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攘攘見明月 第10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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穎安郡主“哦”了聲,“你不要怪皇兄,他只是怕我受委屈……” “是臣有錯在先,不敢怨圣上。”周玘說道。 “那我就走了?!狈f安郡主本來轉過了頭,卻沒有抬步,站在原地想了會兒,又回過頭對周玘道:“我不是故意把你變成這樣子的,那位凌兒姑娘若因此嫌棄你,你也不要難過,你是皇兄最看重的人,前程無限,定還會有許多人家愿意和你結親,你,你別再執拗就是了。” 聽來有些愧疚,還有些垂憐。 周玘方才照過鏡子,知道自己如今便說是一副鬼相也不為過,難怪穎安郡主不敢看他,還愧疚將他折磨至此。 “謝郡主關心。”周玘作揖,與她告別。 送走穎安郡主,周玘再看鏡中自己,雙目無神,面如枯柴,但他知道凌兒不會嫌棄他。 凌兒第一次見他時,他比現在還頹靡。 十歲那年,療愈心疾的藥副作用太大,吃什么吐什么,他連苦膽水兒都吐出來了,瘦的沒了人樣。藥太苦,雙親也常常為他的藥錢愁眉不展,兩位哥哥因此也得節衣縮食,一家人因為他都不舒心。 他第一次生出了此殘生的念頭。 所以在一個夏夜,他離家出走了,躲到了離家不遠的一處廢棄宅子里頭,這老宅子經年失修,又經風吹雨打,早已坍塌,平常無人靠近。 他抱著必死的決心縮在一個陰暗的角落里,一眨不眨望著外頭的月光。 忽瞥見一個小東西闖了進來,撲到他身旁嗅啊嗅。 他已無生念,自然也不懼怕,一動不動由著那小東西嗅他。 “球球?” 少女銀鈴般滿是朝氣的聲音遞進來,緊接著,火折子燃起,一張明亮的面龐出現在周玘眼前。 她身后披著月輝,面容在火光的映照下,粉雕玉琢,清泠泠的眼睛里冒著溫暖的光。 周玘看著她,眨了眨眼。 “你為什么在這里?”當時只有七歲的凌兒盯著他看了許久,約是在確定他不是惡鬼而是人的時候,開口問他話。 他不回答,凌兒走了過來,挨著他坐下,將那只小小的獅子狗抱在懷中。 “你不回家么?”凌兒問他,“我怎么沒見過你,你家住哪里?” 因為心疾,他不能和尋常孩童一般肆無忌憚地跑跳,沒有人愛跟他玩,他也不想做別人的尾巴,幾乎不出門。 是以兩家離的雖近,凌兒卻從沒見過他。 他始終不說話,凌兒什么都問不出來,最后掏出兩顆飴糖,一顆塞給他,一顆填進了自己嘴里。 她滿足地長長嗯了聲,抿著嘴,露出兩個小酒窩,誘哄他說:“嗯——酸酸甜甜,你快嘗嘗呀!” “不然,就給我的球球吃了?” 獅子狗配合地盯著他手流出口水。 不知為何,周玘吃了那顆飴糖,表情一下子豐富起來,“好酸……” “原來你不是啞巴啊?”凌兒笑說:“當然酸了,里面加了黎檬汁,我最喜歡這種味道?!?/br> 凌兒跟他介紹了自己,還說他要是不想回家,可以帶他去福滿樓。 “那酒樓是我家開的,你住多久都沒關系,等你想回家的時候再回去?!?/br> 兩個人在廢墟里聊天,凌兒與他講故事,每次都是未語先笑,還未開口自己先捂著肚子笑半天,講不到兩句,又咯咯笑一陣。 這般動靜很快就把找兒女的兩家人引了過來,周玘跟母親回家前,回頭望了望凌兒。 “我明天去找你玩兒?!绷鑳豪市?。 “好?!敝塬^對她認真點頭。 第二日凌兒依約,果真找來周家,見他喝完藥后總是嘔吐,問過他的病,次日就帶了兩個大夫過來,給他換了更好的藥,嘔吐的癥狀才消失了。 他后來才知,當時那兩個大夫是凌兒答應跟著外祖跑一趟絲路才請來的。 她有一次悄悄跟他說,絲路上的沙子會吃人,她有些怕。 周玘按下鏡子,收回思緒。 明日就是上元節,今晚已經熱鬧起來,煙花陣陣,墨色的夜空時不時開出一層絢爛的花雨,自由地灑落。 周玘負手站在書房門外,仰頭望煙花。 心底輕輕嘆了句:凌兒,我自由了呀。 可是,一步遲,步步遲,他還能追得上凌兒的腳步么? 第91章 想拒絕的 ◇ ◎可他承諾過妻子◎ “林大夫, 我無甚毛病吧?” 褚昉辭別圣上后,直接找來林大夫處,要他診下脈, 怕自己果真有隱疾而不自知。 陸鳶身子已完全調養好, 他們這陣子夫妻和睦,也沒再用什么手段避子,但這么久了還是沒動靜,今日圣上問起他的年紀,他真怕一語成讖, 問題果真出在了自己身上。 林大夫號過脈, 笑道:“安國公身體康健,實在多慮了。” 褚昉松口氣,仍是疑惑地看著林大夫,那怎么遲遲沒有喜訊呢? 林大夫知他疑慮何事,解釋:“這種事急不得, 安國公和夫人放平心態, 順其自然,不要繃得太緊?!?