滬上煙火 第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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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桃喊了聲,姨姨回來啦。薛金花說,到啊里去了,等的人急死。玉寶換拖鞋說,去見新疆回來的朋友。薛金花說,牛皮紙包的啥。玉寶說,朋友送的醬油rou。薛金花說,玉鳳,去把醬油rou吊到陽臺高頭、吹吹風。玉鳳不動說,等我瓜吃好再去。玉寶不語,拿著牛皮紙包往陽臺走。 小桃跟過來說,姨姨要結婚了。玉寶說,啥人講啊。小桃說,姆媽講的。玉寶還要問,聽玉鳳在房里喊小桃,小桃說,西瓜是王叔叔送的。轉身跑走了。 玉寶吊好醬油rou,汰過手,走進房里,薛金花說,玉寶來吃瓜。玉寶說,不想吃。薛金花說,為啥,三角一斤的西瓜,不吃是戇大。玉寶說,三十塊一斤,我也不吃。薛金花說,無曉得阿里一根筋搭錯了。玉寶不語,玉鳳笑著說,馬主任和王雙飛,來過剛走,玉寶啊,有好事要近了。 玉寶沉下臉,冷冷說,是么。玉鳳呵呵笑兩聲,沒再吭氣。玉寶則沒有停留,踩梯子上閣樓去了。 薛金花說,話講一半吞一半,是啥毛病。玉鳳低聲說,無曉得哪能,玉寶臉一板,眼烏子一瞪,我心里就發慌,嘴唇皮發抖。王雙飛的事體,還是姆媽同玉寶講比較適合。薛金花說,我不管。玉鳳說,姆媽變臉比吃瓜還快。薛金花不語,自顧啃瓜皮。玉鳳說,玉寶因為玉卿,對我有抵觸情緒,我講得再花好稻好,玉寶當耳邊風,有啥用場。但姆媽的話,玉寶最起碼還聽一兩句。 薛金花說,我也開不了口。夜里燈下,看著王雙飛那張面孔,以在想想,西瓜也反胃了。玉鳳說,姆媽就這點不好,過河折橋,臉翻的比書還快。薛金花起身說,不要忘記,把西瓜子浸水里,汰干凈后,攤在籮子里,擱陽臺上晾干。我要做話梅瓜子。玉鳳咬牙說,姆媽。薛金花當沒聽見,用毛巾揩手,再蒲扇一拿,出門乘風涼去了。 玉寶暗自松口氣,摸把小桃的額頭,全是汗,便倚在床頭打扇。老虎窗吹進一縷風,瓶里的塑料花搖了搖。還能聽到弄堂里,流水聲、夏蟲聲、閑聊聲、腳步聲、棋子落聲、無線電聲、打呼嚕聲,嬰孩夜啼聲......玉寶驟然從夢里驚醒,不知何時,蒲扇掉落在地板上,探半身,伸手去撈,聽到玉鳳和黃勝利,在樓下低聲私語。 玉鳳說,馬主任拿來的禮品,還是還回去吧,這樁親事算數。黃勝利說,講得簡單,西瓜三角一斤,這一只八斤重也有了,相當儂的兩天工資。玉鳳說,哪能辦。玉寶的臉色、瞪我的眼神,那副樣子,我再多講一句,后果不堪設想。黃勝利說,怕啥,難道玉寶要動手打人么。玉鳳沉默下說,一言難盡。黃勝利說,讓老娘去講。玉鳳說,老娘交關精刮,實事不辦,盡搗漿糊,算罷,西瓜我來買,還把馬主任就是了。黃勝利說,這女人,做起事體來戇吼吼。 玉寶拾起蒲扇,看看老虎窗外頭,夜,已經很深了。 備注:參考資料,1、激蕩三十年,中國企業。2、中國地產四十年。 第十七章 秋生 這天喬秋生回到家,看到門口有一雙女式皮鞋。 秋生爸爸聽到聲響,過來說,泉英今朝來,曉得吧。秋生說,不曉得。秋生爸爸說,泉英,不懂人情世故。秋生說,哪能講。