空的靠背椅。玉寶佯裝沒聽見,玉卿提醒說,潘先生在叫阿姐。玉寶只得坐過來。潘逸年說,這就是王雙飛。玉寶說,是的。

    馬主任甩開玉鳳的手,不耐煩說,動手動腳、成何體統(tǒng)。我們?nèi)碧鸶悦?,我們是來解決問題。王雙飛爸爸說,尋把椅子來,我立著吃力。玉卿搬來椅子和矮凳,四人坐下。

    潘家媽拍手,恍然說,哦,馬主任,一進(jìn)來我就覺得面熟,可算想起來。馬主任說,潘家媽是吧,我有印象。七兩年還是七三年,從同福里搬家走了。潘家媽說,好記性。馬主任說,這位是來求親的潘先生吧。潘逸年說,沒錯。馬主任說,我是王雙飛的大mama。指了指男青年說,這位就是王雙飛。還有這兩位,王雙飛的爺娘。

    潘逸年說,有啥事體。馬主任說,潘先生是個體面人,我們要么出去講。潘逸年說,就在此地講,當(dāng)面講清爽,不留后遺癥。馬主任說,也好,我來做代表,講講以薛金花為首的這家人,做出的不入流事體。薛金花說,要死,我成了土匪惡霸頭子。王雙飛娘說,不然呢。

    王雙飛爸爸說,有涼茶沒有。玉鳳倒了杯過來,王雙飛爸爸吃一口說,好茶。馬主任說,王雙飛歡喜玉寶,我們上門求娶,薛金花和玉鳳提出條件,一個,替玉寶尋份工作,二個,調(diào)玉鳳去手表廠,這樁親事便成功九成。薛金花跳起來說,瞎三話四,我全程沒講過一個字,玉鳳來作證。玉鳳說,姆媽確實(shí)。潘逸年低聲說,玉寶也知情。玉寶沒響,搖了搖頭,表情難喻。

    馬主任說,我們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條件滿足后,當(dāng)然要來提親。哪想得這家人背信棄義、過河拆橋、卸磨殺驢、上樹拔梯、兔盡狗烹。薛金花說,好哩,曉得馬主任有文化,多講難聽吧。王雙飛娘冷笑說,現(xiàn)在曉得難聽了,是那一家門真實(shí)寫照。薛金花說,呸,污蔑。

    潘家媽面色微變,玉鳳、玉寶和玉卿不作聲。馬主任說,更沒想到,這家人惡劣到啥地步。竟然大言不慚來退親。王雙飛娘說,面皮比城墻還厚。玉鳳說,這話過份了,又沒結(jié)親、哪來的退親。馬主任說,退就退吧,結(jié)果,八百塊禮金死活賴著不還。王雙飛娘說,真?zhèn)€是。我?guī)湍侵v,要倒八輩子霉,才跟這家人結(jié)親。潘家媽面孔愈發(fā)難看。

    王雙飛爸爸說,玉鳳,我熱昏了,拿一把蒲扇來。玉鳳跑到里屋,拿來一把鵝毛扇。王雙飛爸爸接過,扇兩下說,這個好,手柄輕,風(fēng)呼呼的。王雙飛說,阿爸真是,又吃茶,又要扇子,來享福是吧。王雙飛爸爸說,小赤佬。

    薛金花說,八百塊禮金,親手交到我手上,或玉鳳黃勝利手上,我們不還,是我薛金花道德品質(zhì)敗壞,上梁不正下梁歪。但我們沒看到、沒摸到一分銅鈿,當(dāng)然不認(rèn),打死也不認(rèn)。玉寶說,再這樣胡攪蠻纏,不如報警算了。

    馬主任說,潘先生,前因后果明白了吧。潘逸年說,大體了解。馬主任說,潘先生執(zhí)意要和林家結(jié)親,我也要提個條件。潘逸年說,笑話。馬主任說,啥。潘逸年說,本末倒置,我又不欠王家,王家有啥資格,來同我談條件,可不是笑話。馬主任一時語塞,惱羞成怒說,既然潘先生撇清關(guān)系,好,可以。到辰光辦婚禮,我們有啥出格行為,和潘先生也無關(guān)。

