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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滬上煙火在線閱讀 - 滬上煙火 第7節(jié)

滬上煙火 第7節(jié)

    坐有片刻,站起繼續(xù)前行,倆人儕對鳥沒興趣,一路走馬觀花,至猛獸區(qū),或許是天太熱的緣故,熊山不見熊,虎籠不見虎,豹子四仰八叉,狼群趴地吐舌,熊貓館有空調(diào),熊貓?zhí)善匠灾褡樱B(tài)可掬,倆人隔著玻璃看了會兒。兜半圈后,已過中晌,日陽高照,潘逸青說,要么我們?nèi)ナ程米槺憬鉀Q中飯。玉寶說,好。

    到了食堂,黑壓壓坐滿游客,好容易等到空座位,倆人坐下。

    潘逸青要去買飯,玉寶笑說,我?guī)Я烁杉Z來,不嫌棄的話,就一起吃吧。從布袋里取出三只鋁飯盒,打開蓋子,一盒點(diǎn)心,有燒賣,煎餃,千層餅和春卷。一盒兩個茶葉蛋和四塊五香豆腐干。一盒糟貨,有糟門腔、豬肚、帶魚、素雞等,東西不多,但花樣不少。潘逸青挾春卷吃,吃后說,玉寶做的。玉寶說,是呀。潘逸青說,這春卷為啥比飯店里還好吃。玉寶笑說,就黃芽菜、rou絲、香菇三樣,并沒有特別之處。潘逸青又挾燒賣吃,再是千層餅、煎餃,玉寶吃的少,只是看著潘逸青大快朵頤。

    潘逸青說,玉寶為啥不吃。玉寶說,我早飯吃的晚,一點(diǎn)不餓。潘逸青說,我吃太飽,沒肚皮裝糟貨了。玉寶說,可以帶回去吃。潘逸青挑眉說,真的,這么好。玉寶點(diǎn)頭說,真的,不過要答應(yīng)我一個請求。潘逸青說,是啥。玉寶說,我能摸摸逸青的眼睛嘛?潘逸青怔了怔,爽快說,好。俯身湊近到玉寶面前,玉寶的手指不由顫抖,輕緩地?fù)崦p眼皮,睫毛濃長,眼珠烏黑柔亮,浸在泛青的水潭內(nèi),眨巴一下,起了風(fēng),閃過一抹浮光掠影的微亮。玉寶視線有些模糊,縮回手,噎著喉嚨說,謝謝。潘逸青站起說,我去買桔子水。玉寶沒有阻止,雖然水壺是滿的。

    潘逸青回來時,玉寶的神態(tài)如常,接過桔子水,吃了口,膩喉嚨,微笑說,就請我吃桔子水。逸青二哥請我去凱司令,吃咖啡和栗子蛋糕。潘逸青說,原來玉寶歡喜吃凱司令。玉寶說,阿個女人不歡喜呢。潘逸青笑說,我現(xiàn)在窮學(xué)生一個,大學(xué)四年,學(xué)費(fèi)生活費(fèi),儕是大阿哥負(fù)擔(dān),等我工作以后,會請玉寶去凱司令,吃咖啡和栗子蛋糕。

    玉寶說,逸青不要誤會。潘逸青說,不是誤會,我會得對玉寶好的。

    玉寶搖頭說,逸青真的誤會了,看著逸青的眼睛,就像看到我從前的阿弟。

    潘逸青立刻明白,嘆氣說,一點(diǎn)機(jī)會都沒。玉寶說,嗯。潘逸青說,我有些難過。玉寶說,難過啥呢。潘逸青說,再吃不到玉寶做的燒賣、煎餃、千層餅和春卷了。玉寶笑著不搭腔。

    潘逸青說,我突然想出個辦法。玉寶說,啥。潘逸青說,我還有個大阿哥,條件霞?xì)鈨?yōu)秀。玉寶說,講講看。潘逸青說,大阿哥,同濟(jì)大學(xué)土木專業(yè),畢業(yè)就去了香港,在房地產(chǎn)開發(fā)圈子,鏖戰(zhàn)數(shù)年,有非常不錯的口碑,后來加入中海,全力幫助中建拓展海外市場,短短三年就帶領(lǐng)團(tuán)隊,在香港集齊了五張 c 牌,非常人能夠辦到。玉寶想見見面么。