秋生爸爸說,來嘛先打只電話,通知一聲,也好有個準備,提早去買小菜。秋生說,無所謂,早晚一家門,一切隨意。秋生爸爸說,不是這樣講法。 秋生還未開口,聽到樓梯有腳步響,咳了咳,秋生爸爸不響了。 泉英端著盤炒雞蛋上來,笑嘻嘻說,秋生下班啦。秋生說,嗯。伸手要接盤子,泉英說,汰過手么。秋生說,沒。泉英說,先汰手去。 秋生笑笑,汰過手回來,秋生爺娘和泉英,已經圍桌落座。秋生坐下來,才明白阿爸為啥這樣講。秋生娘一向手緊,生活用度摳摳搜搜。夜飯原打算簡單點,就著八寶辣醬吃泡飯,沒想到泉英突然來了,急忙去光明邨,排隊買了醬鴨和四喜烤麩,又炒了盤雞蛋。 秋生爸爸要吃杯老酒,把手邊的泡飯,推給秋生,秋生挾起一塊醬鴨給泉英,泉英說,我最歡喜吃醬鴨,尤其光明邨燒的鴨子。秋生看看姆媽臉色,也挾了塊遞過去,秋生娘把碗用筷子一擋說,秋生吃,泉英也吃,那年輕,多吃點。秋生收回手,覺著陰陽怪氣,笑說,年紀大就不配吃了么。秋生爸爸一喝老酒,鼻頭就紅,粗著嗓說,老太婆,不會講話就不要講,當啞子。秋生娘說,我又沒講錯。秋生爸爸嗞口酒說,老太婆,還講。 秋生吃著說,姆媽,這醬鴨幾鈿一斤。可算是問到秋生娘的心坎里,秋生娘一口氣說,平常辰光呢,光明邨的醬鴨兩塊八一斤,還有折扣,今朝買的太急,一分折扣沒,還骨頭多rou少,四喜烤麩也一樣,金針菜和黑木耳一點點,今朝真個虧大了。所以講,泉英下趟再來,提前打只電話,我也好早做打算。秋生爸爸不搭腔,泉英不搭腔,秋生只好說,皆是我的錯好吧,是我忘記幫姆媽講了,下趟注意。秋生爸爸說,沒完沒了。泉英不搭腔,津津有味吃醬鴨,秋生娘眼睛瞪瞪秋生,低頭吃泡飯,不吭聲了。 吃過夜飯,泉英要汰碗,秋生娘說,不用,難板來一趟,就使喚秋生未婚妻汰碗,鄰居會講,我這老太婆不懂事體。泉英笑笑沒響,秋生爸爸吃老酒吃的醉醺醺,挾起折疊帆布床,往弄堂乘風涼。秋生漱過口,泉英也討過杯子漱口,秋生去臥房,換了一件短袖襯衫,噴點花露水,倆人拉著手,出門去蕩馬路。經過灶披間,秋生娘正在封煤球爐,秋生說,姆媽,我們走了。秋生娘頭也不抬說,嗯。弄堂里,秋生爸爸躺在床上打呼嚕,秋生喚兩聲,放棄。 倆人出了石庫門,商量去國泰看電影,從陜西南路穿到淮海中路,辰光還早,慢悠悠往前走。泉英說,我有樁事體,本來準備飯桌上講,但看那姆媽不高興,就沒講。秋生說,啥事體。 泉英說,我們定在五一結婚對吧。秋生說,沒錯。泉英說,恐怕要推遲。秋生說,為啥。 泉英說,我有個姑姑在美國,聽聞我要結婚,特意回來一趟,看過我倆結婚流程后,嫌鄙太馬虎,不上檔次,要我結婚照重拍,穿洋人婚紗,改和平飯店訂酒席,菜單上的酒菜也重新訂。總歸一切要從頭做。五一結婚肯定來不及。秋生說,那姑姑手伸太長。泉英說,生氣啦。秋生皺眉不語。泉英說,姑姑也是好心,結婚一生一趟,阿個女人不希望、風風光光出嫁。秋生說,泉英意思,我家訂的婚禮太忒板、丟那一家門臉面是吧。泉英說,我沒講,是秋生在講。秋生說,我不曉該和爺娘哪能講,訂金真金白銀付出去,要違約,賠償金有得付了。泉英噗嗤笑出來說,我曉得了,講來講去,就為了鈔票,秋生阿里都好,就這點太俗氣。秋生不搭腔。泉英說,大可放心,姑姑講過了,結婚的鈔票全部由姑姑來出,勿要秋生爺娘一分銅鈿。 