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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滬上煙火在線閱讀 - 滬上煙火 第2節(jié)

滬上煙火 第2節(jié)

    林玉寶回到同福里,已經七點鐘,一家門圍坐飯桌前,聽到動靜齊齊望過來。外甥女小桃先跑過來,剛上小學,自來熟的說,二姨回來了!外頭落雨了?明朝運動會要泡湯了!玉鳳也過來,一把抱住玉寶,眼眶紅紅說,我的大meimei,終于回來了。玉寶凄清的笑,不語。三妹玉卿過來叫聲二jiejie,拉著到陽臺,盆里打好熱水,遞毛巾給玉寶揩面。

    玉寶回到飯桌前,被玉鳳一把拉到身邊坐定。薛金花不大高興說,叫早點回來,早點回來,當耳邊風,讓姑爺好等。玉寶抿嘴不語,玉卿說,大姐夫去買酒還未回來。

    小桃一直扒陽臺往窗外看,跑過來報告,爸爸回來了。就聽到腳步上樓聲,小桃去開門,玉寶抬眼,大姐夫黃勝利在門口調拖鞋,小桃接過酒擺到桌面上,一瓶七寶大曲,兩瓶萊蒙汽水。

    玉卿去拿酒杯,黃勝利走過來,朝玉寶笑笑,玉寶也笑笑,薛金花移個座位,把主位讓出,嘴里說,姑爺坐。黃勝利也不客氣,一屁股坐下來。玉鳳抱怨說,姆媽又這副樣子。薛金花和黃勝利不睬,玉寶玉卿不語,小桃把汽水瓶遞給黃勝利,嚷嚷要吃。

    黃勝利一手握瓶頸,瓶蓋抵住桌角一頂,瓶蓋飛起,汽泡嘟嘟往上冒,玉鳳接過去,依次給玉寶、玉卿、小桃的杯子倒?jié)M,再給自己倒半杯,已經見底了。

    黃勝利說,小桃,幫阿爸去五斗櫥拿主人杯。小桃去了又回來說,尋不著。黃勝利看看玉鳳不響,薛金花說,玉鳳,幫姑爺去拿主人杯。玉鳳說,他殘疾人,缺胳膊少腿我去拿。

    黃勝利起身,一聲不吭下樓去灶披間。薛金花說,去幫了拿,掉塊rou!玉鳳不理,挾了一條烤子魚擺進玉寶的碗里說,新疆吃不到,愛吃就多吃點,正是鳳尾魚上市辰光,肚皮脹的皆是籽,我用了半鍋油炸,又鮮又香。玉寶吃了。

    玉卿說,我看到從新疆回來的知青,面孔黢黑又粗糙,聽講那邊氣候差、風沙像刀子割皮膚,二jiejie看上去倒還好。

    玉鳳憤憤地說,還是被摧殘了,沒去新疆之前,大meimei的皮膚白的反光。說著眼眶發(fā)紅,嗓音哽咽了,又挾起一條烤子魚擺進玉寶碗里,玉卿連忙說,沒關系,上海水軟空氣滋潤,不出一年就養(yǎng)回來了。

    薛金花說,不要吃光哩,姑爺還沒吃。伸手把裝烤子魚的盤子搬到黃勝利座位跟前,把一盤香菇炒菜心調過去,玉鳳說,姆媽。

    玉寶本來就強顏歡笑,看到這樣光景更沒了胃口,再瞟到空落座位及一副空碗筷,這是給得了膀胱癌去世的小阿弟擺的,一股心酸油然而生。

    黃勝利空了手回來說,老婆,我主人杯擺了啥地方?玉鳳說,擺了我手里。黃勝利不語,坐下來,自己倒了酒,舉到嘴邊,齜牙呷了口。執(zhí)筷挾了條烤子魚,在辣醬油里蘸過,一咬半口,嚼著說,香!就要油多來炸,滿嘴膏腴。