    玉寶說,可以。潘逸青說,玉寶一定會歡喜大阿哥的。玉寶笑笑,聽過算數(shù),當(dāng)耳旁風(fēng)。

    玉寶騎自行車,回到弄堂,五尺的棕棚擺在弄堂凹處,老師傅拿著梭子、鐵榔頭和棕線在修補(bǔ),三五阿姨爺叔,立在邊上看鬧忙。趙曉蘋說,玉寶回來了。玉寶說,嗯,還沒好呀。趙曉蘋說,早哩。杜阿婆擠過來說,meimei,修棕繃啥價鈿。趙曉蘋說,外頭一張大團(tuán)結(jié),把我只要八塊銅鈿。杜阿婆說,是便宜,這位師傅修的靈吧。趙曉蘋說,靈的,人也老實(shí),阿婆看呀,舍得花力氣,棕線繃的筆直,不像人家,松松垮垮,用不了兩三年,又壞掉。杜阿婆說,我屋里的棕繃也想繃一繃。趙曉蘋說,可以,阿婆自家和師傅商量。十號里弄的李阿嫂,屋里棕繃,也是這師傅修的。杜阿婆說,喲,李阿嫂老疙瘩的人。趙曉蘋,是呀,老師傅了,手藝過硬,不錯的。

    玉寶無意抬起頭,看到王雙飛站在窗戶前,似乎正朝這邊望來。

    第二十六章 故人

    孔雪打電話給潘逸年,有個飯局,問要不要來。潘逸年說,沒啥興趣。孔雪說,魏先生也會來。鴛鴦樓項目,講起來是市政工程,但該報批的手續(xù),一個不少,終會落到魏先生這里。

    潘逸年說,正因如此,更要避嫌。孔雪說,鴛鴦樓項目工期緊,多少人眼睛血血紅盯牢,報批手續(xù),能提早一天出來,總歸好的。潘逸年沉吟不語。孔雪說,來嘛,魏先生、朱總、嚴(yán)先生會帶夫人來。權(quán)當(dāng)交個朋友。潘逸年松口說,幾點(diǎn)鐘,地址。孔雪說,夜里七點(diǎn)鐘,和平飯店,潘總也帶女朋友一道來。

    潘逸年掛掉電話,對潘家媽說,我有個應(yīng)酬,不回來吃夜飯了。潘家媽說,奉勸一句,萬惡yin為首,酒是色媒人。潘逸年笑嘆,姆媽,現(xiàn)在擔(dān)心這個,是否晚了。潘家媽笑說,記得酒少吃,早點(diǎn)回來。潘逸年說,盡量。進(jìn)房調(diào)了件衣裳,玄關(guān)換鞋時說,逸青人呢。潘家媽說,逸青去相親。潘逸年說,相親,和啥人。潘家媽說,貴人多忘事,和林玉寶呀。潘逸年有了印象,沒再多講,拉開門走了。

    玉寶回到家,玉鳳、黃勝利和小桃不在,霞?xì)獍察o。桌上擺一盤黃枇杷,薛金花盤腿坐著,剝了顆往嘴巴里送,玉寶說,哪里來的枇杷。薛金花說,秦阿叔送來一捧。再拈起顆,撕掉枇杷皮,托起蒂子給玉寶。

    玉寶接過吃了,忽然說,我聽到弄堂里有風(fēng)言風(fēng)語。薛金花說,隨便講,我嚇啥。玉寶沒響,薛金花說,我就歡喜往秦阿叔屋里跑,吃吃咖啡,談?wù)勅松犅犆颐抑簦匕⑹逦堇铮帐暗谋扰思疫€清爽。玉寶不搭腔,薛金花說,再講,我和秦阿叔也不可能。玉寶說,此話怎講。薛金花說,秦阿叔也作孽,老早大學(xué)里教授,有知識,文質(zhì)彬彬,運(yùn)動起了,非講和學(xué)生亂搞男女關(guān)系,誓死不交待是吧,就打,把那玩意打壞了。老婆上吊自殺,也沒留下個一兒半女。玉寶說,姆媽大把年紀(jì),還介意這個。薛金花咬口枇杷,想想也笑了說,玉寶懂個屁。

    玉寶說,聽聞秦阿叔,有幢花園老洋房,在淡水路。薛金花說,是呀,又如何,收歸國有,工人老大哥搬進(jìn)去,一間間 72 家房客,西洋窗掛黃魚鲞,雕花陽臺曬蘿卜干。有還不如沒有。玉寶沒響。薛金花說,如何。玉寶說,啥。薛金花說,和潘逸青相對眼了。玉寶說,我看著潘逸青的眼睛,就像看到了阿弟,阿弟講,大家要多點(diǎn)真誠,少點(diǎn)罅隙,好好過日節(jié)。薛金花說,再想想。玉寶說,不用想了。薛金花說,沒有一點(diǎn)商量余地。玉寶說,是。薛金花徹底沒話講了,沉默片刻,嘆息一聲,忽聽有人篤篤敲紗門,薛金花說,啥人啊。外面人說,薛阿嫂,搬磚去。薛金花精神大振,扯嗓子說,等等我,馬上來。