/br> 離了林大夫處,褚昉又約了賀震出來。 “你之前打算要孩子的時候,阿鷺讓你飲食注意,你可還記得方子?” 褚昉不看賀震臉上似笑非笑的試探神色, 故作不甚在意地說:“你長姐讓我問的?!?/br> 賀震哈哈笑道:“沒甚方子,就是別喝酒,多補養。” 他壓低聲音, 補充:“還有, 不能太頻繁, 得克制?!?/br> 褚昉面色微微有些奇怪, 推開湊近的賀震,不耐煩道:“就問你一個方子,啰嗦一堆?!?/br> 賀震立即委屈道:“我不也是為了你好嗎!” 隨即嬉皮笑臉地說:“將軍,我不想做龍武軍左驍衛了,老是得值夜,阿鷺說她晚上難受,想讓我陪著,我想調出皇城,你能不能幫我指個路子,怎么跟圣上說?” 賀震以前在褚昉麾下,尤是佩服他洞悉朝事的能耐,雖在宮里當差這么久,遇到事情還是喜歡與他商量。 褚昉愣了下,龍武軍左驍衛可是天子倚重的近臣,多少人做夢都求不來的位子,賀震就這樣輕而易舉放棄了? “想好了?” 賀震肯定地點頭,“想好了?!?/br> “阿鷺很嚴重?”褚昉不好多問細節,但見賀震放棄高官厚祿也要陪著妻子,想來懷孕是件痛苦的事,忍不住多問了句。 賀震想了想,“反正阿鷺說不舒服,想讓我陪著,應該是很難受的吧。” 陸鷺只說過一次讓他陪著的話,賀震遂放在了心上,一直在考量怎么跟圣上開口。 褚昉沒再多問,叫他跟圣上直說就好,圣上是個有人情味兒的人,當初提撥賀震也是看上他直爽忠厚的性格,應會體諒他。 “你只管說自己的難處,圣上若問你想調去何處,你別多說,憑圣上做主就罷。”褚昉還是交待了句。 賀震應下,言還要去給阿鷺買果子吃,便要作辭,褚昉卻道:“一起,我正好也要買東西?!?/br> “你買什么?”賀震沒有多想,直接問。 褚昉卻沒回答。 街市上人來人往,小攤小販沿街叫賣,編的賣詞朗朗上口,抑揚頓挫,此起彼伏。 賀震在第一個買果子的地方要了一個三層的盒子,最底下一層分格裝著陸鷺喜歡吃的幾樣果子。 褚昉指著最高的一個多層盒,“我要這個?!?/br> 那漆木盒子方方正正,六層,放在地上,高度足足超過他膝蓋。 “將軍,你買的了這么多么?”這漆木多層盒只能裝果子,平常人一般只用兩層的就足夠了,他挑三層的還是因為阿鷺好吃零嘴兒,沒想到褚昉挑一個六層的,這得吃到什么時候? “買的了?!瘪視P照著賀震挑好的果子品類裝了幾樣。 褚昉印象里,少見陸鳶特別喜歡某種果子,她好像什么都不挑,但興致也都一般般。賀震買的肯定是阿鷺喜歡吃的,阿鷺喜歡的,應該也適合陸鳶的口味。 到賣黎檬果的地方,賀震要了十個,正好鋪了一層。黎檬果乃舶來品,價格高昂,論個賣,十個果子便超過了底下兩層果子的價格。 “將軍,這黎檬果你別要了吧,酸的很,長姐不一定喜歡,但阿鷺特別喜歡,都能生吃呢?!?/br> 褚昉平常沒有關注過這些瑣事,對吃食更沒有研究,不知道這黎檬果到底是何味道,但聽說陸鷺特別喜歡,說不定也是陸鳶喜歡之物,遂沒聽賀震勸,要了二十個。 賀震奇怪:“將軍,你是在跟我較勁兒嗎,買什么東西都要比我多一點才行?” “我家中人多?!?/br> 褚昉雖這樣解釋,賀震仍是疑惑,褚家一百多口,真要分,這六層果子也不夠分吶,再說,果真是給家人分的東西,哪里用得著他這個主君親自置買? 他就是在較勁兒。 將軍的好勝心真是無所不在啊。賀震感嘆,看到賣糖葫蘆的小販,眼睛一亮,叫停那小販,要了兩串紅彤彤的糖葫蘆,就那樣興高采烈舉在手中,樂呵的像個孩子。 “阿鷺喜歡吃這個?”褚昉問,抬手去摘。 “不是,我喜歡吃,阿鷺陪我吃,她說兩個人一起吃才香?!?/br> 褚昉收回手,瞥了賀震一眼,萬萬想不到他一個八尺大漢,竟喜歡吃這甜膩膩的東西。 賀震買完糖葫蘆就走了,左手拎著盒子,右手舉著兩串糖葫蘆,紅紅火火,像花兒一樣。 褚昉一個人在街市轉,看見賣板栗的小販就停下來,嘗一顆,不合胃口,接著嘗下一家。 天色昏昏時,他才提著盒子回了家。 家奴迎過來接他手中的盒子,他沒丟手,叫人拿個火盆來,跨了過去,回到蘭頤院又換身新衣,叫人拿著舊袍子扔掉。 陸鳶起初不明白他為何這樣做,想到他那樣講究衣裝的人,這些日子進宮竟一直穿著同一件單袍,原來是為了扔掉嗎? 之前聽他提過,常去獄中和周玘議事,出獄之人是要跨火盆、燒舊衣去霉運的,而且有人忌諱正月里去那些不好的地方,比如牢獄。 原來褚昉也有這個忌諱。 牢獄畢竟不是什么好地兒,且上元節未過,還在新年之中,他忌諱也無可厚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