    潘逸年笑說,那就試試看,馬主任頭頂烏紗帶膩了。馬主任說,威嚇我是吧,我不吃這套。潘逸年說,我有句要緊的話,在此地講,還是到外面講。馬主任說,就在此地講,沒啥見不得人。潘逸年微笑說,還是考慮清楚。馬主任突然說,還是到外面講吧。

    玉寶看倆人走出去,房內(nèi)人各懷心思,靜悄悄無聲息。很快,潘逸年回來坐下,馬主任面色霞?xì)怆y看,開口說,我們走吧。王雙飛娘說,為啥。王雙飛說,莫名其妙,我不走。馬主任說,回去再講。王雙飛娘說,事體沒解決前,我不回去。馬主任生氣說,不走是吧,這樁破事體、我不管了,我走。王雙飛和王雙飛娘立起來說,大mama。娘娘。馬主任頭也不回。王雙飛爸爸,立起身說,走吧,回去再講,不行再來。王家人走光后,氣氛仍一度尷尬。黃勝利走進(jìn)來,玉鳳說,哪里去了。黃勝利說,在樓道間抽根香煙。

    潘家媽說,今朝兵慌馬亂的陣仗,要不這樣,我們下趟再來吧。薛金花說,何必再跑一趟,太麻煩了。潘家媽說,逸年,我們先回去,好吧。潘逸年看看玉寶,玉寶垂首不語,露出一截雪白頸背,淌著細(xì)汗。潘逸年心如水晃,眉眼平靜說,雖然王家來攪局,但好事多磨。既然來提親,就有始有終。薛金花笑說,可不是這樣講。

    潘家媽要開口,潘逸年阻止說,還是我來講吧。婚禮定在九月底、十月初。結(jié)婚照在王開照相館拍。酒席定在和平飯店。我打算訂二十桌,玉寶這邊訂下賓客來數(shù),我再加桌。沒意見吧。一眾面面相覷,不敢置信。薛金花說,和平飯店,不必要吧,我覺得西湖飯店就可以。潘逸年說,很有必要。我有些朋友,要求比較高。薛金花說,那我沒意見了。潘逸年說,彩禮直接點(diǎn),我給一千塊禮金。薛金花說,一千塊,嘖嘖。潘逸年說,至于陪嫁,我們不看重。新房里該準(zhǔn)備的,姆媽儕會備齊。大體就是如此,細(xì)節(jié)地方,我和玉寶會再商量。潘家媽面色不霽。

    潘逸年說,沒人有意見,就這樣敲定。薛金花說,禮金講老實(shí)話,少了點(diǎn),前面 68 號鄰居結(jié)婚。潘逸年打斷說,婚姻大事,不是小菜場買小菜,討價還價,降低大家身份。我已盡我所能,做出最好安排。如若還不滿意,那只能講,我和玉寶有緣無份。

    潘逸年抬腕看表說,我還有事體,要先走一步。那商議好結(jié)果,玉寶再打電話給我。潘家媽也站起身告辭,薛金花拉住說,急忙忙做啥呢,總要吃過中飯再走。潘家媽笑說,不要緊,日后有的是機(jī)會。

    玉寶在樓道里,追上潘逸年說,潘先生。潘逸年停步。玉寶低聲說,謝謝。潘逸年說,謝我啥。玉寶說,一切。潘逸年不語,聽到姆媽下樓的響聲,笑笑說,以后再尋男朋友,尋個好點(diǎn)的,王雙飛就算了,和玉寶不相配。玉寶微怔說,啥意思。潘逸年說,字面意思,再會。

    第五十一章 后勁

    玉寶回到家,薛金花在大發(fā)脾氣。玉鳳黃勝利,還有玉卿,沉默不語。

    薛金花說,老實(shí)承認(rèn),啥人透露的風(fēng)聲,最關(guān)鍵辰光,潘家小赤佬剛被我拿捏穩(wěn)當(dāng),王家立刻踩點(diǎn)過來,我丟了面子,失了里子,同時斷了財路。玉鳳,敢做就敢當(dāng),討債鬼還惦記手表廠呢,癡心妄想。