秋生說,還有這種事體。 到了國泰影院,有三部電影上映,一部城南舊事,一部精變,還有一部、咱們的牛百歲。 秋生說,要看小朋友,城南舊事;看狐貍精,精變;看鄉村英雄,咱們的牛百歲。泉英想半天說,還是城南舊事吧,秋生想看啥。秋生說,我隨便。去窗口買票的同時,不由想到玉寶,假使玉寶來選,一定會選精變。又看看宣傳畫,越看越覺得,玉寶和這女演員有些相像,皆有一雙顧盼神飛的眼睛。 倆人檢票進了電影院,尋到位置坐定。再環顧四周,人頭稀稀拉拉。待燈光全部關閉,電影開始放映沒幾分鐘,泉英便朝秋生靠過來,秋生心領神會,抬起胳臂攬住肩膀,將人摟進懷里。電影大半過去,泉英輕聲說,我從未問過秋生,談過幾個女朋友,可以告訴我么。秋生說,一個。泉英說,談了多久。秋生沉默。泉英說,不好講么。秋生說,沒多久。泉英說,沒多久是多久。秋生說,一定要講么。泉英說,那算了,為啥分手呢。秋生說,一直分隔兩地。泉英怔怔說,原來如此。果然男女是不好分開的,分開久了,各生異心,再一拍兩散,各走各路。過半晌后,泉英說,秋生親過前個女朋友么。秋生不語。泉英說,秋生做過么。秋生說,做過啥。泉英掐秋生腿rou說,裝戇。秋生不語,泉英說,做過了是吧。秋生俯首親住泉英的嘴唇。 玉鳳進了家門,直奔內間,薛金花側向里躺倒在床上,閉眼困午覺。 玉鳳上前,推了推說,姆媽,快點醒醒。喊了三遍,薛金花才說,做啥,吵死了。玉鳳說,徐昭志,徐伯伯認得哇。薛金花說,麻將搭子。 玉鳳說,原來徐伯伯和潘家,七兩年做過鄰居。 薛金花清醒了,坐起身說,還有這種事體。 玉鳳說,潘家不得了,一家門根正苗紅。薛金花說,哪能講。玉鳳說,潘家阿叔有軍銜,參加過抗美援朝,回來沒幾年,舊傷復發去逝了,留下潘家媽和四個兒子,一直享受軍屬待遇。 薛金花羨慕說,四個兒子,潘家媽好福氣,有人養老送終。 玉鳳說,是呀,聽講大兒子特別出息,大學畢業后,還去香港工作了。薛金花咬牙說,老卵。 玉鳳說,姆媽不是有潘家媽電話么。薛金花說,又打啥壞主意。 玉鳳笑說,去認認門,當作親戚走動走動,總歸沒壞處。 第十八章 難敵 秋生和泉英看好電影,一起吃了夜宵,秋生送泉英到永嘉新村,再獨自乘電車回新樂路。 電車上人寥寥無幾,卻站站要停。路過距同福里最近的車站,秋生鬼使神差的下了車,走在人行道、梧桐樹葉的陰影里,不知不覺,來到同福里弄堂口,猶豫微時,還是拐了進去。 弄堂里,全是夜里出來乘風涼的人,房里坐不住,看到秋生也無人理睬,自顧自倚躺、打扇、點蚊香,噶三湖、吃夜飯、沖涼浴、下象棋,跟著無線電唱滬劇。爺叔唱道: 志超,志超,我來恭喜儂,玉如印象儂阿曾忘記? 秋生聽得如雷轟頂,腳步驟頓,忽覺此來猶如兒戲,悲涼又可笑,轉身快步往外走,出了弄堂口,心底又百般滋味,索性走到馬路對過,一爿雜貨店亮著燈,交三分錢,可以打電話,秋生望向弄堂口的電話間,老阿姨接起電話,再把電話機擺一邊,從房間出來,跑進弄堂,等有半晌,老阿姨重新坐回電話間,秋生看到了玉寶。 玉寶穿著橡皮紅連衣裙,頭發披散,愈襯膚白如玉,抬手接起電話。秋生聽到話筒里傳來聲音,是阿里位尋我呀。 秋生說,是我,玉寶,是我,秋生。不過沒說出口,只在心底說。 