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住的地?方，雨還?沒?停，司機下車，從后備箱里拿出一把黑色的長柄傘，先撐開，再去拉后排的車門。

    書燃彎腰下車，之后，接過雨傘拿在手上，司機正準(zhǔn)備走?，忽然聽見她說：“這把傘我先借用，有機會我親自還?他。”

    司機沒?什么吃驚的神色，點頭說：“我會轉(zhuǎn)告周總。”

    書燃站在臺階上，看著?司機慢慢倒車，然后走?遠(yuǎn)，她似乎有些晃神，半晌沒?動。

    有風(fēng)吹過來，雨絲冰冷，書燃攏了下手臂，就?在這時，隱約聽到一聲輕響，是敲亮打火機時小?砂輪的滑動聲。心跳微妙地?懸了懸，她立即看過去——

    陳景馳穿一件黑t恤，帶了耳釘和項鏈，沒?撐傘也沒?抽煙，卻?拿了個打火機在手上，有一搭沒?一搭地?磕撞，發(fā)出陣陣脆響。

    今晚的生日會，她到底沒?去成，他卻?找了過來。

    書燃看他一眼，轉(zhuǎn)身往臺階上走?，邊走?邊收傘。那里有處房檐，能避雨，陳景馳跟著?走?上來。

    他不知在這兒等了多久，t恤和頭發(fā)都淋得?半濕，開口說：“送你回來的那輛車，是周家的，我見過。”

    篤定的語氣，無須書燃回答，書燃沒?做聲。

    陳景馳又問：“你一直不接我電話，是因為周硯潯？你跟他在一塊兒？”

    今晚發(fā)生了太多事，情形復(fù)雜，對一個外人也解釋不清，書燃點頭，草草應(yīng)了聲：“是。”

    陳景馳輕笑，有點自嘲：“我真是犯賤?！?/br>
    雨水不斷落下，滴滴答答，分外吵鬧。地?面聚了幾個小?水坑，映著?路燈的光亮，閃爍得?像星星。

    陳景馳看著?屋檐外的雨，身上有種慵懶的痞勁兒，“你們復(fù)合了？”

    私人感情，書燃不想拿出來討論，只說：“非常抱歉，我臨時有事，沒?能參加你的生日會。”她從包里拿出一個小?盒子，遞過去，“生日快樂，這是禮物。”

    陳景馳沒?接，也沒?做聲，氣氛就?那么靜了會兒。

    書燃的手臂慢慢垂下去，風(fēng)聲有些重，她覺得?冷，正要推門進(jìn)樓道大廳。

    陳景馳突然叫她，“書燃，有些話，從我嘴里說出來，你可能會覺得?是挑撥離間。但?是，朋友一場，我見過你失魂落魄的樣子，不想讓你再回到那種狀態(tài)里?！?/br>
    書燃扭頭看他，神色很靜。

    陳景馳面朝外，用背對的姿勢，緩緩說：“有個叫虞亦的女明星，你應(yīng)該聽說過，非科班，沒?背景，出道時間不長，發(fā)展勢頭卻?猛，戲一部接一部地?拍，甚至敢從二線女明星手里截代言，還?截了不止一個?！?/br>
    虞亦——

    這名字書燃當(dāng)然有印象，她們合作過，過程中，虞亦的態(tài)度很微妙，不好不壞，始終帶刺，又不至于得?罪人。

    書燃意識到什么，握著?傘柄的手指不由地?緊了幾分。

    陳景馳不給她反應(yīng)的機會，繼續(xù)說：“名利場從來不缺漂亮面孔，戲劇學(xué)院表演系有多少優(yōu)秀畢業(yè)生，憑什么就?她運氣好？”

    書燃心跳微沉。

    “因為她背后有靠山?！标惥榜Y接著?說，“捧她的人姓周，不計回報地?往她身上砸資源，一步一步，把她砸到今天這地?步?！?/br>
    書燃背對陳景馳，也背對著?風(fēng)雨不休的世界，輕聲說：“你是想告訴我，周硯潯跟虞亦有曖昧？”

    “虞亦現(xiàn)在拍的那部戲，請了我媽出山，給她作配，為了沖獎?！标惥榜Y語氣平淡，“整個劇組都知道，虞亦的經(jīng)紀(jì)人不太靠譜，也不頂用，但?她背后有盛原，是姓周的那位給了她截胡搶資源的底氣。”