    玉鳳生氣說,瞎講有啥意思。老娘就逮牢我欺負(fù)。薛金花說,唯有玉鳳有作案動機(jī)。黃勝利說,我們和王家吵相罵、打相打,早做了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哪還有心想去討好王家,這點(diǎn)骨氣還是有的。薛金花想想,態(tài)度緩和說,王家通天了不成。黃勝利說,老娘還沒領(lǐng)教過么,啥人家夜飯多燒兩塊小排骨,明朝同福里全曉得了。提親大事體,瞞是瞞不牢的。

    玉卿說,二姐講,潘家并非大富貴人家,潘先生馬上要丟掉工作,成為無業(yè)游民,給出的彩禮,還有酒席安排,確實(shí)已經(jīng)傾盡全力。我覺得蠻有誠意了。薛金花說,那是儂覺得,不是我覺得。潘家小赤佬實(shí)力非淺,在我面前,故意打馬虎眼,陰謀陽謀一身,專搞人心態(tài)。我薛金花,堂子里各色人馬,啥沒見識過,還看不穿這點(diǎn)小伎倆。玉鳳皺眉說,又講,光榮是吧。黃勝利笑了笑。玉寶不搭腔。

    玉卿說,一千塊呢。老百姓工資才幾鈿,上海千家萬戶,鮮少有男方彩禮,給的這般高,還不在乎陪嫁多少,姆媽不要獅子大張口吧。免得二姐為難。薛金花說,懂個屁。我就算獅子大張口,也是看人下菜碟。一千塊,對于潘家小赤佬來講,毛毛雨呀。玉鳳說,那姆媽覺得多少合適。薛金花說,翻倍,兩千打底。玉鳳說,玉寶,去問問看,兩千可以吧,先探探口風(fēng)。

    玉寶平靜說,這樁婚事不成了。薛金花、玉鳳異口同聲說,為啥。玉寶不語。玉卿說,彩禮、婚禮,潘先生計劃周詳,為啥突然變卦呢。玉寶說,講這些,不過是給我們一種體面。背過人后,才是真實(shí)面孔。薛金花說,倒底哪能講。玉寶說,潘先生讓我再尋男朋友,尋個好點(diǎn)的,王雙飛不是良配。真是諷刺,姆媽嫌鄙人家彩禮少,這下好了,人家根本不給機(jī)會。薛金花怔住。

    玉卿說,二姐,難道再沒商量的余地。玉寶說,和潘先生接觸過兩趟,不是個會走回頭路的人。玉鳳說,就這樣黃了??諝g喜一場。薛金花忽然光火說,無所謂,下一個更好的在路上。玉寶沒響,拉起玉卿上閣樓聊天。

    黃勝利嘆口氣說,玉寶要再尋,難啊。玉鳳說,講風(fēng)涼話沒意思。黃勝利說,我在樓道抽香煙,無意聽見潘家老大,和馬主任對話。玉鳳好奇說,講了啥。薛金花豎起耳朵。黃勝利說,不好講。玉鳳說,為啥不好講。黃勝利說,怕玉鳳口風(fēng)不緊,要出大事體。玉鳳笑說,對我嘎沒信心,我不會講出去。黃勝利冷笑說,這話有人信么,反正我不信。潘老大人脈不簡單,能讓馬主任、連八百塊都不要了,絕對辣手,是個狠人。

    玉鳳說,講一句吞半句,吊足人胃口。薛金花說,姑爺講的對,玉鳳嘴巴沒門栓。禍從口出,不無道理。黃勝利說,馬主任被震懾住,是因?yàn)榕思依洗蟆5艋槭虏怀桑駥氃僖獙ο?,馬主任和王家,隨時殺個回馬槍,新仇舊恨一起,有得搞哩。玉鳳說,要真這樣,我們再去求潘家老大幫忙。黃勝利說,憑啥。