在心底說了三遍,秋生掛斷電話,看玉寶把話筒放回原處,不曉再想什么,略站了站,才轉身低頭走了,走進深深的弄堂里。 秋生回到家,爺娘還沒困覺,過去把泉英要結婚延期的事體講了,才講一半,秋生娘當場跳腳說,訂五一結婚,是泉英娘家,現在說推遲,又是泉英娘家,怪不得泉英沒教養,瞧瞧干出的這樁荒唐事體,把我們當猴嬉。還有,我預付的定金哪能辦,違約要扣銅鈿,這筆損失,一定要泉英娘家吐出來。 秋生說,我還未講完。秋生爸爸說,繼續。秋生說,泉英的意思,接下來婚禮費用,全部由泉英姑姑出,不用我們cao心,也不用出一分銅鈿。 秋生爺娘面面相覷,秋生娘說,真的假的,我沒聽錯吧。秋生說,真的,沒聽錯。秋生娘復喜說,有這種天上掉餡餅的好事體。秋生爸爸說,還是多少出一些。否則感覺不是娶新婦,倒像兒子倒插門。秋生娘說,我損失的違約金,就當出了。 秋生說,現在不是這個問題,我懷疑泉英另有打算。秋生爸爸說,啥意思。秋生娘說,快點講呀,急死個人。秋生慢慢說,我懷疑泉英姑姑,在幫泉英辦出國,所以盡量拖辰光。辦不出去,只好同我結婚,辦出去了,婚禮就取消。秋生爺娘臉色大變。 秋生說,只是我猜測,也有可能,是我多想。秋生爸爸說,不可能吧,泉英娘家運來的這套家什,我算過,可是老價鈿。秋生苦笑說,泉英娘家最不缺的,就是銅鈿。 秋生爸爸說,會不會是,今天老太婆亂講話,讓泉英不適宜,所以借機撒氣。秋生沉默不語。秋生爸爸瞪眼說,都怪老太婆,目光短淺,盡干撿芝麻丟西瓜的事體。秋生娘說,我想泉英進門前,立立規矩,下趟不講了。 秋生說,假使泉英,真個為出國取消婚禮,我還是想娶玉寶。秋生爸爸說,瞎講有啥講頭。秋生娘說,我兒子賣相好,又是大學生,政府部門工作,工資高,福利好,就算沒有泉英,也能尋到比玉寶,強一萬倍的年輕小姐。秋生說,可玉寶對我最真心。秋生爸爸說,真心能當飯吃么,能當銅鈿用么,能進政府部門么,講起來,我覺著,泉英能幫助秋生飛黃騰達,這才叫真心。秋生娘說,是這個道理。秋生爸爸說,想過沒有,玉寶為啥會對秋生好。秋生娘說,因為憑玉寶的條件,打著燈籠也難尋,比秋生條件更好的男人。秋生爸爸說,明白了么。秋生不語。 秋生娘自有打算說,我明朝帶禮品,去泉英娘家探探風聲,大不了丟下老臉,我賠禮道歉。 秋生神情黯然說,姆媽,不要這樣。 薛金花和玉鳳去理發店,做了頭發,穿最拿得出手的衣裳,再帶上兩袋吐魯番葡萄干、一袋和田玉棗,一鐵盒天山雪蓮和rou蓯蓉。乘 26 路電車,陜西南路站下來,走走問問,尋到復興坊的門口,薛金花說,復興坊原來叫辣斐坊,老早底,名人在此扎堆,我曉得有何香凝,還有杜月笙的姨太太姚玉蘭,姚玉蘭命比我好。 玉鳳仰臉看,清水紅磚墻面,三層建筑,醬色木質百葉窗,屋頂紅色琉璃瓦,被陽光曬的發光,玉鳳贊嘆,無愧是上只角。 倆人往弄堂里走,經過老虎灶,玉鳳上前說,師傅,請問 22 號往哪里走,有位打開水的爺叔說,尋啥人。玉鳳說,我尋三層樓潘家媽。爺叔拎起熱水瓶說,我也住 22 號,我帶阿姨去。薛金花笑瞇瞇說,謝謝。爺叔說,阿姨看著面生,是潘家的親眷,還是朋友。薛金花說,潘家舊年住同福里,是老鄰居。玉鳳不語。爺叔認真想過說,同福里,是在老城廂么。薛金花說,不是,在下只角。爺叔拉長音說,哦。玉鳳拽拽薛金花,牙縫里發聲說,姆媽,不要講哩。