    潘逸年來到和平飯店,報上姓名,服務(wù)員指引進(jìn)包間落座。孔雪過來介紹,這位是,中房建設(shè)的朱總及太太,朱總和潘逸年握手,笑說,久仰潘總大名,鴛鴦樓工程競標(biāo),輸在潘總手下,輸?shù)眯膼傉\服。潘逸年說,哪里,是朱總承讓。

    孔雪說,這位是,建行的嚴(yán)先生及夫人。潘逸年主動握手,客套幾句,權(quán)衡份量,再交換名片,彼此成為朋友。

    香港李先生也在,帶來一位小美女,低聲說,我新交的女朋友,潘總眼光好,覺得如何。潘逸年看一眼說,品味越來越高了,李先生說,有點(diǎn)吃不消。潘逸年說,啥意思。李先生說,小年輕,玩的花樣多,我近腔總感覺,腰膝酸軟,兩腿無力。潘逸年笑說,李先生要保重身體。李先生說,我已經(jīng)開始吃滋補(bǔ)品,成份有鹿茸、海馬、杜仲、rou蓯蓉幾味藥。潘逸年笑而不語,李先生說,還有就是作,作天作地,作的我錢袋子,越來越空。潘逸年笑說,周瑜打黃蓋,一個愿打,一個愿挨。話音剛落,包房門打開,潘逸年望過去,看清來人,怔了怔。

    孔雪說,我給大家介紹,這位是魏先生、魏太太。眾人起身,一一和魏先生握手寒暄。輪到潘逸年時,和魏太太恰打個照面。魏太太面孔瞬間煞白。潘逸年面不改色。

    眾人再次落座,潘逸年左手邊坐李先生,右手邊坐朱總,魏先生及太太坐對面。服務(wù)員開始上菜,很快桌面滿當(dāng)。吃吃講講,觥籌交錯,氣氛歡愉。

    魏先生叫住服務(wù)員,笑說,我太太歡喜吃蝦籽大烏參,麻煩切一塊。服務(wù)員動作嫻熟,刀叉切好,擺進(jìn)魏太太盤里。朱太太說,魏太太好福氣呀。魏太太笑笑,心神不定。

    魏先生看向潘逸年說,潘總沒帶太太來。李先生說,潘總還未婚。魏先生說,女朋友有吧。李先生說,女朋友也沒有,光桿司令一個。朱總笑說,照潘總的年紀(jì),不應(yīng)該啊,難道是,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眾人目光儕聚集過來,包括魏太太。

    潘逸年笑說,多想了,純粹因?yàn)楣ぷ魈ΓΦ臒o暇顧及私人問題。嚴(yán)先生說,我們銀行女職員多,依潘總的條件,只要愿意,我可以保媒。

    李先生說,不需要嚴(yán)先生介紹,現(xiàn)場就有一個。嚴(yán)先生說,是啥人。李先生說,孔小姐。潘總,孔小姐不錯吧。潘逸年不語,只吃紅酒。

    李先生說,孔小姐女強(qiáng)人,聰明,漂亮,性格隨和,能說會道,和潘總難得相配。孔雪面龐泛起紅暈,笑著解圍說,李先生吃醉了,盡說醉話。李先生說,我講的是不是醉話,孔小姐心中有數(shù)。孔雪一時語噎。

    朱總說,趁熱打鐵,和孔小姐成、或不成,潘總今朝必須表個態(tài)。潘逸年看向孔雪說,孔小姐有男朋友,對吧。孔雪心沉谷底,勉力笑說,是呀,所以,不要再開潘總玩笑了。

    這個話題就此結(jié)束。

    潘逸年從洗手間出來,看到魏太太等在不遠(yuǎn)處,意外又不意外。想想還是走過去,魏太太聽到背后腳步聲,轉(zhuǎn)過身來,四目相對,潘逸年笑笑說,美琪,長遠(yuǎn)不見。

    魏太太紅了眼,嗓音發(fā)抖說,許久沒聽誰叫我美琪了,人人喚我魏太太。潘逸年說,或許我也叫魏太太、比較合適。魏太太說,不不,我歡喜聽人家叫我美琪。

    潘逸年默了下說,美琪生活幸福吧。魏太太說,我若講我不幸福,逸年會不會,對我心懷愧疚。潘逸年沉默。

    魏太太等了會,悄聲說,我開玩笑的,我嫁的男人,事業(yè)有成,脾氣溫和,對我也是各種體貼,我女兒今年七歲,活潑可愛,有婆婆和保姆照顧,我不愁吃、不愁穿,生活閑適。只要不談感情,我應(yīng)該幸福吧。

