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洞中龍女
沉清茗本以為這回死定了,可竟然還活著,不僅活著,還被帶到了一處陌生的地方。 依稀記得那時她被老虎咬傷,被叼走,而后便暈死過去,待醒來時便發現自己躺在這里。身體很重,累的根本抬不起手,眼皮很沉,無法睜開,稍微扭動一下都會帶動身上的傷口傳來難以忍受的劇痛。固然痛苦,但也叫她明白了一個事實,還能感到疼痛說明她確實活著。 身處的環境很幽靜,還能聽見自遠處傳來的鳥鳴,這里沒有風,猜測應該是洞xue之類的,莫不是老虎把她帶回虎xue了?可自打清醒過來她便沒有聽見虎的低吼。她試圖睜開眼,可眼皮仿若灌了鉛,沉得別說睜開眼了,光是睜一條縫都難,努力了一會兒,沒能得到成功反而換來了更強烈的疲憊。 眩暈的感覺讓人難以忍受,這時,細微的腳步聲響起,從外頭一路走來,她頓時心下一緊,老虎回來了?來者越靠越近,她緊張的繃緊了身體,雙目緊閉,然而靠過來的并非設想中獸皮的皮毛,而是溫涼滑膩的觸感,類似鱗片? 這是什么?未等想個明白,那份異樣的觸感一觸即散,取而代之的是溫熱瑩潤的肌膚,還有一股淡淡的冷香。 她感到自己被扶起,緊接著唇瓣靠過來什么,濕濕的,源源不斷從微張開的口流進去,帶著甘甜的滋味。 液體潤濕發干的唇瓣,緩解了干涸刺痛的喉嚨,她忍不住大口吞咽著,甜蜜的滋味叫她感到異常幸福,好似糖,又比糖更讓人滿足。隨著液體進肚,一股暖流在四肢百脈中流淌,麻木的身體漸漸找回知覺,疼痛淡去,本來非常眩暈的頭也舒服了許多。 她再次嘗試睜眼,睫毛如雛鳥的羽翼般煽動著,努力了好幾下,終于緩緩睜開了眼。朦朧的視野漸漸變的清晰,映入眼前的確實是一個洞xue,她正躺在一塊平板石上,身下墊著毯子,準確來說是一塊獸皮,躺在獸皮上,身上蓋著的也是獸皮,不過此時震驚她的卻不是這奇怪的山洞,而是坐在不遠處的……人? 一個年歲看著不大的年輕女子坐在石凳上,身著黑白錦衣玄袍,鎏金云紋繡于其上,映出淡淡的柔光,隨著廣袖擺動流轉閃爍,乍一看就像云層在流動。女子并未挽發,而是隨意披散著,烏黑濃密的發絲從頭散下,垂落到石板上,彎彎繞繞,在她看來就像一條墨色長瀑,女子正是瀑下仙人。 女子正拿著什么東西端詳著,神態非常認真,出于好奇,她抬眸看去,等看清那是什么后卻頓時鬧了個大紅臉。 那是她的……肚兜和褻褲。 沉清茗這時候才發覺自己身上涼颼颼的,竟是一絲不掛。因為正值盛夏,又在這個沒有風的洞里,鋪了動物皮毛,她也就沒有感覺到有什么不對。發現自己赤身裸體,她急忙縮回毛毯里,露出兩個漆黑的眼睛看向不遠處的女子,一時不知該叫人還是該趕人。 那女子似乎也發現她已經醒來,轉過頭,這時候沉清茗方才得以看清女子的臉,不由得一愣。 女子有種與眾不同的感覺,她生的可以說極好,肌膚勝雪,鼻若懸膽,眼若桃花,似秋水般黝黑的眸子澄澈如琉璃。斜挑上揚的柳眉自帶幾分英氣,又因圓滑的五官而柔和出女子獨特的俊秀。一雙薄唇微抿著,精致的五官仿佛被精雕細琢過,不似凡夫俗子,反倒有一種渾然天成的脫俗之氣。 不知是不是洞xue光線昏暗,她注意到女子的雙眼似有不尋常的光,橙紅在眼底浮動,如琉璃燈盞般若隱若現,細看之下,瞳孔竟不是圓的,是豎的,因為眼底那抹橙紅而顯得格外清晰。 