    薛金花抓起扇柄晃兩下,沒好聲氣說,全怪玉鳳,一步錯,步步錯。玉鳳說,又怪我,又怪我,只要一出事體,姆媽就往我身上推,全部是我的錯。

    玉寶拿出服裝雜志,給玉卿看。玉卿心不在焉,想想說,潘先生蠻好,長相帥氣,性格沉穩(wěn),雖然年紀(jì)大些,但看上去顯年輕。最主要說話辦事、令人覺得可靠,放棄實(shí)在可惜。玉寶說,是潘先生先放棄,不怪我。玉卿說,俗語講,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層紗。二姐要覺得好,就主動去撩。

    玉寶笑說,再講吧,不急。翻開雜志一頁,遞到玉卿面前說,好看吧。玉卿說,好看是好看,就是不大實(shí)用。又是蕾絲花邊,又是蝴蝶結(jié)。玉寶說,玉卿心靈手巧,最會踏縫紉機(jī),幫我照圖片,做一件好吧。玉卿不語。玉寶說,我看阿桂嫂穿了,樣式和圖片沒啥區(qū)別,霞?xì)夂每?。玉卿輕聲說,阿桂嫂穿給男人看,二姐要穿給啥人看。玉寶紅臉說,我穿給自己看。玉卿笑說,二姐真想要。玉寶說,嗯。玉卿仔細(xì)看過圖片,點(diǎn)頭說,好,只是快不起來,手工活最耗辰光。玉寶說,沒關(guān)系,我不急。

    潘家媽堅持乘巨龍公交車。潘逸年沒說啥,走到站臺,等車,上車,乘客不多,有空座。倆人才坐穩(wěn),賣票員便過來,熟練的接過錢,擺進(jìn)胸前的帆布袋,再找零碎銅鈿,撕兩張車票說,保管保管好,現(xiàn)在查票查的緊,有時在車上,有時在站臺,一旦車票交不出來,無論啥原因,一律罰款。潘家媽笑說,謝謝提醒。

    車子開起來,風(fēng)撲撲從窗口灌進(jìn),雖是熱風(fēng),卻也愜意。潘家媽說,今朝去林家提親,看了一場鬧劇。倒讓我從堅定、變得不堅定了。潘逸年笑說,無妨,再讓自己變得堅定起來。潘家媽說,有難度。潘逸年說,為啥。潘家媽不答,想想說,逸年是鐵了心要娶林玉寶。

    潘逸年不語,看向窗外,風(fēng)景紛紛倒退,笑笑說,我還有更好的選擇么。潘家媽說,應(yīng)該有的吧,一定有。潘逸年搖頭說,就林玉寶了。潘家媽說,逸年是歡喜玉寶的吧。潘逸年說,坦白講,以我現(xiàn)在的年紀(jì),很難再發(fā)自內(nèi)心、去歡喜誰了。潘家媽說,把美琪忘記吧。潘逸年默了下說,嗯。

    潘家媽說,真要娶玉寶。潘逸年說,玉寶適合我。潘家媽說,但那樣的家庭,我著實(shí)有些嚇了。潘逸年說,嚇啥,有我在呢。

    潘家媽瞬間淚目,哽聲說,當(dāng)年為給逸青治眼睛,欠了一屁股債,我慌的六神無主,逸年跟我說,嚇啥,有我在呢。成了我的定心丸,這些年,過的太不易了,我的大兒子,是天下最善良、最有擔(dān)當(dāng)?shù)哪腥?。潘逸年感慨說,果然是,癩痢頭兒子自家的好。潘家媽含淚笑了,又酸楚說,玉寶要對逸年不好,我第一個不答應(yīng)。潘逸年安慰說,會的,玉寶會對我好的。

    兩個禮拜過后,玉寶趁打醬油的功夫,來到電話間,撥通潘逸年的電話,潘逸年很快接了,玉寶說,潘先生,我姆媽同意了。潘逸年說,同意啥。玉寶說,同意我倆結(jié)婚。潘逸年那頭人聲嘈雜,聽不太清說什么,喂半天才說,我有空再打過來。玉寶說,好。掛斷了電話。