    第二十七章 緣份

    潘逸年說,讓往事隨風(fēng)吧,人生道路漫長,我勸美琪,把握當(dāng)下,珍惜眼前人,會收獲更多幸福。魏太太神情寂寥,輕聲說,在對待感情上,男女果然有別。男人說斷則斷,拿得起放得下。女人卻優(yōu)柔寡斷,拿得起放不下,時時想起,難與過去割席。潘逸年不語。

    魏太太說,逸年啥辰光回來的。潘逸年說,剛剛回來。魏太太說,一直待在香港。潘逸年說,近兩年多在廣州。魏太太說,為啥不結(jié)婚,連女朋友也沒,可是因?yàn)槲摇E艘菽昴讼抡f,其實(shí)我在香港,有交往的女朋友,名叫雪莉,我決計回內(nèi)地發(fā)展,雪莉不肯,和平分了手。魏太太怔忡說,和我倆分手的理由,有七分像。

    潘逸年嘆口氣說,美琪,已經(jīng)過去十年了,不要再糾結(jié)了,好不好。魏太太頹然說,不見面還好,今朝竟見到了逸年,啥人能懂呢,我沉寂十年的心,此刻猶如火山爆發(fā)。潘逸年不語,魏先生走過來說,原來在這里,讓我擔(dān)心。伸手?jǐn)堊∥禾绨颍⑿φf,潘總認(rèn)得我太太。潘逸年笑說,我們曾是大學(xué)同班同學(xué)。魏先生驚訝說,太太,真有嘎巧合的事體。魏太太垂眸說,沒有錯。魏先生笑說,這緣份,真是妙不可言。

    孔雪結(jié)掉帳單,一行人走出包房,往門口方向去,李先生說,吃好夜飯,再往哪里消遣,百樂門好吧。魏先生說,我和太太有別個事體,以后有的是機(jī)會。魏太太沒響,臨別時,看向潘逸年,一雙美目滿含凄清,甚是露骨。潘逸年面色平靜,心卻下沉。朱總夫婦、嚴(yán)先生夫婦各有推辭,先后乘出租車,消失在夜幕中。

    李先生說,魏太太不算漂亮,但氣質(zhì)絕佳,別有一番風(fēng)韻。孔雪說,張愛玲講過,上海女人是粉蒸rou。潘逸年和李先生笑笑,不敢茍同。

    李先生取出煙盒,遞給潘逸年一根,潘逸年看看說,釣魚臺國賓館特供,路子粗嘛。李先生點(diǎn)燃說,人家送的。潘逸年抽了兩口,感覺名不副實(shí)。李先生壓低聲說,潘總和魏太太似乎有淵源。潘逸年說,瞎講有啥講頭。李先生說,我何時瞎講過,魏太太的表現(xiàn),不要太明顯。潘逸年不語。李先生說,不過放心,沒人注意,但不保下次。潘逸年抽煙不語。李先生說,我奉勸潘總,要想在地產(chǎn)圈子立穩(wěn)腳跟,千萬勿要栽在女人身上。潘逸年說,啥意思。李先生說,想想魏太太的男人,不是潘總招惹起的,此人我打過交道,城府極深。

    話音才落,李先生的小女友過來,胳膊腿上咬了蚊子塊,這一點(diǎn),那一點(diǎn)指著發(fā)嗲功,李先生偏就吃這套,果斷揚(yáng)招出租車,倆人鉆進(jìn)去,先走一步。

    潘逸年不緊不慢抽煙,凝神默想,看到孔雪陪在旁邊,笑笑說,還不回去。孔雪說,這就走了。才走兩步,潘逸年說,我想請教個問題。孔雪回頭說,啥。潘逸年說,怎樣讓一個女人,對我徹底死心。孔雪沒響,潘逸年說,交個女朋友如何。孔雪說,沒用場,女朋友可以分手,還留有希望,除非潘總立刻結(jié)婚。

    潘逸年彈掉煙灰,低聲說,結(jié)婚。孔雪笑說,是呀,斷情絕念最好的辦法。不過反過來講,若為擺脫個女人,就去尋個女人結(jié)婚,亦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潘逸年說,結(jié)婚有這么可怕。孔雪說,英國古話,婚姻仿佛金漆鳥籠。外面的鳥想進(jìn)去,籠內(nèi)的鳥想出來,結(jié)而離,離而結(jié),沒個局。

    潘逸年笑笑,沒再多話。待抽完煙,招了輛出租車,先送孔雪回去,再回到復(fù)興坊。剛進(jìn)家門,看到客廳里,姆媽和四弟在說話。潘家媽說,逸年,過來坐一歇。潘逸年過去坐了,笑著說,啥事體。潘家媽說,讓酒少吃,又吃的面孔通通紅。

    潘逸年說,四弟,幫我倒杯茶。逸青說,好。起身去倒了杯來,潘逸年接過,吃了一口,太燙,擺在茶幾上涼著,想想說,四弟,相親相的如何。逸青說,落花無意,流水有情。潘逸年說,直白點(diǎn)。逸青說,就是這個意思,我對林玉寶有意,林玉寶拒絕了我。