    書燃依舊氣息平靜，緩緩說一句：“你不了解周硯潯?！?/br>
    陳景馳笑了，“你也不了解男人的劣根性?！?/br>
    書燃咬唇，正要說什么，卻?被?陳景馳打斷：“你可以?不喜歡我，但?是，也要搞清楚，周硯潯能不能受得?住你這一腔深情?！?/br>
    說完，他也不拿傘，直接邁步進(jìn)雨幕。

    給虞亦拍照那天，助理和經(jīng)理人的零星對話，書燃記得?，她聽到一些——

    “盛原周總……”

    “……可能是想探個班……”

    在“jovi”的包廂，書燃也親耳聽到，虞亦的助理說——

    “小?亦姐，你看出來沒?，她搖骰子的動作跟盛原集團的周總一模一樣！”

    書燃輕輕呼吸著?，握著?傘，朝電梯的方向走?。路過垃圾桶時，她抬了下手腕，將裝禮物的小?盒子丟進(jìn)去，像丟棄一張用過的臟紙巾。

    *

    水里雨里折騰一場，雖然喝了感冒沖劑，書燃還?是有些著?涼，頭重腳輕，昏昏沉沉。她停了手上的工作，買了回赫安的機票，想休息幾天。

    書燃出國那幾年，荷葉巷的老房子一直是裴裴在幫忙打理，有人勸書燃把房子租出去，賺點租金，書燃舍不得?，她怕房客不夠愛惜，糟蹋了小?院。

    時間緩慢過去，小?巷和小?院永遠(yuǎn)是老樣子，人不多，車輛也少，安安靜靜的，青石板被?雨水打濕，痕跡斑駁。

    屋里的擺設(shè)也是老樣子，前陣子，裴裴讓鐘點工上門打掃過，不臟，桌面上積了些不太明顯的浮沉。書燃簡單收拾了下，換上新床單，外頭雨過天晴，有彩虹。她看一眼時間，從小?巷出來，在路邊的花店買了一束木槿，還?有一束滿天星。

    剛下過雨，又是工作日，墓園幾乎看不見人，很安靜。

    木槿是外婆喜歡的，滿天星送給小?嚴(yán)，書燃將兩束花分別放在墓碑前的小?平臺上，然后蹲下來，看著?他們。

    照片有些舊了，但?里面的人還?在笑。小?嚴(yán)在笑，外婆也是，笑得?很漂亮，情不自禁的，書燃也彎起眼睛，同他們一起笑著?。

    雨后空氣濕潤，風(fēng)很輕，書燃攏著?散在肩膀處的頭發(fā)，她說了說近況和工作，說裴裴新交的男朋友，還?說巷口賣云吞的老伯回鄉(xiāng)養(yǎng)老，關(guān)了經(jīng)營了快二十年的老店，以?后，該去哪兒買便宜又好吃的小?云吞啊。

    說到最?后，嗓子有些堵，眼睛也酸，書燃揉了揉鼻子，“你們要是還?在，該多啊?！?/br>
    天地?清澈，樹木郁郁蔥蔥。

    書燃眨了下眼睛，手指摸著?嚴(yán)若臻墓碑上的刻字，低聲說：“小?嚴(yán)，如果我告訴你，我還?是喜歡周硯潯，你會怪我嗎？”

    年輕男人輪廓清雋，書燃看著?他，對視著?，莫名覺得?嚴(yán)若臻的眼睛在說話。

    他說，我希望你快樂。

    燃燃，你要快樂。

    除此?之外，沒?什么是特別重要的。

    風(fēng)吹著?，山花遍野。

    書燃眼圈微紅，她小?聲：“小?嚴(yán)，我改變不了，對他的喜歡全刻在我心里，五年的時間，一分一毫都沒?有改變?！?/br>
    “我還?是喜歡他。

    “我愛他。”

    眼淚落下來，書燃抬手抹了下，與此?同時，她聞見一股淡淡的香水味——

    一道窈窕身影，踩著?石砌的臺階緩緩走?來。

    墨鏡摘下，一張白?皙精致的臉——

    虞亦。

    第84章 溫柔

    虞亦沒化妝, 面龐素凈，衣著也很簡單精細(xì)。她俯身，將一束綠色的小雛菊放在嚴(yán)若臻的墓碑前?。

    看著碑上的照片, 虞亦笑了下，溫和地說：“最近工作忙, 一直沒空來看你，別生氣。”