    玉鳳說,黃勝利,講好往火車站接大meimei,為啥食言?玉寶說,沒關系。薛金花說,姑爺不去自有道理。

    黃勝利說,本來是要去接大meimei,到了老北站南出口,有倆洋鬼子要去浦東川沙,大魚擺了眼前不宰是戇大。玉鳳說,是大meimei重要,還是賺銅鈿重要?黃勝利振振有詞,我不賺銅鈿,老婆能有半鍋油炸烤子魚?小囡讀書學費哪里來?全家吃穿用行水電煤球、人情事故交際來往哪里來?如今大meimei回來了,多個人多張嘴,我壓力山大。玉寶說,我謝謝姐夫,不用考慮我。玉卿不語。

    玉鳳底氣不足說,我有掙工資補貼家用,還有姆媽的退休工資。黃勝利一喝酒臉就紅,冷笑說,老婆這點工資,毛毛雨。還有姆媽,還不夠輸兩盤麻將的。玉鳳和薛金花不語。玉卿起身說,灶披間爐上燉的老母雞,應該好了,我去端來。

    小桃湊到玉寶耳邊說,姆媽是紙老虎,喉嚨響是響,講兩句就歇菜,阿爸是真老虎,一吼沒人敢響。玉寶苦澀地笑笑,低頭吃飯。

    玉卿把鋼鐘鍋擺在桌中央,揭開蓋子,薛金花拿湯勺撇開浮在表層的厚厚黃油,熱氣混著香味道沖出來,薛金花把兩只肥雞腿拗斷,一只給姑爺,一只給小桃,小桃說,阿婆吃,我吃雞翅膀。

    薛金花便把雞腿挾到自己碗里,揪下兩只翅膀給小桃,小桃說,給兩位姨姨吃。薛金花說,兩位姨姨剛飛回來,不用吃了,小桃吃,有了兩只翅膀好飛到美國去掙刀勒,阿婆跟著享福。

    黃勝利笑了,薛金花心安了。黃勝利看向玉寶說,大meimei,在新疆沒尋個男朋友?玉寶默了一下,搖搖頭。黃勝利吃著酒說,大meimei今年二十六歲,說小也不小了,不要慌,我兄弟多,隨隨便便尋。

    玉寶說,謝謝姐夫關心,目前還不想。薛金花說,再不想成老姑娘了,早點嫁出去,勿要給姑爺增加負擔。玉鳳瞪圓眼睛說,姆媽!小桃抱牢玉寶胳膊說,姨姨不要嫁人。

    黃勝利耳熱眼餳說,大人講話小人插什么嘴巴,吃好,快較做功課。又說,大meimei,在新疆一月掙多少工資?玉寶說,七十塊。黃勝利說,喲,比內地工資高出不少。大meimei是有錢人。玉寶不響,吃口飯后說,我想先找份工作養(yǎng)活自己。玉鳳說,不急,才剛回來,先休息段辰光再講。

    一頓飯吃完,小桃上閣樓做功課,黃勝利滿臉通紅,打著酒嗝,拎兩只空熱水瓶往老虎灶,薛金花不曉哪里去了,玉鳳、玉寶和玉卿面對一桌狼藉,才有空檔聊聊天。

    第五章 家事

    玉鳳拉著玉寶的手說,大meimei在新疆受罪了,原本這罪該我來受。玉寶說,當年阿姐剛結婚,不好去!情有可原!玉卿不語。

    玉鳳說,總歸是我對不起。玉寶說,沒事體。再看向玉卿說,玉卿啥辰光下的鄉(xiāng)?玉卿說,77 年去的崇明紅星農場。玉寶說,77 年?77 年上山下鄉(xiāng)運動要結束了,還去?玉卿咬唇不語,玉寶冷笑說,玉鳳講兩句,到底為啥?