    潘逸年皺眉說,拒絕的理由。逸青說,玉寶看到我的眼睛,就想起亡故的阿弟,把我也當(dāng)阿弟。潘逸年說,可以理解。吳媽端來一盤點(diǎn)心,逸青挾起一塊春卷,遞給潘逸年,潘逸年接過吃起來。逸青說,味道如何。潘逸年說,還可以,不像吳媽的手藝。

    逸青笑說,是玉寶做的。這還有些煎餃和糟貨,其它被我吃光了。潘逸年各樣嘗了嘗,點(diǎn)頭說,不錯。潘家媽拿來玉寶照片,塞進(jìn)潘逸年手里。潘逸年說,做啥。潘家媽說,看看玉寶漂亮嘛。潘逸年有些無奈,把照片湊到眼面前,半身黑白照,好像酒吃多了,有些頭昏,揉揉眉間說,似曾在哪里見過。潘家媽說,蠻好蠻好,這就是緣份啊。

    逸青說,阿哥,見見玉寶好吧。潘逸年說,荒唐。一家三兄弟,和同個女人相親,成何體統(tǒng)。潘家媽說,這有啥,竟比我還古板,弟弟們儕講玉寶好,老大見一面又無妨。潘逸年說,姆媽,不要火上澆油。逸青說,我同玉寶講過了。潘逸年說,講過啥。逸青說,講過約定見面的事體。玉寶也答應(yīng)了。阿哥要是不見,就是不守信用,姆媽日后難做人。

    潘逸年冷笑說,不守信用,林家母女最擅長用的伎倆。毋庸對伊拉客氣。潘家媽說,不管哪能,能用錢辦到的,就不算事體。最終的結(jié)果,逸青雙目恢復(fù)光明,有了光明的前途,就沖這個,逸年也該少些戾氣,多些寬容和理解。

    潘逸年說,我想尋女人,便當(dāng)來兮,為何一定吊在林玉寶身上,實(shí)在大可不必。起身便走,逸青在背后說,阿哥,再想想,不要一棍子打死。潘逸年擺擺手,回到房間里,倒在床上,今朝吃的酒,是三樣酒混吃,易醉。伸手欲解衣扣,才察覺玉寶的照片,還攥在掌心里。拉亮電燈,舉高照片,越看越頭昏,索性丟到一邊,捻滅燈光,睡著了,也做了一夜光怪陸離的夢。

    秋生娘準(zhǔn)備了一瓶五糧液、二條紅塔山、三包糖果點(diǎn)心,四瓶桔子罐頭,裝在手提袋里,和秋生爸爸及秋生,乘坐公交車,來到永嘉新村,此行的主要目的,是會會泉英的姑姑,到底何方神圣。

    泉英早等在家門口,看到人來,連忙迎前,挽住秋生胳臂,親熱地朝里走。進(jìn)了門,傭人伺候著換拖鞋,秋生爸爸還提著禮品,傭人要接過,被拒絕了。換好拖鞋,一齊往客廳里走,就見個女人,穿著緞帶蕾絲繁復(fù)的西洋裙,坐在沙發(fā)上抽煙,聽到動靜望過來,描眉畫眼,嘴唇血紅,瘦的像排骨,不說好看,氣場卻足。秋生爸爸低聲嘟囔,老妖怪。

    作者的話:見面沒成功,下一章待定。

    第二十八章 心計

    泉英拉著秋生介紹,這位是姑姑,專程從美國回來,參加我們婚禮。這位是秋生,還有這倆位,是秋生爺娘。

    姑姑手里挾煙,姿勢未動,只打量。秋生爸爸不吭聲,禮品堆上茶幾,秋生娘笑說,一點(diǎn)小意思,不成敬意。姑姑說,坐,坐。我調(diào)件衣裳去。起身,頭也不回地走了。泉英則拉秋生回房間,有悄悄話要講。

    客廳里僅余秋生爺娘。秋生爸爸說,這種暴發(fā)戶,有兩個臭錢,了不起死了。秋生娘說,注意場合。秋生爸爸說,沒素質(zhì),連杯茶也不倒。老妖怪,排骨精,我死看不上眼。秋生娘說,牢sao怪話回去再講。秋生爸爸說,禮品入不了老妖怪法眼,等些離開時,我要帶回去,我自家吃。秋生娘說,不要講了,今朝我們來拜碼頭,忍忍,退一步,海闊天空。秋生爸爸說,我再退,掉海里溺斃。

    秋生娘說,有人來了。保姆托茶盤過來,將兩杯茶,擺兩人面前,笑說,不好意思,怠慢了。秋生爸爸清咳一聲,端架子。秋生娘說,親家人呢。保姆說,先生太太回鄉(xiāng)探親,過兩天回來。