置身昏暗洞xue內,女子的雙眼仿若一盞孤燈,在那兀自燃燒著。女子的眼神也異常平靜,不摻雜絲毫感情,平靜的漠視著一切,包括她。 被這樣一雙眼盯著,沉清茗感到一股無形的壓力壓在肩上,她下意識低下頭,那眼神竟是叫她不由自主想要臣服。然而,這種感覺只是一瞬,如云似霧般被一股自洞外吹來的風吹散,當她再抬頭看向女子的時候,那抹橙紅已經不見,女子的眼神也變的非常平和,竟是透著幾分無辜。 難道是她看花眼了?這是頭又是一陣劇痛,她捂著頭一時不察往床下摔去。 “唔。” “小心。” 清冷的嗓音傳至耳邊,隨之而來的還有陡然變的濃郁幾分的冷香,預想中的疼痛并未傳來,她落入了一個柔軟的懷抱。 沉清茗根本不明白為什么只一剎那那遠在洞口的女子就來到她身邊,還抱住了她,但這并不重要,此時她的關注全然在女子身上。 這輩子第一次被抱著,還是一個姑娘,沉清茗整個身子都僵硬了,無暇顧及自己赤身裸體,就這么呆呆的讓姑娘把她抱回床上。 姑娘的力氣貌似挺大的,竟然直接把她打橫抱起,輕輕的放在了石板床上,連傷口都沒有碰到。 重新給她蓋上被子,年輕姑娘皺著眉問,“你身上的傷還未好,切莫亂動,現在可還有什么不適?” 她的聲音依舊冷冷的,但動作卻與她冷冷的聲音不同,反而處處透著仔細。見姑娘完全沒有要給她穿衣服的意思,縱然大家都是姑娘,但沉清茗不是什么開放的人,和一個陌生姑娘共處一室就夠緊張了,還袒胸露乳。 “我,我的衣服。”她小聲說道。 “你渾身都是抓傷,不好穿衣服。”姑娘復又在那說著,“唉,阿虎也真是的,給你撓成花狗了。” 花狗?沉清茗疑惑于她那怪異的詞,不過注意到后半句,阿虎?不會是……即刻,洞外響起的一聲虎嘯應證了她的猜想。 只見一只斑斕大虎從洞外走進來,嘴上還染了血跡,叼著一只啃了一半的鹿,見到年輕姑娘,居然直接撲了上去。 沉清茗瞬間定住了,本就慘白的小臉此下更是白如金紙。她試圖提醒姑娘,身體卻不聽使喚,正以為這美麗的姑娘要葬身虎口時,緊接著發生的一幕卻叫她大跌眼鏡。 老虎確實撲向了姑娘,但是姑娘卻不躲,還不緊不慢的轉過身,緊接著她便看到老虎撲到姑娘懷里,用虎頭不停的蹭她。姑娘眉眼輕柔,似乎頷著笑,抓著虎頭一頓揉,這只威風凜凜的老虎便躺在地上翻開了肚皮。 “去去去,太臟了,洗了再回來。”姑娘推著撒潑不走的老虎,老虎不停發出嗷嗚嗷嗚的聲音,早已沒了獵殺沉清茗時候的模樣,若不是它那碩大的體型和清晰分明的條紋,舉止和眼神都儼然是一只貓咪。 老虎又嗷嗚了幾聲,終是在姑娘決絕的態度中不情不愿走了。姑娘重新回到她的身邊,沉清茗這才從驚愕中回過神來。 姑娘一臉歉意,“抱歉,這是我養的,它那日該是貪玩抓傷了你,也不是有意的,望你不要記恨。”雖說是道歉,但眼下姑娘可是看不出半點道歉該有的態度,更像是料定了她會原諒。 其實留給沉清茗的也沒有不原諒這個選擇,她的人在這里,身上有傷,而這個姑娘,與野獸為伴。“謝,謝謝。”她瑟縮著反倒是道起謝來,也不大敢和這個姑娘對話,自小便受盡白眼的她完全不知該如何與她人相處,唯一值得慶幸的或許這是一個姑娘,而不是小子,不然她恐怕會更難堪。 見她兀自小聲嘀咕著什么,聽不真切,緊接著又想驚弓之鳥似的縮在角落,女子也是一頭霧水。她尋思著,想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叫這小姑娘嚇破了膽似的,她有這么恐怖嗎? “那個,我叫龍卿,是這山里的獵戶。”