    玉鳳面孔血血紅,半天才說,我也沒辦法呀!姆媽沒收入,我在弄堂工廠踩縫紉機,累死累活一個月十塊銅鈿,又剛養(yǎng)小桃,處處要用錢,黃勝利當時還沒開出租,做打樁模子倒買倒賣,天天東躲西藏,遇到工商渾身寒絲絲,別人掙錢,黃勝利時運不濟,是賠的多掙的少。

    玉卿待業(yè)在家等分配,分配沒等來,居委會的阿姨爺叔、敲鑼打鼓帶著光榮榜,三天兩頭上門動員、做工作,講分配早著哩,年輕人太多分配不過來,沒個三兩年落不到玉卿頭上。我的心擺油鍋里煎,一個大活人在家沒工作沒收入,大家蹲一道吃西北風。阿姨爺叔又講看老鄰居多年交情的面子,特事特辦,玉卿勿用去新疆黑龍江云南,也勿用去安徽湖南江蘇,就去崇明的紅星農場,是個水清地靈野鳥多的好地方,去了就有工作掙銅鈿,離上海又近,探親方便,等政策寬了就回來。

    玉卿說,在紅星農場別的皆忘記,唯一放不掉老做夢的,是在水田里插秧,手掌泡的像死人手,一條腿上趴著三四條螞蟥,血吸的脹鼓鼓。揪也揪不出,甩也甩不脫,相當?shù)碾y弄。

    玉寶含淚不語,玉鳳說,阿姨爺叔叮囑我勿要同旁人講,當心紅眼病,這種燒高香的好機會,多少人擠破頭想去,都沒路子。還講就把一天考慮,有三家在考慮,先到先得。錯失這趟機會,只能去安徽湖南蘇北了。啥人經得起這樣講,姆媽和黃勝利皆同意了,我還能講啥?

    玉寶說,又不是沒領教過阿姨爺叔的口才,死人也能講的活過來。我三天兩頭寄信,讓玉鳳再堅持堅持,我每月還寄錢來補貼,怎就容不下玉卿一張嘴。玉卿聽到此刻,壓抑許久的冤屈涌上來,淚灑當場。

    玉鳳開始哭天哭地說,我就曉得玉寶回來要怪我,玉卿心底在恨我,我也有諸多難處,我是啞巴吃黃蓮,有苦講不出,啥人能體諒我。

    小桃從閣樓探過頭來,擔心地叫了一聲,姆媽。

    玉卿站起身,濕著眼眶說,天晚了,我該回去了。玉寶也站起身說,我送玉卿。玉鳳趴在桌上,整張臉埋進手肘里,肩膀一抽一抽。

    她們都想迫切離開,但樓梯間陡峭漆黑,玉卿摸半天繩子才拉亮樓道燈,摸了一手灰。燈光也灰蒙,只得一步步慢下來,拐角處互相攙扶一下,想起當年倆人在樓道里蹦蹦跳跳,身輕如燕,感嘆世事無常,不由鼻頭發(fā)酸。

    李家阿奶在灶披間喂貓吃魚骨頭,聽到響動望過來,笑瞇瞇說,姐倆感情霞氣好。

    玉寶玉卿笑笑不響。

    出了灶披間,夜風穿堂過弄,濕意絲絲撲面,倒讓人精神一振。玉寶說,我上去拿洋傘。玉卿說,這點小雨,勿用麻煩,出了弄堂口就是公交車站。玉寶便沒回去,走兩步說,今天妹夫沒來?玉卿說,嗯,張國強怕陌生。玉寶說,原來妹夫叫張國強,我們算陌生么?玉卿不語。玉寶嘆口氣說,我一直希望玉卿比我和玉鳳過得幸福。玉卿反問,啥叫幸福?玉寶被問住了。

    玉卿說,有樁事體一直困在我心間,不講出來覺得對不起二姐。玉寶說,啥事體。玉卿說,當年上山下鄉(xiāng)指標是給的玉鳳,玉鳳為了不去,慌急慌忙就嫁了認識沒幾天的黃勝利。我聽到玉鳳和姆媽私底話,就是利用二姐的善良,好頂替玉鳳去新疆。