    秋生娘還待問,見姑姑走過來,閉上嘴。姑姑坐下說,泉英和秋生的婚禮,到底哪能想。秋生娘說,不是講不用我們cao心,交由泉英姑姑cao持。姑姑說,啥,此話從何談起,是那娶新婦,又不是秋生倒插門。不要因?yàn)槲矣绣X,就變法子想吃白食。

    秋生爸爸說,聽見未。秋生娘收斂笑容說,良言一句三冬暖,惡語傷人六月寒 。尊重是相互的。姑姑說,我歡喜把話講在臺面上。秋生娘說,那就講講清爽。既然泉英姑姑不認(rèn)帳,不妨依舊照原定計劃來。五一結(jié)婚。酒席訂在四川北路,西湖飯店,70 元一桌,共計八桌,按以在老百姓的生活水平,我們這種家庭,已經(jīng)老有誠意哩。

    姑姑說,婚紗呢。秋生娘笑說,中國人穿啥西洋婚紗,我們有自家的傳統(tǒng)。姑姑說,啥傳統(tǒng)。秋生娘說,布店扯一匹紅綢綾,尋裁縫老師傅,量身訂制一套喜服,百貨店買來珠子彩線,串起頭花,好看又喜慶。

    姑姑說,結(jié)婚照呢。秋生娘說,不是拍過了么。這種東西也就應(yīng)個景,一時圖個稀奇,結(jié)好婚后,百年不看,塞在壁角里爬灰。姑姑冷笑不語。秋生爺娘也不睬。

    泉英和秋生從房里出來,感受到客廳的低氣壓,泉英坐到姑姑旁邊,湊近耳畔說,做啥,一副晚娘面孔。姑姑說,我替泉英委屈,嫁進(jìn)這種人家,公婆兇悍,日后有的苦頭吃了。泉英笑說,不要危言聳聽。

    秋生坐到秋生娘旁邊,低聲說,哪能啦。秋生爸爸說,老妖怪再做妖,吃我兩記耳光。秋生說,這種話有啥講頭。倒底為啥火氣大。秋生娘說,這小娘皮自家放的屁,死活不認(rèn)帳。秋生說,啥意思。秋生娘說,講好婚禮,由這小娘皮出錢包辦,讓我們百事不管,現(xiàn)在又不肯了,難聽話一大堆。

    秋生笑說,泉英姑姑同那開玩笑,還當(dāng)真了。秋生爺娘怔了怔,秋生娘說,幾個意思,我糊涂了。秋生說,婚禮還是一切由泉英姑姑來。秋生爸爸說,老妖怪,真會做妖。秋生娘說,這種事體好開玩笑呀,我真?zhèn)€光火了。

    姑姑說,結(jié)婚照肯定要重拍,淮海路王開照相館,拍照手法技藝高超,人拍的霞?xì)夂每础G锷职植徽Z,秋生娘說,我隨意。姑姑說,婚禮肯定要穿西洋婚紗,我記得上趟,路過老城廂人民路,有幾爿租售婚紗的小店,可以去選選。泉英說,好。秋生沒意見,秋生爺娘不語。姑姑說,酒席我打算,放到和平飯店。100 元一桌,我有些朋友,也要來嘎鬧忙,算了算,至少十桌。泉英抿嘴笑,秋生還算平靜,秋生娘摒不牢說,西湖飯店,講老實(shí)話,經(jīng)濟(jì)實(shí)惠,招牌西湖醋魚,引來無數(shù)外國人,不比和平飯店差。就是名氣,不如和平飯店響。姑姑說,我就圖這名氣響,不可以呀。秋生爸爸說,可以可以。老太婆,少講兩句。秋生娘閉了嘴,心情舒暢。

    玉寶搖起鈴鐺開秤,小菜場暄鬧翻天。代替排隊的磚頭或籃頭,變成了實(shí)打?qū)嵉娜耍谎弁坏筋^。玉寶維持秩序時,聽見有人招呼,回頭望去,是王家媽、王雙飛,和馬主任。

    玉寶走過去說,馬主任,王阿姨,阿哥,來買小菜。馬主任笑著說,工作還習(xí)慣吧。玉寶說,還可以。馬主任說,遇到困難,不要藏掖在心底,講把吳主任聽,覺得實(shí)在講不出口,來尋我也可以。玉寶說,哪好意思呢,馬主任說,有啥不好意思,我們是一家人。

    玉寶聽得不對味,王家媽說,雙飛今朝想吃魚,玉寶能否幫忙挑一條好的。馬主任把杭州籃,遞給王雙飛,順勢推后背一把,笑嘻嘻說,快點(diǎn)跟玉寶去呀。玉寶說,阿哥走路不方便,想吃啥,河鯽魚、胖頭魚、烏青、帶魚、昂刺魚、烏賊魚、魷魚、我去幫撈了來。王雙飛說,不用,我跟了玉寶去。