薛金花說,下只角哪能啦,我實話實說。爺叔笑笑,沒在多講,領著倆人,進了 22 樓門,穿過灶披間,踩踏旋轉樓梯,上到三樓。 玉鳳锨門鈴,很快門從內打開,一個女人遲疑說,尋啥人呀。玉鳳客氣說,我們是同福里來的老街坊,我姆媽叫薛金花,我叫林玉鳳,一道來望望潘家媽。女人說,稍等。也就兩句話功夫,薛金花和玉鳳,聽到急匆的腳步聲,門被大開,眼前一亮,一位上年紀的婦人,笑迎出來說,今朝喜鵲窗外吱吱叫,我就曉得貴客要臨門,薛阿妹,我們終于又見面了。 潘逸年提著行李箱,抬手叩門,來開門的是保姆吳媽,還沒待開口,二弟潘逸文,和四弟潘逸青迎過來,潘逸青直接上手,摟住潘逸年的肩膀說,大哥還曉得回這個家啊。 潘逸年說,再不松開,勿要怪我下手重。潘逸青說,試試看。話音尚未落,潘逸年一個過肩摔,潘逸青唉喲倒在地上。 潘逸文戴了一副金邊眼鏡,手插褲袋里,笑瞇瞇在旁邊看戲。 第十九章 家宴 潘家媽笑著說,不要鬧了,去揩面汰手,準備吃夜飯。 潘逸年擦干手,方桌翻成圓臺面,潘家媽,逸文已經坐定,逸青幫吳媽端菜上桌。 潘逸年說,要吃紅酒么,我帶了一瓶回來,逸文說,阿哥的酒,一定不錯。逸青說,吃一點。潘家媽說,吃可以,不要吃醉,難看相。潘逸年去打開行李箱,取出酒,逸青接過開酒,吳媽拿來高腳酒杯。 逸青先給潘家媽倒,潘家媽說,不要多,一點點,好,好了。逸青要給潘逸年倒,潘家媽說,逸年外頭酒吃足,回來就不要吃了,多嘗嘗家常菜的味道。逸青說,阿哥吃哇。潘逸年笑說,聽姆媽的。 逸青給二哥和自己倒上,吳媽端來一砂鍋老鴨火腿扁尖湯,潘家媽說,吳媽不要忙了,也坐下來一道吃。吳媽說,好。解脫掉圍裙,去拿了一副碗筷,坐到逸青旁邊。逸青倒酒說,吳媽,也吃一杯。 潘家媽挾塊腐乳rou,到潘逸年碗里,潘逸年吃了說,吳媽燒的腐乳rou,比飯店的還好吃。吳媽說,過獎,我今朝超常發揮。逸青也去挾一塊吃,贊說,霞氣好吃,姆媽再吃一塊。潘家媽說,我近腔供菩薩,吃素。逸青說,二哥也來一塊。逸文擺手說,我不吃肥rou,泥心。逸青說,肥而不膩,入口即化。三哥要在,一盤子不夠吃。 潘逸年說,逸武有來信么。潘家媽嘆口氣說,有段辰光沒音訊了。逸文說,鳥不拉屎的地方,電話也不通。潘逸年不語,潘家媽說,哦,今朝迎來一對稀客,我算了算,距離上趟見面,竟然過去靠十年了,時光過的飛快。逸文說,是啥人。潘家媽說,捐眼睛給逸青的那戶人家。逸青說,哦,同福里,我記得是姓林。逸文說,靠十年未聯系,突然尋來,無事不登三寶殿。潘逸年皺眉不語。 潘家媽笑笑,挾兩筷子油燜筍,吃著說,逸文老實講,有交往的女朋友么。逸文說,沒。潘家媽說,沒騙我。逸文說,騙人又沒好處。潘家媽放下筷子,拉開桌子抽屜,取出一張照片,遞給逸文說,拿去看。逸文接了,逸青也湊頭過來,逸青說,哇,仙女jiejie。逸文說,皮膚霞氣白。逸青說,眼睛含一團水。逸文說,鼻子挺,卻不失秀氣。逸青說,嘴巴rou嘟嘟的。逸文把照片遞給潘逸年,潘逸年搖頭說,沒興趣。 潘家媽說,逸文對這位小姐,還滿意吧。逸文笑說,姆媽學會賣關子了。潘家媽說,那我開門見山。這位小姐姓林,名玉寶。今年 26 歲。逸青說,哦,明白了,同福里林家女兒。潘家媽說,林家媽有三個姑娘,大姑娘三姑娘早嫁人了。唯有二姑娘,一直在新疆做知青,今年才回來。