    玉寶說,過去的事體,還提做啥,又不可能時間倒轉,重新再來,白白給自己添堵。

    玉卿沉默會兒說,二姐心態(tài)好,就當我沒講過。

    老虎灶開著門,亮黃燈,雖然冷清清,但一張桌兩板凳坐著兩人,一眼認出一個黃勝利,另外是個女人,看得清爽,燙著菊花頭,穿一件無袖圓領泡泡縐紗白底紅點的睡袍,兩條光溜溜的rou胳膊圓潤結實,正拎起壺往黃勝利杯里倒茶,說說笑笑。玉寶看了女人陌生,玉卿說,阿桂嫂,老公是船員,一年有大半年漂在海上,守活寡。玉寶不由恍惚,過了這些年,有些人當真認不出了。

    阿桂嫂湊近黃勝利耳語,黃勝利大笑著轉過面孔,正巧看到玉寶玉卿并排也在看來,六目相對,都有些緊張。黃勝利拎起地上的熱水瓶,起身走出來說,玉卿要回去了?難板來再坐一歇再走,玉卿搖頭說,要趕最后一趟夜班車回去。黃勝利說,再坐一歇,我開車送玉卿回去。玉卿說,太麻煩,我先走了,再會。黃勝利本身就是嘴巴講講,轉身悠哉游哉地回家。

    玉寶看了眼阿桂嫂,阿桂嫂彎著腰在打腿上的蚊子。

    走出弄堂口等公交車時,玉卿躊躇會兒說,我還有些話想講把二姐聽,又恐二姐嫌我事多。玉寶微笑說,我們是至親的姐妹,有啥話不好講呢。玉卿說,我那時剛從紅星農場回來,不懂事體,不會看人眼色,后來被姆媽教育一頓,才曉得這個家已經不是我的家了,也不是姆媽的家,是黃勝利和大阿姐的家,我們不能當家人,也不能當客人,要把自己當免費保姆,買汰燒家務事全包,該用銅鈿時要拿出來用,否則有人要把臉色看,要講陰陽話聽,讓人不好受,最好辦法就是趕緊把自己嫁掉,皆大歡喜。

    玉寶說,是誰把玉卿臉色看,氣話受?黃勝利、玉鳳還是姆媽?玉卿講講清爽。玉卿苦笑說,二姐最聰明,明明心底明白,還要我講清爽!姆媽古人思想,阿弟死后,兒子靠不牢,一心指望靠女婿養(yǎng)老,對黃勝利小心翼翼、事事服貼,倒慣出脾氣來了,本身就不是有素質的人,也別指望大阿姐能主持公道,大阿姐表面厲害,卻被黃勝利和姆媽處處拿捏,是名副其實的空響炮!我提醒二姐,早些為自己未來做打算!

    第六章 困頓

    玉寶回到家里,桌面已經收拾干凈,內房亮著光,薛金花和玉鳳坐在燈下結絨線衫,玉寶說,我夜里困在啥地方呢。

    玉鳳抬起頭,眼眶通紅說,和小桃困一道吧,困閣樓。

    玉寶說,阿姐呢。薛金花說,玉鳳和我困一道。玉寶抿唇說,姐夫呢。玉鳳說,黃勝利去困百家床。玉寶說,我只聽過吃百家飯,沒聽過困百家床。

    薛金花說,巴掌點大的地方,為困個覺真是急煞人。

    玉鳳手一頓,懊惱說,姆媽,袖子收針又結錯,每趟到這里就結錯。薛金花罵,講過多少遍,片織便當,片織便當,不聽,非要圈織,自己想辦法。玉鳳說,我真是戇大,老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體。