    書燃眨了下眼睛——

    如果她沒記錯，綠色雛菊的花語是“暗戀”，是?“藏在心里的愛”。

    墓園建在半山腰，風(fēng)大，花草搖曳著，虞亦將微微散亂的長發(fā)捋至耳后, 露出一支嵌碎鉆的菱形耳環(huán)，對書?燃說：“我?和?周硯潯的事兒，已經(jīng)傳到你耳朵里了吧？那些嚼舌頭的東西是?怎么說我?的——傍金主, 還是?被包養(yǎng)？”

    語氣灑脫，帶一點自嘲。

    書?燃想了下，“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不介意的話, 去我?家坐坐吧。”

    虞亦是?獨自來的，助理和?保鏢都沒跟著，穿平價帆布鞋，用黑色墨鏡擋臉，低調(diào)得?不像個?正當(dāng)紅的女明星。

    她也沒什么偶像包袱，一點兒不端著, 點頭說：“行?！?/br>
    書?燃帶虞亦回?了荷葉巷，小院和?屋子剛剛打掃過, 很干凈，葡萄藤生機盎然?。

    虞亦歪在椅子上，吹著空調(diào)，感嘆道：“這地?方收拾得?可很真舒服?！?/br>
    “我?外婆弄的，她品位很好?！睍?燃泡了兩杯茉莉茶，端過來，“無糖的，放心喝?！?/br>
    “外婆呢？”虞亦有點好奇，“不在家嗎？”

    “過世了，”書?燃說，“小嚴(yán)左側(cè)的那個?墓碑就是?我?外婆，姓葉，叫葉扶南。”

    虞亦“啊”了聲，有點意外。

    書?燃喝了口茶，目光平和?地?望著窗外。

    虞亦挑眉：“你怎么這么淡定?。课?跟周硯潯是?情人關(guān)系，他包了我?，還給我?砸資源，你不想抽我?嗎？ ”

    書?燃笑了下，依舊溫和?：“他不做這種事?！鳖D了頓，又?問，“你跟小嚴(yán)是?怎么認(rèn)識的？”

    提到嚴(yán)若臻，虞亦神?色微變，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嚴(yán)若臻在小面館里救過一個?被流氓欺負(fù)的打工妹——”

    書?燃愣了愣。

    虞亦輕嘆一聲，“就是?我??！?/br>
    書?燃有些恍惚。

    怎么會不記得?呢——

    大一那年的寒假，周硯潯帶著書?燃，還有幾個?朋友，在考吧聚餐。吃完飯出來，她看到嚴(yán)若臻被人追趕著從街面上跑過。書?燃特別慌，她說小嚴(yán)是?好人，求周硯潯幫幫小嚴(yán)，周硯潯看著她，點頭說好。

    后來，在派出所門口，嚴(yán)若臻知道她和?周硯潯在談，神?色茫然?而無助。

    ……

    就是?那一次。

    “那時候我?還叫李香妹，不叫虞亦。嚴(yán)若臻救了我?，又?給我?一點路費，讓我?離開奕川，別被那些流氓找到。爸媽去世得?早，我?從小住在叔叔家，受過很多?委屈。我?很少看電影，不知道什么超級英雄，但是?，嚴(yán)若臻站出來保護(hù)我?的那一刻，我?好像看見恒久的黑夜被劃破，透出一抹耀眼的光亮?！?/br>
    海子在《亞洲銅》里寫，我?們把?黑暗中跳舞的心臟叫月亮，這月亮主要由你構(gòu)成。

    嚴(yán)若臻就是?虞亦的月亮。

    虞亦很聽?話，帶著嚴(yán)若臻給的一點兒錢離開了弈川。她太自卑，感情也羞怯，臨走前?，連嚴(yán)若臻的微信都不敢加，只加了小呆明的。小呆明經(jīng)常在朋友圈發(fā)照片，偶爾能窺見嚴(yán)若臻的身形或半張側(cè)臉，那是?虞亦最快樂的時刻，也是?她最大的慰藉。

    到了新城市，虞亦在紡織廠做女工，認(rèn)識了幾個?年齡相仿的小姐妹，她跟姐妹一起玩短視頻，學(xué)著發(fā)作品。虞亦年輕，夠漂亮，熱度激增，很快擁有了近十萬粉絲，有公司來簽她，邀請她拍網(wǎng)劇，帶她入行做演員。

    離開奕川時，虞亦買不起飛機票，坐了十幾個?小時的火車硬座，也不會用自動販賣機。兩年后，再回?來，已經(jīng)是?光鮮靚麗的美人。她特別想見嚴(yán)若臻，鼓起勇氣聯(lián)系了小呆明，小呆明卻?告訴她，嚴(yán)哥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