她很正經的介紹自己,乍一聽她的話貌似沒有毛病,但這句話放在一個豆蔻年華的姑娘身上就有大毛病。但她一臉坦誠,似乎不覺得這有什么問題。 沉清茗依舊蜷縮著身體,微微向上抬起的眼探頭探腦看過來,自卑與無措在里面浮現,良久,又對龍卿點點頭,沒有說話。 “你是啞巴?”龍卿皺眉,直言道。 豈料,聽罷她的話,小姑娘綣縮的更緊了,她敏銳的注意到小姑娘眼中的清明頃刻潰散,轉而灰白一片。 龍卿反應過來自己的話估計讓小姑娘誤會了,忙改了口,“我的意思是你不會說話?你叫什么?” 聽了她的話,沉清茗微微放松下來,良久之后,細若蚊吟般的嗓音幽幽響起,“丑,丑八怪。” 龍卿差點噴出一條水柱,以為自己聽錯了。丑八怪?她眉頭直擰,阿虎這是逮了一個小傻子吧。 “嘖,真難聽。我問的是姑娘的芳名,不是別人給取的外號。” 這之間有什么區別嗎?沉清茗很想問問,但又忍了下來,她把臉埋的更深。從小到大,老沉家的人叫她沉丫頭,甚至大部分人干脆叫她丑八怪,當一個人的名字一輩子都用不上,那大名和外號有區別嗎?興許外號才是代表她呢。 不過這個女子并未有取笑她的意思,她又偷偷打量了女子一眼,吐出一口濁氣,“沉清茗。” “哦,清茗,怪好聽的,像一杯茶。”這名字聽著有股文縐縐的味道,比什么大壯,狗蛋,草根好聽。 “阿爹說取自‘青冥浩蕩不見底,日月照耀金銀臺’,不過因著我是女孩,所以青冥就改成了清茗。”沉清茗補充了一句,語氣非常平靜,叫人聽不出她的想法。親爹給她留下的唯一東西就是名字,然而這個名字卻是給男孩準備的,這其中的感受怕是只有當事人才能明白。 龍卿歪了歪頭,她似乎不能明白這其中的關聯,但并沒有在意,她咧開嘴輕笑一聲,“很高興認識你,阿虎弄傷你我很抱歉,不過現在你有傷在身行動不便,若不嫌棄便在此安心養傷吧。” “謝謝。”沉清茗微抬起頭,唇瓣蠕動著,“那個,我弟弟……”被老虎叼走的時候她不知道沉金寶怎么樣了,若是沉金寶出事了,她不敢想象老沉家會是什么光景。 “是那個男孩?” 沉清茗點點頭。 “那男孩已經被村民接回去了。” 再次吐出一口濁氣,細聽之下貌似還能聽見松了口氣的嘆息。 龍卿轉過身,挑眉看她。這干巴巴的小姑娘顯然不同大部分姑娘,聽阿虎說這個小姑娘經常進山割草,往往清晨就干到黃昏,明明干這么多活卻干巴的厲害,聽說這次全村人都進山尋那男孩,可小姑娘一直沒有人來尋。 “所以呢,那男孩回去了,其間沒有人來尋你,你不覺得難過嗎?” 怎么可能不難過?只是……無依無靠的她又能怎樣?沉清茗木然的臉微微抽動了下,不動聲色把自己抱的更緊,這是一種非常痛苦卻又無可奈何的表現。 真是一個能隱忍的家伙。 龍卿擺了擺手,“罷了,真是搞不懂你們人類,既然此次是阿虎弄傷你,你便在此養傷,待你傷好了再回去。我出去一趟,你好生歇息。” 扔下這話,龍卿便出去了,仍舊處于茫然狀態的沉清茗未能注意到她那句你們人類的弦外音。 對她來說,有個收留的地方已然萬幸。身上有傷意味著沒法干活,還要吃飯,若是回去恐怕只會遭人嫌棄。龍卿固然怪怪的,但比起老沉家,她卻寧愿呆在一個陌生人這里,至于為何,沉清茗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