    玉寶默然退出內房,拿了塑料面盆,面盆里擺毛巾、牙膏、牙刷和杯子,下樓去弄堂里的四方水槽,擰水龍頭無水出,盯著發(fā)呆,趙阿姨的女兒趙曉蘋,也在旁邊水槽揩面,看到說,有些人不自覺,歡喜偷電偷水,所以每家戶的水表開關都裝小匣子,落了鎖,用則開,不用則關,玉鳳阿姐大概忘記講了。玉寶說,是呀。趙曉蘋說,用我的吧,玉寶說,哪好意思!趙曉蘋說,都是鄰居,這算啥。主動幫玉玉接了半面盆冷水,又把腳邊熱水瓶里的開水倒了些。玉寶說,謝謝謝謝。

    玉寶揩過面,鬢發(fā)潮濕、端著面盆到電話間,電話間兩三平方,木板房,窗戶隔著根根鐵條,挖兩只拱洞,各擺一只橘色電話,一只接,一只打。老阿姨在窗里頭,像在蹲地牢,正吃著湯年糕片,吸溜吸溜。玉寶說,阿姨,我是 38 號 4 樓的林玉寶,有人打電話尋我么?老阿姨吃得正興致,眼也不抬說,沒!玉寶不聲不響,略站了站,轉身往弄堂里走,老阿姨反倒覺得驚奇,喉嚨乒乓響說,勿要心急,心急吃不了熱年糕,有電話我會得吼那。

    玉寶把盆擺到陽臺高頭,走到客廳,支楞起一只帆布床,黃勝利翹腳坐在上面,看到玉寶笑笑不響,玉寶聞到不曉是腳氣味還是rou革氣味,總歸是股怪味道,也不響,低著頭,踩木樓梯上閣樓,嘎吱嘎吱,玉鳳端盆熱水進來,以為是小桃調皮,玉鳳說,小把戲,樓梯踏穿請儂吃生活。黃勝利呶呶嘴,玉鳳曉是講錯人了、伸伸舌,玉寶權當沒聽見。

    閣樓擺著一張床、一個衣柜、一張桌、一把椅,已經塞滿。屋頂是個斜的一字,墻壁開了老虎窗,老虎窗臺子擺著花瓶,插幾朵蒙灰的塑料花。

    小桃收拾好書包,趴樓梯上,從縫里往下看,又跑到玉寶身邊說,姆媽在給阿爸汰腳。玉寶正彎腰收拾床鋪,邊邊角角疊齊壓平整,再找來毛刷,把床單印的牡丹花葉刷嬌艷。聽到小桃講,也只笑笑。小桃困里頭,玉寶困外面,小桃困不著說,六一兒童節(jié)我要表演節(jié)目。玉寶說,啥節(jié)目。小桃說,唱兒歌,我唱給二姨聽。

    儂姓啥/我姓黃/ 啥厄黃/草頭黃/啥厄草/青草/啥厄青/碧綠青/啥厄碧/毛筆/啥厄毛/三毛/啥厄三/高山/啥厄高/年糕.....

    玉鳳大嗓門說,人來瘋是吧,再不困覺,我請儂吃竹筍拷rou。

    小桃很快進入夢鄉(xiāng),困相不好,手腳齊用把玉寶抱住。閣樓空間仄逼,白天吸飽熱氣,此刻開始噴發(fā),燥悶異常,沒多久,玉寶額頭皆是熱汗,挪開小桃的手腳,輕手輕腳爬起來,想去開老虎窗,插鞘死緊,拔不脫,一用力,差點把花瓶打翻。這般一嚇,背脊愈發(fā)黏答答。

    她不敢開燈,怕驚擾樓下人,摸索半天,終于尋到一把蒲扇,便坐在椅子上搖蒲扇,把衣襟扣解開兩粒,胸罩扣也松脫,涼絲絲風鉆進鉆出。玉寶抬眼看向老虎窗,花瓶和塑料花黑魆魆,窗外是片焦糖色。她想到新疆,藍亮多星的天空,靜聽落針的聲音,這樣的光陰已經一閃而逝。