逸文說,工作有了么。潘家媽說,工作在待分配,為回城也沒敢尋男朋友。長的是漂亮,但 26 歲了,再拖下去,不大好尋了。逸文說,是蠻難尋的,家境平平,無業游民,年紀也不輕,除了漂亮,其它沒啥優勢。 潘家媽說,我想家里有三個現成的光棍,不妨和玉寶相相看。潘逸年不語,逸青說,姆媽是大恩無以回報,讓我們其中之一,以身相許。我講對吧。潘家媽笑了,逸文笑說,一針見血。不過,為啥選中我。潘家媽說,逸年和玉寶年紀相差太大。逸青年紀又小了,逸文和玉寶年紀不僅相當,樣貌也般配。逸文低頭細量照片。潘家媽說,照片有啥看頭,我明早打電話給林家媽,約個周末,尋只咖啡館,兩人見面好好聊聊,比看照片實在。 潘逸年說,姆媽,這不是強買強賣的事體,也要逸文同意才成。潘家媽嘆口氣說,這樁事體,我確實想還林家的人情,但也有私心,三個好大兒,一個個熬成了大齡未婚男青年,我能不急么,我也想抱孫子。逸青說,姆媽有孫子。潘家媽面露感傷說,逸武就不談了,山高皇帝遠。逸文忙說,好,我相相看就是。逸青說,二哥不是講林小姐除賣相可以,其它沒啥么。逸文說,我開玩笑,最主要是看人品,能否談得攏,其它皆是身外之物。潘家媽轉悲為喜。 潘逸年朝逸青說,明年大學就要畢業了,學得哪能。逸青說,還可以。潘逸年說,啥叫還可以。逸青說,謙虛的講法。不如阿哥,但不比別個人忒板。潘逸年說,和我是沒啥可比性。逸青說,李教授講了,我不配給阿哥提鞋,但其它同學,不配給我提鞋。潘家媽和逸文笑起來,潘逸年笑說,李教授身體還好吧。逸青說,蠻硬朗,教完我這屆,就不教了。潘逸年說,為啥。逸青說,年紀到了,要退休。潘逸年說,可惜,同濟大學里,在土木工程專業這塊,李教授是將理論和實踐結合最好的教授。 吳媽起身掌勺,打散砂鍋里的熱氣,拿碗盛湯說,不要光顧講話,吃老鴨湯,我不會造房子,但我老鴨湯最拿手。逸青笑說,吳媽難得夸口一回。吳媽說,這是事實呀。 吃好夜飯,潘逸年收拾行李箱,拿出一條女式連衣裙,到潘家媽房里說,我在北京看時裝表演會,主辦方送的,姆媽好穿么。潘家媽接過,捏著裙子肩線,抖開打量,搖頭笑說,時髦貨,年輕姑娘好穿,我要穿,成老妖怪了。還給潘逸年說,仔細收好,日后送女朋友。 潘逸年想想說,對于林家人,姆媽不必覺著欠人情。潘家媽不語,潘逸年說,當年要不是林家獅子大張口,把我們家底掏的一空,逸文逸武不會上山下鄉,我也不會去香港。讓姆媽和逸青那幾年吃了不少苦。 潘家媽說,也還好,逸年月月寄鈔票來,夠我和逸青生活了。林家媽的做法我也能理解,一個寡婦,拉扯四個小人長大,這種大環境下,可想而之的艱難。又正經受喪子之痛。潘逸年不語。 潘家媽嘆口氣說,舊社會過來的女人,思想尤為保守,最講究人死后留個全尸,給多少鈔票也沒用。若非萬不得已,林家媽也不會把眼睛讓出來。逸年忘記了,當時我們等了多久,一直沒人肯捐,也得虧林家,否則逸青會像現在這般活蹦亂跳,未來前程無限么。有得必有失,逸年這個道理,應該比我更懂才是。潘逸年說,我的意思是.....算了,逸文相親這樁事體,至于以后,是否要和林玉寶發展,姆媽不要干涉,由他自行做決定。潘家媽說,這個自然。 逸青探進頭來,手里拿著個嗶嗶響的物件說,阿哥,這是啥,響個不停。