    玉寶往醬油店走,明晃晃的太陽地,刺的眼睛疼,忽然想起提親那日。

    樓道里,潘逸年笑笑說,以后再尋男朋友,尋個好點(diǎn)的,王雙飛就算了,和玉寶不相配。玉寶微怔說,啥意思。潘逸年說,字面意思,再會。玉寶說,提親不算數(shù)了。潘逸年笑笑說,就這樣,講給那姆媽聽吧。

    第五十二章 難料

    潘逸年在工地,和張維民等看著施工圖紙,地基回填已做好,給工人講解,接下來的圈梁、綁筋、支模、澆筑注意事項(xiàng)。一晃至中午,待看到呼機(jī)信息,已過了一個鐘頭。

    潘逸年解下頭盔,打電話過去,是美琪。美琪說,我在十六鋪碼頭,逸年現(xiàn)在過來一趟吧。潘逸年說,我在工地,正忙。美琪說,我聽講了。潘逸年說,嗯。美琪說,要結(jié)婚了。潘逸年不語。

    美琪說,電話里講不清爽,來吧,我們當(dāng)面講。潘逸年說,講啥呢。美琪說,就算給我個交待。潘逸年說,沒有必要。美琪哽咽說,權(quán)當(dāng)和我告別,最后一趟。從此,我不再打電話了。潘逸年不語。美琪說,剛剛有人跳黃浦江了。未等潘逸年開口,掛斷了電話。

    潘逸年變色,朝張維民說,車子借我用用。張維民拋來鑰匙。潘逸年到停車場,開車拐上大渡河路,等紅燈時,一爿店門前,在放鞭炮,噼噼啪啪,像此刻的心情。途經(jīng)金沙江路,看到華師大校門口,儕是年青人,前面交通擁堵,果斷棄走曹楊路,改道往武寧路,所幸決定正確,暢通無阻,靜安寺在做法事,香火迷蒙,和尚念經(jīng),梵音幽長,引的香客虔誠跪拜。

    潘逸年心定了定,順著延安中路,一徑抵達(dá)外灘。尋位置停好車子,才發(fā)現(xiàn),還穿著建筑服,勞動布做的衣褲,沾滿泥土和石灰,用手拍拍,塵煙四散,還是污濁。想尋家服裝店,換一套像樣的衣裳,一掏口袋,僅有幾只角子,忘記帶皮夾子。想想已經(jīng)這樣,無所謂了。

    往十六鋪碼頭路上,一家賣糯米油墩子攤頭,數(shù)年不倒,潘逸年湊前,要買兩只鮮rou餡,一只豆沙餡,等待的辰光,一輛巨龍公交車駛過,靠車窗坐著林玉寶,面孔驚惶失措。潘逸年則盯著油鍋,五味雜陳。

    遠(yuǎn)遠(yuǎn)看到美琪,坐在長椅發(fā)呆,穿一件白綢連衣裙,胸前兩條飄帶,系成蝴蝶結(jié),如一尊長頸白瓷瓶,纖薄易碎。美琪突然偏過頭來,望定潘逸年,潘逸年走過去,站著。美琪輕輕說,我每趟來到此地,就想起我們曾經(jīng),有過的幸福時光。就感覺,逸年還在身邊,人也不傷心了。潘逸年沉默。

    美琪說,來坐吧。潘逸年說,不坐了。美琪說,就坐一歇辰光,兩三句話的事體。潘逸年說,不坐了,坐下,就不是兩三句話了。美琪站起來,走近兩步,潘逸年后退兩步,美琪再走近,潘逸年再退。美琪流淚說,我何時成洪水猛獸了。潘逸年說,我從工地來,一身污濁,霞?xì)怆y聞。美琪說,沒關(guān)系,我不嫌。走近到潘逸年胸前,仰臉說,逸年。

    潘逸年沒再后退,嘆息一聲。美琪說,為何嘆氣呢,要結(jié)婚了,該高興呀。潘逸年不語。美琪說,要嘆氣,也是我嘆氣,我不高興。潘逸年不語。美琪說,娶的是林小姐吧。潘逸年說,是的。美琪說,我們談戀愛三年,慘淡分手;和林小姐呢,認(rèn)得三個月,就要結(jié)婚了。這感情事體,要到哪里說理去,太不公平了。潘逸年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