    上海又叫夜上海,從來不太平,電車靠站叮叮搖鈴,野貓飛檐走壁,無線電咿咿呀呀,水龍頭嗞嗞亂響,咳嗽吐痰,甚至掀落馬桶蓋的噓噓聲,只要有心聽。小桃開始咯吱咯吱磨牙,像老鼠在啃家俱腿。

    玉寶開始無聲地哭泣,一行淚,一行汗,眼淚和熱汗混攪一起,咸漬漬。忽然聽到黃勝利笑一聲說,出水了。玉鳳說,下作胚。黃勝利說,幫我生個兒子。玉鳳不語,黃勝利說,人家都有兒子,我不能斷子絕孫。玉鳳說,隔壁姆媽,樓上大meimei和小桃,輕點聲。黃勝利說,怎么輕,講講看。玉鳳不語,黃勝利說,乖乖,腿再張張。

    玉寶只覺索然無趣,掂起腳尖走回床沿,輕手輕腳地躺下,把前塵往事想了個遍,好似困著,又驚醒,弄堂里,一串自行車鈴鐺聲,一抹清光透進窗縫。再困不著,索性穿好衣裳下樓,先還猶豫,生怕看到玉鳳和黃勝利抱一起的場面,幸好只有黃勝利,穿著褲衩四仰八叉躺平,呼嚕嚕打鼾。

    馬桶和痰盂罐皆滿了,玉寶拎起去倒糞站,在公共廁所的自來水龍頭下洗刷,因來得早人還不多,一但來晚了還要排隊。

    玉鳳蓬頭垢面起來時,小桃戴著紅領巾已經坐在桌前,一口泡飯,一口白煮蛋,還有一盤雪里蕻炒毛豆,一碟三塊紅腐乳,一盤大餅油條,玉鳳笑說,大meimei勤勞。朝還在困覺的黃勝利說,太陽曬屁股啦,快點起來出車去。黃勝利坐起伸個懶腰問,我今天穿啥衣裳。玉鳳說,打赤膊。氣鼓鼓往樓下走,黃勝利說,這婆娘一大早跟吃了子彈殼一樣。上閣樓翻衣柜,翻了條白背心套上,再下來,小桃說,阿爸,背后頭跟魚網一樣皆是洞,難看相。黃勝利擰小桃的臉。

    薛金花在內房聽得一清二楚,連忙翻出一條新背心,走出來疊聲說,前兩天才買好一條,要把姑爺穿,被我忘記,人老記性差,真該死。玉寶嚼著油條不語,忽然聽到弄堂里傳來老阿姨的喊聲,38 號 4 樓厄林玉寶,喬秋生打電話來尋儂,喬秋生打電話來尋儂,快點到電話間來接!到電話間來接!

    黃勝利換著背心,看到玉寶火燒屁股的往樓下跑,差點和玉鳳撞個正面,黃勝利說,喬秋生是誰,聽名字,像是個男人。

    第七章 事業(yè)

    潘逸年到廣州,經手的地產樓盤、快接近尾聲,陪市政領導視察完后,又與五位老總吃過宴席,華燈初上,霓虹炫彩,辰光還早,一道去東方賓館的音樂茶座消遣。

    持的外匯券入場,屬于外賓,服務相應高端,給的雅座半包,鬧中取靜。服務員送來果盤、點心和酒,擺滿一桌子。池里樂隊吹拉彈奏,一位歌手在演唱,聲情并茂。

    潘逸年和香港搞地產的李先生是舊識,另四位老總,有僑務總辦張輝張總、嘉豐地產雷總、新村開發(fā)宋總、澳門地產商馮總。彼此客氣一番落座,聊過兩句,巧合也不是巧合,孔雪帶著一位小姐,過來打招呼,孔雪說,這位是我朋友趙嵐晴,做建材生意的。趙嵐晴清秀一佳人,巧笑嫣然,衣著不俗,言行大方,把名片一一分發(fā)。發(fā)到潘逸年面前時,趙嵐晴笑說,還請潘總日后多多關照。潘逸年接過名片,笑而不響。