    玉寶抑下心底怪異,點(diǎn)頭說,好。放緩腳步,和王雙飛往水產(chǎn)區(qū)去。王雙飛說,玉寶愈發(fā)漂亮了。玉寶抿嘴笑笑。王雙飛說,今朝下班后,我請玉寶吃飯,再一道看電影。玉寶說,我要去夜校上課。王雙飛說,幾點(diǎn)鐘下課,我去接玉寶。玉寶說,我乘公交車,一部頭到弄堂門口。阿哥腿腳不便,不用麻煩了。王雙飛說,一周上幾天課。玉寶不搭腔。

    賣魚攤頭前排起長隊,王雙飛尋到昨天傍晚擺的磚頭,恰巧排在第三位。玉寶說,阿哥買魚是紅燒,還是清蒸。王雙飛說,玉寶歡喜吃哪種魚。玉寶說,河鯽魚可以紅燒或燒湯,胖頭魚和烏魚,可以做爆魚。帶魚可以干煎或紅燒。昂刺魚燒湯,烤子魚油炸炸,鱸魚清蒸蒸。各有各的做法,各有各的滋味,講不出好壞來。

    王雙飛說,那我就買一條鱸魚,清蒸來吃。玉寶幫忙挑了條,看著又肥又大。稱好份量,王雙飛付銅鈿,玉寶摳住魚鰓,拎起擺進(jìn)籃頭里,哪想手縮回時,被捏了一把,玉寶先以為是錯覺,在看清王雙飛的笑容時,油然生出一種不祥的預(yù)感來。

    第二十九章 了斷

    吳坤召集管理室所有人,在晌午開大會,待到齊后,首先說,上海十區(qū)爭奪“文明小菜場”流動紅旗、開展利民活動的事體,兩周前我就布置了,各位想好了吧,誰先來講,踴躍發(fā)言。

    秦建云說,我想的頭昏。劉會計說,我只會算帳,出主意不是我擅長。許會計說,那看我做啥,我想不出來。玉寶和其他人不語。吳坤說,一個個聰明面孔笨肚腸。秦建云說,別個菜場有啥活動,吳主任,講來參考參考。

    吳坤說,和我們競爭的菜場,譬如永康路菜場,組織一批人員,給轄區(qū)內(nèi)殘疾人、軍烈屬送菜上門。秦建云說,會得想。吳坤說,紫霞路菜市場,代劃鱔絲,代剔鱗挖肚腸,代加工魚丸、魚餃、魚餅、腌咸魚、炸熏魚。許會計說,這不算,我們水產(chǎn)區(qū)也有這些服務(wù)。吳坤說,八仙橋菜場,和所屬街道聯(lián)系,逢年過節(jié),給孤寡老人贈送盆菜,葷素搭配,登上報紙。秦建云說,八仙橋菜場,財大氣粗,送的起,我們廟小,不好攀比。劉會計說,讓祝秀娟免費(fèi)送盆菜,要跟我們拼命。

    眾人笑哈哈。

    吳坤說,眼界決定格局,所以發(fā)不了財。西摩路菜場,代客校秤、代驗(yàn)質(zhì)量,違規(guī)嚴(yán)懲,五倍賠付顧客,把顧客當(dāng)上帝。許會計說,上帝辣手。吳坤說,聽了這些例子,不少了,各位難道還沒想法,難道一點(diǎn)想法也沒。眾人不搭腔,吳坤說,我真是謝謝那一家門。

    秦建云說,林玉寶講講看。玉寶深曉槍打出頭鳥,原要敷衍兩句,胡弄過去。聽吳坤說,誰點(diǎn)子好,這個月多加獎金。玉寶立刻說,我倒有個想法,吳坤說,快講。玉寶說,祝秀娟賣的盆菜,搭配得當(dāng),經(jīng)濟(jì)實(shí)惠,我想,可以在盆菜旁邊搭臺,舉辦一個介紹會, 教夏令菜肴的燒法,請個會燒菜的廚師,掌勺加講解,爺叔阿姨應(yīng)該感興趣。

    吳坤說,不錯不錯,這個點(diǎn)子好。秦建云說,廚師難尋呀,到底是小菜場,知名菜館的廚師,要面子不肯屈就,沒名氣的廚師,一個不好,被爺叔阿姨嘲起來,能剝一層皮。玉寶說,我認(rèn)得個廚師,燒手手藝好,還能說會道,應(yīng)該可以勝任。吳坤很快敲定,此次利民活動,交由林玉寶全權(quán)負(fù)責(zé)。

