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畢竟一個有概率自殺的抑郁癥患者,對于學校,乃至只想兢兢業業領工資的老師們來說,無異于一場無妄之災。 但林云笙覺得,他這輩子大概都會記得,自己去找學院主任簽字時的情形。 五十多歲的中年男性,鼻梁上頂著一副老式的黑框眼鏡,坐在黑皮的人體工學椅上,他看著手里的疾病證明書,中途還時不時地抬起眼皮,上下打量林云笙。 隨后,主任把手里的疾病診斷書扔到了桌面上。 “我沒有看到你去學校心理室的記錄。”他兩手交叉抱胸,仰身靠在了椅背上,“為什么?” 林云笙遲緩地理解著主任話中的含義,與正常人割裂的反應速度,好比逐漸提升的水位線,空氣里單薄的水分,足以讓他溺斃在麻木又清晰的恐懼里。 林云笙的思維混亂,但他不得不逼迫自己開口,試圖講一些有用的話出來,去減輕主任眼里不加掩飾的審視:“我……” “你入學之后的成績也越來越差。”轉眼間,學院主任又在自己手里的學生資料中,得出了一個切實的結論,“想用這種方式逃避考試嗎?” 林云笙愣愣地看著眼前的長者,他眨了眨眼睛,一串眼淚便毫無征兆的落下了。 “像你這樣的學生我見多了,我看你平時也不鬧自殺,正常得很……” 主任身子前傾,兩手放到桌面上,瞥見林云笙指甲上的顏色,接著擺出一副嘲弄的腔調:“還有心情打扮自己。” 林云笙的目光后知后覺地順著主任的視線,落在被自己涂抹上顏色的指甲上。 下一秒,他渾身各處的毛孔瞬間炸開,心跳快到即將從胸腔里爆裂出來,一根細針落在地面上的響動,都足以被敏感地放大無數倍。 林云笙想不動聲色地把手背到身后,主任卻像是因此見到了一份確鑿無疑的罪證,他用自己多年的教學經驗,道破了一個學生拙劣可笑的謊言。 于是,主任拎起桌面上的疾病診斷書,眉頭緊皺,將它重新掃過一遍,然后捏著獨有一份的腔調,抬頭看向林云笙:“你是怎么弄來這個的。” 這句話宛若當頭一棒,砸得林云笙頭暈腦脹。 淚水完全糊住了視野,林云笙的呼吸逐漸困難,他捂住自己的胸口,喘得上氣不接下氣。 學院主任明顯被嚇壞了,他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大呵:“你想做什么!” 林云笙雙腿一軟,恍惚間的失重感令他整個人狠狠地載倒在了地面上。 你、是、怎、么、弄、來、這、個、的。 這九個字就像是林云笙這輩子永遠懸在頭頂,散不開、也抹不去的天雷。 他被自作聰明的長者,用愚蠢的言語攔腰截斷,每每想起,內心都要被摧折大半。 后來,林云笙被救護車緊急送到醫院。 幾個小時候過去,他才從病床上蘇醒。 沒有醫生、沒有老師、沒有父母的病房里,漆黑一片,空蕩得看著要比豪華棺材寬裕些。 林云笙不明白,為什么非要是自己去經歷這樣的事情。 抑郁的并發癥帶著太陽xue,一頓一頓地痛。 林云笙將被子扯過頭頂,開始哭,哭得撕心裂肺,哭到干嘔不止,委屈連著鉆心的疼痛,化成數不清的眼淚,簌簌而下。 林云笙想,他以后再也不要涂指甲油了。 第18章 林云笙彎起自己右手的指節,怔怔地看著上面均勻漂亮的指甲油,抬頭又見此刻陸鈞行所飾演的謝燃舉刀弒父,神色恍惚地跌坐到沙地上,刀柄從手中滑落。 “cut!”李安凱總算滿意了陸鈞行的表演,“這遍狀態很好,來,小陸,我們再保一條!” 陸鈞行紅著眼眶,面向鏡頭,眼底少有悲傷,卻滿是迷茫。 一條過后,李安凱拉來副導,把前面幾場戲重新審過,接著向劇組的各位宣布收工了。 幾個執行導演立刻走到一塊,開始商討起下午的排戲,隨行助理尾隨著另外兩位主演離開,場務們有條不紊地散開準備收拾道具。 林云笙則在人來人往的罅隙里,精準地對上了陸鈞行的目光。 至此,由神經末梢促成的視覺抽幀,令林云笙在某一瞬間,恍如隔世。 地球歷經二十三小時五十六分走完自己東升西落的一圈,好像所有人都在奔赴新生,只剩他被舊時光兀自夾住一條腿,拖著殘缺的身形,茍延殘喘。 看吧,在那鍍金的天空中,飄滿了死者彎曲的倒影。 冰川紀過去了,為什么到處都是冰凌? 好望角發現了,為什么死海里千帆相竟? 可林云笙卻已經沒了勇氣,去趕在審判之前,宣讀那些被判決了的聲音。 但陸鈞行可以。 陸鈞行可以憑借自己的意志,做出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決定,可以在秩序里稍作改變,然后奮力地控告世界——我不相信。 想到這里,林云笙一下便亂了呼吸。 他剝開人群,快步走向陸鈞行,卻又在真的到了他跟前時,不自覺地慢下腳步。 陸鈞行坐在沙地上,兩腿大喇喇地敞著,眼睛里明明還蓄著一汪淚,視線卻愣是直勾勾地追著林云笙不放。 他的聲音喑啞:“林老師。” 這一聲就跟有魔力似的,叫得林云笙肝腸寸斷。