    李先生說,兩位靚女唔介意,一齊坐低吹水啦。孔雪說,盛情難卻,好啦!潘逸年和張總在閑談,趙嵐晴走過去說,可以坐么?潘逸年不語,張總說,可以。往右邊挪挪,空出位置,趙嵐晴在中間坐了。孔雪坐到李先生旁邊。

    張總說,趙小姐是哪里人?趙嵐晴說,你猜。張總說,我最不喜歡猜。趙嵐晴說,哦,我是上海人。張總說,上海人,上海人這幾年喜歡往廣州深圳珠海跑。趙嵐晴眼波流動說,南邊是改革開放的前沿陣地,政策寬松,經濟騰飛,房地產行業(yè)發(fā)展更快,我們又在做這行當生意,我們不來誰來。不過,要想享受生活情調、體會繁華奢靡,還是上海好些。以后你們來上海,我隨時隨地奉陪,吃穿住行我全包。張總喝口酒說,趙小姐大氣。趙嵐晴說,張總見外,叫我小晴吧。

    趙嵐晴拿起紅酒瓶替張總添些酒,又側身向潘逸年,潘逸年輕捂杯口說,勿用。趙嵐晴說,潘總也是上海人?潘逸年說,嗯。趙嵐晴說,潘總在哪高就。潘逸年說,趙小姐真不知么?趙嵐晴面孔一紅說,想聽潘總親口講。潘逸年不語。趙嵐晴紅嘴白牙輕吐,我看潘總親切,日后叫潘總阿哥可好?潘總也可以叫我小晴,或阿妹。

    潘逸年微皺眉,喜怒難辨,張總吃著酒,笑灑灑看戲。

    服務員過來問,誰想上臺來唱歌。李先生說,潘總唱歌好好聽,潘總唱啦。潘逸年放下酒杯,也為擺脫趙嵐晴,站起身隨服務生往池子走,和樂師溝通兩句,拿起麥克風坐在高凳上,很快伴奏響起,嗓音低沉醇厚,唱道:愁緒揮不去/苦悶散不去/為何我心一片空虛/感情已失去/一切都失去/滿腔恨愁不可消除/為何你的嘴里總是那一句/為何我的心不會死/明白到愛失去/一切都不對/我又為何偏偏喜歡你......

    以上歌詞唱的粵語,趙嵐晴聽得差點落淚說,我沒聽過這首歌。李先生說,陳百強新歌,偏偏喜歡你,風靡香港大街小巷。張總笑說,沒想到潘總粵語也講得唔錯,李先生說,你唔知佢的來歷.....趙嵐晴聽的有些吃力,大概意思是,79 年,為進軍國際建筑行業(yè),建工總局成立中海(中國海外建筑工程有限公司),在香港承接建筑項目。當時去了近三十名建筑師,潘逸年是其中一名。萬事開頭難,各種艱辛不勝舉,經過兩年多的奮斗,中海共參與數(shù)百個項目,為中海集齊五張建筑 c 牌立下汗馬功勞。

    馮總說,潘總是中海赫赫有名的“十八羅漢”么。李先生說,你睇小潘總,潘總是十八羅漢的領導。趙嵐晴繼續(xù)聽,81 年,潘逸年帶領十八羅漢、轉回內地深圳,開發(fā)海豐苑,即白天視察的樓盤,海豐苑項目,上下都十分重視,其在內地房地產開發(fā)行業(yè)、代表的意義,相當里程碑。