    會議結(jié)束后,眾人散去,吳坤叫住玉寶說,好好做,多出成績,日后有提干機(jī)會,總歸優(yōu)先考慮玉寶。玉寶說,謝謝。吳坤說,不用謝我,要謝就謝王雙飛。玉寶說,啥意思。吳坤笑笑不語。

    潘逸年這天沒應(yīng)酬,歸家吃夜飯,逸文出差,逸青回學(xué)校去了,飯桌上,潘家媽面含憂傷,悶聲不響。潘逸年說,為啥不開心。潘家媽說,美琪白天來過了。潘逸年挾菜的筷子一頓,平靜說,來做啥。潘家媽說,沒做啥,就是來望望我,講起從前事體,仍舊傷感,流眼淚水。潘逸年不吭聲。

    潘家媽傷感說,我怎會不曉呢,當(dāng)時逸年和美琪感情霞?xì)夂茫心抗捕谩E艘菽瓴徽Z。潘家媽說,為給小四治眼睛,我欠下大筆外債,逸年為還債,被迫放棄這段感情,遠(yuǎn)走香港。潘逸年說,何止我一個。比起逸文逸武被改變的命運(yùn),我這算不得什么。潘家媽說,又口是心非,與美琪這段感情,我曉得,逸年有多看重,心底交關(guān)痛苦,只是不講。潘逸年沉默。

    潘家媽說,我常常想,為了小四一個,毀了那三兄弟的人生,還有美琪的,我是不是做錯了。潘逸年說,何必再想,再想也不能重來。潘家媽說,我摒不牢要想。潘逸年說,就算能夠重來,我的選擇仍舊不變。小四眼睛一定要治,債一定要還,感情,不得不舍。潘家媽說,只是苦了美琪。潘逸年說,姆媽這樣想,會害了美琪。潘家媽一嚇,變了臉色說,啥意思。潘逸年說,美琪的丈夫,政府高官,家境優(yōu)渥,育有一女,家庭幸福,仕途光明,如若發(fā)現(xiàn),結(jié)婚十余年的妻子,念念不忘舊情人,會作何感想。潘家媽說,我不敢想。潘逸年說,我要在地產(chǎn)圈發(fā)展,美琪的丈夫,隨時可以,扼住我喉嚨,讓我滾出去。這還算事小,如果以對付我的手段、來對付美琪,后果不堪設(shè)想。潘家媽說,哪能辦呢。潘逸年說,和美琪斷絕來往,不要再聯(lián)系了,對雙方都好。潘家媽悵然說,看來也只能如此。

    潘逸年汰過浴,倚在床頭看書,不曉過去多久,抬眼看窗外,夜霧深濃,捻暗臺燈,打算休息時,吳媽來敲門說,有位小姐的電話,自報家門,名叫美琪。潘逸年想想,還是下床,走到客廳里,接起電話,壓低聲說,是我。

    美琪說,我是美琪呀。潘逸年說,太晚了,有話明天講吧。美琪說,我丈夫有飯局,還未回來,我困不著。潘逸年不語。美琪說,我白天來過,和阿姨聊起從前事,歷歷在目,感概萬千。潘逸年說,忘記吧,都過去了。美琪說,逸年能忘記,我忘不掉,這輩子都忘不掉。潘逸年不語。美琪說,逸年去香港后,我等足三年,好狠的心,和我徹底拗?jǐn)啵粲嵢珶o,人間蒸發(fā)一般,即便如此,我還是等足三年。現(xiàn)在想想,但凡逸年,能留個只言片語,我再等三年,也未嘗不可。

    潘逸年說,當(dāng)時欠的債,是天文數(shù)字。我做好十年打算,我不能耽誤美琪終身。電話那頭傳來哽咽聲。潘逸年說,美琪,我們終究是錯過了。美琪啜泣不語。潘逸年說,我們儕要接受現(xiàn)實(shí),一別兩寬,各自安好吧。美琪說,我不甘心,為啥有情人,終難成眷屬。潘逸年說,美琪有家庭,有丈夫、女兒,有十年的婚姻。何必鉆進(jìn)牛角尖里,不肯拔出來。美琪說,我的心情無人理解。

    潘逸年說,我前兩天相親,一位林姓小姐,很得我的心,我想和林小姐有長遠(yuǎn)打算,為免誤會,美琪勿要再打電話來了。美琪沒有出聲,潘逸年說,美琪。聽筒里卻掛斷了,一串嘟嘟聲。

    潘逸年擱好電話,默默站了片刻,抬起頭來,潘家媽披衣立在沙發(fā)旁,不曉聽了多少去。潘逸年說,姆媽。潘家媽說,做啥。潘逸年說,那個,林玉寶,要麻煩姆媽聯(lián)系一下,約個辰光,見見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