潘逸年站起,伸手接過看兩眼,朝外走說,bp 機。 第二十章 煩惱 黃梅天,晨時陰,午后微雨,偶有雷聲,文匯報刊登,立于豫園九曲橋上,觀新荷初綻一朵。 玉寶冒雨走進醬油店,一眼看到兩口醬油陶缸,土黃缸面,一條描金龍。缸口罩著竹斗笠,尖尖聳起。大大小小的陶罐,整齊擺成幾排,裝豆油、菜油、麻油、米醋、花生醬、甜面醬、豆瓣醬、辣火醬,老酒,土燒,五加皮,啤酒專門有帶龍頭的鋼鐘桶,還有散裝的糖和鹽。 沒有顧客光臨,趙曉蘋坐在柜臺后面,打瞌蟲,聽到門開關聲響,抬起頭來,指指柜臺進口,玉寶會意,掀起木板,走進去,再放下。 趙曉蘋抓一把香瓜子,攤在新民晚報上,倆人嗑瓜子聊天。 趙曉蘋說,有啥好事體,嘴合不攏了。玉寶笑說,我從居委會過來,馬主任通知我,幫我尋到一份工作。 趙曉蘋說,唉喲,太陽打西邊出來,馬主任難得動作麻利,是啥工作,講來聽聽。玉寶說,去巨鹿路菜場做專管員。趙曉蘋說,我聽過三角地菜場、八仙橋菜場、西摩路菜場、還有寧海東路菜場,就沒聽過巨鹿路菜場。玉寶說,曉蘋講的是有名氣的菜場,其實東西南北中,每個區還有小菜場。趙曉蘋說,啥叫專管員,聽起來蠻登樣。玉寶說,聽講,小菜場早上五點半鐘開稱,我要搖鈴鐺,開門市,宣講紀律,維持排隊秩序,管理顧客投訴意見,調解糾紛,有時賣菜員忙不過來,幫忙打打下手,另外還要記記帳。 趙曉蘋說,這是啥專管員,明明是勤雜工。馬主任不安好心,故意弄慫玉寶。玉寶說,無所謂,總比蹲在家里無所事事強。趙曉蘋說,工資多少。玉寶說,每月廿五塊。趙曉蘋說,比我多五塊,比我多受五倍的罪。玉寶笑說,我不怕吃苦,就怕沒事體做。趙曉蘋說,玉寶心態倒平。 有人開門進來,趙曉蘋站起身,用毛巾揩手,見是老街坊、八十歲的杜阿婆,主動招呼說,阿婆要買點啥。杜阿婆說,拷醬油。趙曉蘋說,紅醬油,還是白醬油。杜阿婆說,拷半斤紅醬油。買回去往飯里搗搗,再加點豬油,和紅燒rou湯拌飯,味道一式一樣。 趙曉蘋說,阿婆老會得做人家,這種辦法也想得出來。接過阿婆手中瓶子,瓶口插上漏斗,挪開缸口竹斗笠,杜阿婆說,哦喲,白乎乎生花哩。趙曉蘋說,莫關系。用勺撇開表面一層,量筒伸進去,裝滿,潑潑灑灑提上來,杜阿婆說,哦喲,有只蛆。趙曉蘋用筷子頭挑出來,再翻倒進漏斗,灌入瓶里,差不多半瓶,擰上蓋子,再遞給杜阿婆說,一角三分。杜阿婆說,啥,我耳朵不好。趙曉蘋大聲說,紅醬油半斤,一角三分。 杜阿婆說,哦哦,白醬油要幾鈿。趙曉蘋說,白醬油一斤,兩角兩分。杜阿婆說,要死快,為啥不早講,早知拷白醬油了,好省兩分銅鈿。趙曉蘋不語。杜阿婆嘴巴嘮叨,顫微微尋出一角三分,擺在柜面上,拎起醬酒瓶,轉身就走,趙曉蘋說,阿婆,少張油票。杜阿婆說,啥叫油票。趙曉蘋說,買米面要糧票、買rou買糖買雞蛋要副食票,買棉布要布票,買香煙要煙票,買豆質品要豆制品卡,阿婆拷醬油要油票。人人曉得。 杜阿婆說,早點講呢。又顫微微掏出油票遞過來,趙曉蘋接了,連鈔票一道丟進鐵皮盒里。一屁股坐下來,壓低聲說,煩吧,煩吧,次次來,次次要講,明明心里清爽,還要裝傻充愣,盡想著貪便宜。像杜阿婆這種人還不在少數,我煩透這份工作,簡直度日如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