    潘逸年唱完歌,掌聲熱烈,并不戀戰(zhàn),放下麥克風,回來坐定。雷總和宋總,和潘逸年不熟,但聽了他的豐功偉績后,態(tài)度明顯恭敬起來,雷總開玩笑,潘總儒雅斯文,歌也唱得深沉,看著不大像做建筑工程的。宋總說,是呀,我也覺得。馮總說,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潘逸年只笑笑,聽著不語。

    張總生起興致,拉了雷總、宋總也要去一展歌喉。潘逸年坐到李先生旁邊,馮總湊過來,三人碰杯談事體,趙嵐晴也想湊過去,被孔雪一把拉住,孔雪低說,趙嵐晴剛才講了啥,讓潘總不高興。趙嵐晴說,潘總何曾不高興。孔雪說,我和潘總做過幾筆生意,喜怒臉色還算拿捏的準。趙嵐晴才說,沒講啥。孔雪說,別人我不好講,但趙嵐晴,我太了解了,浮花浪蕊不經風。趙嵐晴說,別以為我好脾氣就亂講。孔雪說,別人我不好講,但潘總行端品正,對女人也冷淡。趙嵐晴說,為啥冷淡?潘總難道歡喜男人?孔雪說,瞎講有啥意思。趙嵐晴說,那為啥?孔雪不耐煩說,我哪曉得!勿要去招惹潘總,后果難以想像,不要連累我生意難做!趙嵐晴說,好笑,跟孔雪搭啥噶。孔雪說,誰讓我?guī)z只花蝴蝶來呢。

    馮總說,潘總可想過離開中海,出來自己開公司單干。潘逸年笑說,這需要太大的勇氣。李先生說,政府出土地、外商出資金的合作方式在深圳試行不錯,我和李先生,已經瞄準上海房地產市場,潘總對于建筑項目的承接能力,有目共睹,大工程交由潘總來總包,我們絕對放心。潘逸年欲要開口,卻看到張總等人笑哈哈走進來,談話就被打斷了。

    眾人消遣到十二點鐘才走出東方賓館,等司機開車過來時,李先生和馮總又來問潘逸年,關于之前的提議,有啥想法。潘逸年保留地說,我再考慮考慮,不是樁小事體。

    孔雪和趙嵐晴過來告別,趙嵐晴說,潘總啥辰光回上海。孔雪瞪瞪眼睛。潘逸年說,具體辰光未定。趙嵐晴說,潘總回上海后,我來請客,潘總一定要賞光。潘逸年看了下孔雪,笑笑不語。孔雪心底發(fā)慌說,我們走了。扯住趙嵐晴的胳膊,連拖帶拽上了輛出租車,揚長而去。

    張總玩笑說,潘總早點結婚,就沒有這些煩惱了。

    關于地產方面參考:中國地產四十年。

    第八章 分手

    林玉寶來到人民廣場,坐在石凳上,比和喬秋生約好的辰光,早了半個鐘頭。路上買了兩塊雞蛋糕,吃掉一塊半,實在沒胃口,把剩余的雞蛋糕,一點點撮了喂鴿子。很快面前烏泱泱一片。

    喬秋生望見玉寶、還坐在從前老地方,心頭莫名悵然,平復一下,才走到跟前說,玉寶。

    鴿子撲簇簇著翅膀飛起,刮起一團妖風,迷離人眼。

    喬秋生把布袋遞給玉寶,布袋印有農十師建設兵團字樣,玉寶抿嘴接過,打開袋口,兩袋吐魯番葡萄干、一袋和田玉棗,一鐵盒天山雪蓮和rou蓯蓉。

    喬秋生說,姆媽講玉寶的心意,我們領了,東西還是物歸原主。玉寶捏著布袋袋子,低頭無言。喬秋生抹了把額汗,還穿著工商局的工作制服,的確良料子,仍然熱的要死,解松幾顆卡其扣,用手指捏著衣襟兩邊抖豁兩下,無意義的微風。喬秋生自言自語,黃梅天,黏濕答答的黃梅天,陰陽怪氣地黃梅天。玉寶抿了抿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